第十章 李斯吹熄书房的灯,关上门,上楼去他目前睡的房间。他早就不睡书房的沙发 了,搬到主卧室旁边的一个房间睡,与费丝仅有一墙之隔。 李斯打开他房间的门,走进去,开始脱衣服。 有人为他把壁炉里的火生起来了,是费丝。每天他都想谢谢她的体贴入微,但 他总是话到舌尖就咽下去。他不是没注意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为了避免和她太亲 近,他只好假装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他掀开床罩,坐在床边脱靴子。在他躺在这张床上的数十个晚上,他至少想像 过数百次与费丝甜蜜的做爱。没办法抱她睡觉,他只好抱枕头睡觉,这种痛苦他唯 有自己承担,无处倾诉。 他叹口气。许是他太想念她了,他竟闻到她的香味。 他踢开靴子躺上床。 “我还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你上床。”她轻柔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阴影传来。 李斯张大眼睛,看着她从阴影中走出来,怀疑是他的幻觉。 她坐到床上。 “费丝?”他清清喉咙,“你……”他看看房间,确定他没有走错房间。“你 来这里做什么?” “等你。”她伸出手指,玩弄他的乳头。 “你在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他抖着声音问。 “你还猜不出来吗?”她跪到他腿边,“我要你。”她用她的唇代替她的手。 李斯抽气,既愉悦又痛苦,当她的舌舔逗他的肚脐时,他用颤抖的手抱她的头。 “不要,费丝,你不能再……” “谁说我不能?”她大胆的玩火,抚他、吻他最敏感的地方。 李斯无助的呻吟。 “我知道你会喜欢!”她舔弄着他。 “费丝!”他吟哦她的名字,半哀求半发泄地,“费丝!” 她抬起头,吻他的唇。“让我爱你,李斯。” 李斯不再挣扎,他不晓得是什么奇迹使得她来他床上,反正逃不了了,他只好 尽情享受。再说他也不想逃,他实在恨透了和他的欲望交战的非人折磨。 太久不曾发泄,他很快就达到高潮。 然后再换他逗弄费丝,等她也得到满足,他们拥抱着入睡。 半夜,被激情吵醒,他们热烈的做爱,之后微笑着睡着。黎明时又缓缓的爱恋 对方一次,再沉沉睡着。直到阳光透进窗帘了才醒来。 “李斯?” “嗯?”他睁开眼睛,看费丝手肘弯在枕上,手掌托着后脑在凝视他。她眼角 含春,媚赛春花,美极了! “我还没有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那原是你不必做的。送圣诞礼物、为裘伊 准备粉红色的房间、买小黑给她、请婷琵阿姨来……” “嘘,”他手指投到她唇上。“我做那些都是有目的的,不是真慈善。” “我还是要谢谢你,你使得裘伊、婷琵和我在瑞奇蒙的亲戚们每个都很高兴。 我──”她突然顿住话。 “费丝,怎么了?”李斯警觉的坐起来。 她微笑,“你的孩子在踢我呢!”她拉他的手去摸她的肚子。“这里,你感觉 到了没有?” “有!”李斯兴奋得整张脸像开了花。“你痛不痛,他很有力气呢!” “没提防的时候被他踢第一下会有点痛。”她握起他的手亲吻。“谢谢你。” 她流下泪来,“谢谢你给我机会孕育生命。” “看在老天份上,不要谢谢我,费丝。”他跳下床在房间里踱步,“我已经观 察你几个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的感觉吗?现在婷琵又嫁给凯文。该 死!我希望……”他转身面对她,他能面对任何事,除了她的眼泪。命运为什么不 安排他先遇到她而不是歌豆琳?歌豆琳对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李斯,”费丝平静的说。“我们签过合约,你不用担心我毁约,我不会让你 失望,我会遵守合约。” “该死!费丝!”他快爆炸了!“你……”他不想失去她,可是他又不能留她。 “你会怎么跟孩子说我?” 这个问题把他问呆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会怎么向你的儿子描述他的妈妈?”她手抚着肚子。 “我想……我会告诉他她在生他之后就死了。” “什么?”费丝讶叫。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说他妈妈在他出世之后就抛弃他?或是,因为她签了一 张她必须放弃他的合的?还是要说是我强迫她走?” 费丝摇头。“可是……说死了未免太……” “他会爱一个为了生他而死的母亲,不会爱一个抛弃他的母亲,不管她是为了 什么理由抛弃他。” “我有一个最后的要求,希望你能答应。”她低声说。 “你说吧!”他毫不迟疑的回答。如果她要他撕毁该死的合约,他更乐于答应。 “我们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我需要很大的勇气来熬过这段期间。” “我知道。”他实在不想听他们还剩下多久的时间。 费丝作个深呼吸,咽下她的尊严。“在这段期间,你想你能陪我睡吗?假装你 爱我,让我到时候没有遗憾的走。” 他咬牙切齿的诅咒,觉得她的话深深刺进他的心脏。 费丝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要他假装爱她有那么困难吗?她后侮说了刚 才的话。“算了,忘了吧!就当我没说。我不应该说的,只是因为……我害怕我没 有足够的勇气。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请你原谅我。” 李斯没说话。他没办法说,说不出来,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出不来。 她要他假装爱她!她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他…… 他穿上裤子,套上衬衫,抓起他的袜子和靴子走出房间,用力摔上门。 费丝把脸埋进枕头里痛哭流涕。 她无法使他爱她已经够悲惨了,她连请他假装爱她都办不到,她在他心里真的 丝毫分量都没有吗? 李斯想踢自己一脚,使自己滚下楼梯去。 他听到费丝的啜泣声,知道他又伤害她了。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他还是伤害了 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她的坦白令他措手不及,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 被触动了心灵的最深处,教他如何能不惊慌? 该死的李斯·乔登!该下地狱的李斯·乔登!他知道她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一 个连别人送的一篮水果都不肯轻易接受的南方淑女,他居然使她哀求眷顾她,然后 请他原谅她提出的要求。 他从厨房的后门走出去,不觉用力摔上门。他恨自己。他是个傻瓜!蠢蛋!白 痴! 刚才他为什么不能耸耸肩,轻轻松松的答应她的要求?他为什么不能假装他不 在乎?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很透了假装、虚伪、欺骗。他不想昧着自己的良心继续下去,否则 他会疯掉。 他必须找个人谈谈,在他爆炸之前、在他发狂之前。找一个年纪大的、有感情 经验的聪明人谈。找一个能帮他处理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情事的人。 他敲敲他外公木屋的门。 邓肯。亚力山德来开门。 “外公,我必须和你谈谈。” “我们正要去吃早餐。”邓肯说。 “我必须独自跟你谈,外公。”李斯蹙眉说,“我有麻烦,需要你指点迷津。” 伊丽莎白对她丈夫微笑。“你就跟李斯在这里谈吧!我去吃早餐,我会叫玛莉 给你们送早餐来。”她再对她外孙微笑,“也许你们该吃饱了再谈,很多事情在空 肚子的时候看起来都比较严重。”她拍拍李斯的手之后走出去。 邓肯请他外孙进屋。“你把你的问题自己再整理一下、考虑一下,我们待会儿 边吃边谈。” 李斯点头,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几分钟后,玛莉送来一托盘的食物给两个饥饿的男人。 邓肯坐下来,拿起一块面包沾蜂蜜。“你要我怎么帮助你?” “我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使得我自己和一个我关爱的人蒙羞。” “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 李斯啜了一口热咖啡。“我已经做了,外公。我觉得我该死。” “那你就必须更正你的错误,使你能饶恕自己。”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要怎么更正,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邓肯细细的打量他外孙。李斯一向是个不用人担心的聪明孩子,他是每个长辈 的骄傲。邓肯实在很难相信李斯会使他自己和别人蒙羞,而且陷入困境。他是个自 信、有能力的人,很少向别人求助,这件事一定很严重。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才能明确的帮你想法子。” 李斯再为自己倒一杯咖啡,然后从他想要一个继承人开始讲,叙述事情的始末。 滔滔不绝的讲完之后,安静的坐着,等外公置评。本来他自己觉得是个很聪明的计 划,现在听起来竟荒唐无稽。 “你说你叫大卫代替你站在圣坛前结婚?”邓肯怒道:“你说你计划要夺走费 丝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以后不准她来看小孩?” 李斯无言的点头。 “我没有办法帮你的忙。”邓肯摇头,“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只有一个办法能 更正自己的错误,可是必须要你自己去做。你懂吗?”他炯炯的望着他外孙,“你 必须面对你的恐惧。” 李斯懂他外公的话,但是他不确定他办得到。 “如果你爱她,事情就简单了。你爱她,不是吗?” “我不知道。”李斯蹙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爱,我爱 过歌豆琳……” “呸,不要跟我提起那个怪物。”邓肯嗤声道,“你不爱她,你当时爱的是跟 她结婚的主意,你一心想挤进波士顿的上流社会。她没有伤你的心,她伤的只是你 的面子。” “我该拿费丝怎么办?”李斯站起来,在壁炉前踱步。他心里其实知道该怎么 办,可是他需要外公支持他。 “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你就白活了。李斯,再跟她结婚,真正的结婚。 必要的时候跪下来求她。你不能办到就送她回家,连她的孩子一起送。” “我不能……” 看到孙子那么痛苦的表情,邓肯只有无奈的叹气。这是他自找的,没必要怜悯 他。 “我没什么话可说了,你自己去想想看吧!” 李斯缓缓的走向门口。 “还有一件事,李斯。”邓肯没有转头,背对着李斯说:“我要你答应,在你 和她真正结婚之前,你不会再碰她。” “外公……” “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李斯垂头走出木屋。 不知道哪里不对,费丝感觉得出来。 家里的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了。 邓肯和伊丽莎白已经有两个月不来用餐,食物都由他们的孙子送去他们的木屋。 李斯每天游魂般的在牧场里晃荡,总是一副若有所失的茫然神情。 费丝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她想接近他、安慰他、分担他的劳忧,可是她怕再 被他拒绝。自从她挑逗他的那天晚上之后,他没有按她的要求陪她睡。开头那几个 晚上,她每晚切切盼望他踏进主卧室,待夜已深沉,或是听到他走进他房间的脚步 声时,她的希望又一次破灭,才伤心欲绝的在枕上流泪到终于疲累而眠。 她相信她该为李斯家所笼罩的低气压负些责任。虽然每个人仍都对她礼貌和善, 但是她发现他们看她时都多了一些同情的眼光。不知道是什么事使他们有这种转变? 一天,在伊丽莎白的玻璃屋药草园里采收药草的时候,费丝决定向玛莉问个究 竟。 费丝在心里打了半天稿子,思索各种旁敲恻击、迂回聊起的开场白,最后她还 是直截了当的问。 “玛莉,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大家都怪怪的,好像心情 不好。” 玛莉抬头看费丝一眼,又低头继续采药草。肚子已经九个月大的费丝只能在旁 边零碎的帮玛莉的忙。 “我没有资格讲话。”玛莉说。 “拜托,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李斯有关,可能和我也有关。我有权利知道。” 玛莉叹口气,再抬头看费丝,“李斯使得他自己和我们关心的一个人蒙羞。细 节我不清楚,我也不想搞清楚,我只知道除非李斯能更正他的错误挽救他的荣誉, 否则外公不和他讲话,不和他同桌吃饭。” “李斯不可能会使他自己和别人蒙羞,”费丝急急护卫李斯,“外公可能误会 了。”她突然感到背上剧烈的痛,伸手去扶后腰。幸好这阵痛来得快去得快,只维 持了约三秒钟。 “是李斯自己跟外公讲的。” “那么一定是李斯自责太深了,他使得谁蒙羞?” 玛莉没有回答,又开始采草药。 “是我,对不对?” 玛莉抬头,以关心、忧虑的眼光看费丝。“对。” “我就知道,那个自大的笨蛋,他怎么会以为他使我蒙羞?” “他没有跟你结婚,叫我哥哥替他去教堂,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应该和你 一起站在圣坛前说婚姻的誓言。” 费丝的怒气陡升,经过李斯这一番宣扬,她才真正蒙羞。现在牧场里的每个人 都知道她不是他真正的太太了。“大卫说我跟李斯的婚姻是合法的。我本来就不想 结婚,有没有和李斯一起站在圣坛前说婚姻誓言根本无所谓。他连结婚戒指都没给 我。即使他向我求婚,我都不见得会答应。” “我想他是因为无法克服他的恐惧。” “他恐惧?” 玛莉点头。“他恐惧旧事重演,又在教堂里空等新娘。” 费丝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有过这种经验?” “是的,一个波士顿上流社会出身的女人故意羞辱他,要给所有有红番血统的 杂种一个教训。她还是个名门闺秀呢!叫歌豆琳。” “名门闺秀?”费丝替李斯气愤不平。“我看她是个神经有问题的疯女人。哪 一个男人敢跟这种蛇蝎女人结婚?李斯没有跟她结婚应该庆幸他运气好。难怪……” 她低声自语:“难怪他宁可雇用女人为他生孩子。” “你爱他,是不是?” 费丝望向外面。“他是个固执的傻瓜,我也是。我是爱他,明知不应该爱他, 还是深爱着他。也许我几个月前就应该告诉他我爱他。”她作个深呼吸,“在我走 之前,我会告诉他我爱他。” 她转身,往玻璃屋外走,突然停下来,慢慢的再转回身叫玛莉的名字。 “怎么了?”玛莉警觉到费丝的表情怪异。 “我湿了,”费丝有些尴尬有些困惑。“水无法控制的一直流下我的腿。” “我的天!”玛莉的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跑到费丝旁边扶她。“你要生了, 你能走路吗?” 她能走路吗?费丝已经走了几个小时的路了。玛莉扶她回房后,他们就立即去 请凯文医生来。凯文带着肚子已经明显隆起的婷琵尽快赶到。 他们还没有来之前,费丝就在莎拉哈的坚持下不断的在卧房里走路,由莎拉哈 和李斯轮流扶着她走。她已经走得好累好累了,很想躺下来休息,但是莎拉哈还要 她继续走。 他们正在争执。凯文要费丝躺下来,莎拉哈摇头快速的用苏族语讲话,说走路 可以帮助费丝生产。 “她说什么?”凯文问正扶着费丝走路的李斯,“她说得那么快,我一句话也 没能听懂。” “她说现在太早了,还不能让费丝躺下来。”李斯的脸色不好,他似乎比费丝 还紧张。“她说苏族女人都是走到阵痛很频繁了才躺下来。”他私心希望能让费丝 躺下休息,她看起来好累了。他心疼她如此受阵痛的折磨还得走路,用眼光向莎拉 哈祈求放费丝休息。 “费丝不是苏族女人!”凯文叫道,“我是个有二十年接生经验的医生,应该 听我的。” 婷琵轻撞他的手肘。“孩子有一部分是苏族人,费丝说她希望她的孩子以苏族 的传统方式生下来。” “婷琵,在走路的不是孩子,”凯文说,“是我们的费丝,她不是苏族人。” 一阵强烈的阵痛再度袭击费丝,她本能的停步,咬牙承受阵痛。等痛苦过去, 她对李斯耳语,“走,再走。” “好吧!”凯文终于让步。“再让她走一会儿,待会儿我叫停的时候,就一定 要让她躺下来了。” 过了半个钟头,费丝的阵痛已经相当密集,凯文命令李斯扶费丝躺下,但莎拉 哈仍摇头。 “你再摇头也没有用,我坚持要她上床。你看不出来她已经累得失去意识了吗?” 莎拉哈快速的说苏族话。 李斯翻译,“她说床太软了,她叫费丝蹲在地上。” “绝对不行!”凯文怒吼,“我绝不让我的孙子一生下来头就撞到地上。” “什么?”李斯愕然望着凯文的蓝眼睛。他再看向婷琵,婷琵点头证实。“我 的上帝!” “没错,李斯,我的外孙就要诞生了。”凯文恢复平静,“费丝是我和婷琵的 女儿。现在请你把我女儿轻轻放在床上,我才能为你的孩子接生。” 李斯还没能消化凯文刚才宣布的惊人消息,不过他还是轻手轻脚的放费丝躺到 床上。 “好,你出去。”凯文卷起袖子洗手。 李斯只退开了一步。他还不能完全相信孩子会是凯文的孙子,不过他百分之百 相信孩子是他的孩子。他拒绝让费丝一个人独自承受生产的痛苦。 稍后,在目睹费丝生产的过程时,他后悔没有听凯文的话离开房间。费丝每一 声痛苦的尖叫都使他难过得要命。就在他以为他将要丢脸的痛昏过去的时候,他的 孩子终于出世了。 “婷琵,我们有孙子了。” 费丝听到凯文兴奋的叫声,她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她太累了,没有力气去想, 她所剩的力气仅够她去看她和李斯共同创造出来的奇迹。“我的孩子在哪里?”她 挣扎着想坐起来看。 婷琵急忙抱婴儿给费丝看。“费丝,你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好漂亮的小女婴。” 她轻柔的把婴儿放进费丝的臂弯,再帮费丝的背后多垫一个枕头。 费线凝视着怀中的小生命,她的小脸蛋细致美丽。“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她低语。 “和她外公一样的爱尔兰蓝眸。”凯文骄傲的说。 费丝没有注意听凯文的话,迳自喃喃道:“我以为她的眼睛会是和她爸爸一样 的巧克力色。李斯呢?” “我在这里。”他从壁炉前走到床边坐下。 费丝把婴儿送进他怀里,“来看看你的女儿,她是你的。” 李斯张口欲言,但费丝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儿子,我给你生了女儿, 希望你不会太失望。” 婴儿在李斯怀里,他有点手足无措,想把婴儿还给费丝。“你抱她。” “不,”费丝含泪微笑着看李斯抱女儿。“我不要抱她,她是你的,我相信你 很快就能学会照顾她,我把她交给你了。”她说完咬着下唇转过头去。 “费丝……”李斯欲言又止。 她摇头。 婷琵上前接下婴儿,“李斯,费丝累了,让她休息吧,你可以晚一点再跟她谈。” “可是我……” “让她睡觉。”莎拉哈用苏族语说,“暂时别打扰她。” “你确定你不会改变主意吗?”婷琵问。 费丝在收行李,她转身看她妈妈。“你把我送给普露和爱德华的时候,也没有 改变主意。” “我是不得已的,当时,我爸爸要把你送给别人抚养,我姊姊流产之后身体一 直不太好,她担心她不会再怀孕,愿意收养你,我姊夫提出条件叫我发誓不告诉你 真相,否则他宁可多等几年,等到姊姊身体好了他们再自己生孩子。为了不把你送 给陌生人,我只好答应,但是我提出相对的条件要在你身边照顾你,当你的阿姨。” “她们都知道,是不是?薇德、汉娜、艾妮斯,她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一 直被蒙在鼓里。” “是的,她们都知道。普露和爱德华死了之后,我一直犹豫着想告诉你,但是 我答应过爱德华我绝对不说,我又怕我说了你会看不起我,破坏我们两个人之间亲 密的关系,所以……”婷琵抹抹眼泪,“我就怕这种情形会发生,我一直怕你会不 谅解我。” “我谅解。”费丝轻声说,她走过去握起她妈妈的手轻捏。 婷琵宽慰的含泪点头。“我相信你现在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因为你将要离开 你的女儿。”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在我身边。我却必须 离我女儿远远的。”费丝长叹,走回衣箱前继续收拾衣物。 “我现在还在你身边,你爸爸也会在你身边。” “可是我要和裘伊回瑞奇蒙,大卫说他要回瑞奇蒙办事情,可以顺便送我们。 我相信他要办的事是我和李斯离婚。” “李斯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我和你爸爸会跟着你走。”婷琵在这一刻下了决定,她也曾经和凯文讨论过 这件事。虽然凯文在奇邑尼已有名声,但是为了弥补多年来不曾尽到的父亲职责, 他愿意放弃在奇邑尼的生意,迁居到瑞奇蒙照顾女儿。 “可是……妈,你怀着身孕,不宜长途跋涉。你应该留在奇邑尼,李斯也许需 要你帮忙照顾婴儿。” “婴儿!婴儿!”婷琵发火了!“你以为你不为她取个名字,你离开奇邑尼就 可以忘了她吗?” “为她取名字是李斯的事情。”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要普露答应不给你改名字。你至少应该给你的女儿取 个名字做纪念,名字是你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费丝再也无法抑制眼泪,“我已经把她交给李斯了,她是李斯的。他需要有个 人可以让他放心的去爱,他需要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孩子。” “那你呢?你想过你的需要没有?” 费丝哭着拥抱她妈妈。“我需要知道他们拥有彼此的爱。我需要知道你和凯文 会在他们附近照顾他们。” “我没有办法答应你这点,费丝,你是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如果你去瑞奇 蒙,我一定要跟你去,我不能丢下你。” “妈!你要留在奇邑尼,我求你,你还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签了约, 就要照合的上的规定做到,就像你答应了你姊夫而把秘密藏在心里二十几年。” “我当时才十七岁,我是受了我爸爸和我姊姊、姊夫的胁迫,才不得已答应的。 你的情形和我不同,费丝,我不以为李斯会真的胁迫你离开。” “我必需自己走,不能等到他胁迫我离开。如果他告我违约,我要拿什么来赔 偿他?那些钱我们已经用来修房子和做为薇德她们的生活费了。” 婷琵拥抱她女儿。“噢!费丝,我勇敢的女儿,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你和李斯 是合法的夫妻,如果他逼你,我们可以请一个律师反告他。” “使得李斯和我的名誉都受损?不,妈,我不会做这种事。”费丝拍拍她妈妈, 退出她妈妈的怀抱,盖起衣箱。“我爱李斯,他要孩子,我就给他。他要我离开, 我就离开。” “我想你错了,费丝,他不会要你离开。” 费丝又流下泪来。“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如果他曾经要求我留下,我会高兴的留 下。可是现在……太迟了。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他从来没有……”她泣不成声。 李斯在婴儿房抱着他女儿走来走去。孩子的妈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可是他还 说不出请她别走的话。他不是没有机会,他有太多机会。过去的六个礼拜,他像只 哈巴狗,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等待最好的机会开口。可是每次 话到嘴边他就咽下去,怎么都溜不出舌尖。 他甚至想到再和费丝订一个新合约,要她再帮他生个儿子。可是他还是始终开 不了口。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他轻声对女儿说。“我怕她不爱我,我不想再用合的强制她 留下。” 他从来没想到原来自己是个道么胆小的懦夫。以前他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事,现 在他才知道他怕面对自己的感情。 “如果她只是喜欢跟我做爱但是并不爱我呢?” 女儿没有回答,只是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安静的看他。 要是她拒绝留下,拒绝他的爱,他还活得下去吗? 如果失去她,他又活得下去吗? “我应该怎么办?我以为她生下你之后,会因为舍不得你而求我让她带你走, 这样我就可以把合约和结婚证书拿出来,不准她带你走,她只好留下。我也以为她 会求我让她留下来照顾你,向我坦白说她爱我,我就会立刻把合约撕毁,高高兴兴 的答应她。” 他坐进摇椅,抱着婴儿轻摇。“可是你妈妈是个有骨气、讲信用的女人,她决 定遵照该死的合的去做,不管我的心是不是会碎掉。” 他亲一下女儿的额头。“他们都不理我了,他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我心里的话 没人可说只好对你说。我错了吗?不过我还有机会挽救。我知道她在离开之前一定 会再来看你,等她来看你的时候,我就会跟她谈,给她我本来预备在她生日那天就 要给她的戒指。我希望她肯听我说,我准备勇敢的对她说我多么……” 他哽咽得无法发出声音,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身子后面,怕让她看到他的眼泪。 费丝从李斯怀里把婴儿抱起来,他们两个人都睡得很熟。他大概是坐在摇椅里 摇女儿睡觉,结果把他自己也摇睡着了。她微笑着想:他会是个好爸爸,他女儿不 会缺少父爱。 她发现他的脸颊是湿的,那是他的泪吗?毕竟他还是有点舍不得她离开,那已 值得她安慰了。 她蹑手蹑脚的抱着女儿走到摇篮边,没有发出声音,却又希望自己能不经意的 发出声音吵醒他。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讲,但是不能讲。她想留下,但是必须由他开口要求她,不 能由她开口破坏合约。她对他的爱远超过面子问题、自尊心问题,即使他无法回应 她的爱,连假装爱她都办不到,她也还是很想告诉他她爱他。 费丝亲吻女儿的脸蛋,再把她放进摇篮里。“我好爱你。”她轻语,“我好爱 你们两个,可是我不能留下来。他不爱我,他还在爱那个很久以前曾经伤害过他的 歌豆琳,她伤害他太深,使他不准自己再爱别人。他不相信爱情,宁可相信合的。” 费丝轻轻摇动摇篮。“你爸爸不敢爱我,可是他很爱你,和我一样爱你。你要 快乐的长大,将来帮妈妈照顾他。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谅我……” 她鼻头一酸、眼眶一红,几乎发不出声音,“有一天……”她沙哑的说。“你 会看到这封信,你会了解我有多爱你,多爱你爸爸。”她把一个信封放到摇篮里, 她女儿的拳头旁边。 信封上费丝以端正的字体写着收信人的名宇:希望。 她最后一次吻她女儿,再用唇非常轻的碰一下李斯的头发,然后匆匆走出育婴 室,不再回头,直接下楼上马车,由凯文和婷琵送她到火车站。她决定不等到明天 早上与大卫同行,她要一个人悄悄先回瑞奇蒙。以后大卫到瑞奇蒙时,她再问他离 婚的手续要怎么办。 目前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赶上九点的火车。 李斯在午夜时醒来,他发现婴儿的摇篮里有一封信,立即打开来看。 她走了! 他跌坐进摇椅里。 他失去最佳的时机!她来过育婴室,见他睡着了,没有叫醒他。 生平第一次李斯真正感到恐慌,不知如何是好。李斯·乔登,一个最善于作计 划,各项投资无往不利的胜利者竟迷失了。他茫然无助,只因为费丝离开他。 李斯站起来在育婴室里踱步。他无法相信他会是个这么愚蠢的人。他花了好大 的功夫才得到她,居然就这样让她走了。他明明希望与她共度一生,却迟疑踌躇, 直到机会尽失。 他得想办法要她回来。但她连孩子都舍得抛下,他要用什么计策留她? 他把费丝的信捏成一团,丢进壁炉里燃烧。他们的女儿“希望”不需要这封信, 她会在妈妈的照顾下成长。 他匆匆走出育婴室,大步迈进大卫的房间。 “起来。”他推推大卫的肩膀。 大卫痛苦的张开眼睛。“几点了?” “别管几点。起来穿衣服准备马车,我去叫外公。” 大卫坐起来找裤子穿,“我们要去哪里?”他打了个大阿欠。 “费丝走掉了,我要去追她回来。我们先去奇邑尼的电报公司办公室,我要把 他们吵起来打电报。” “现在?” “她已经出发很久了,别浪费时间,快点。”李斯走出大卫的房间,关上门, 靴子的足音在走廊响了几声,又听到他大声叫:“大卫,别忘了带着婴儿和奶妈。” 裘伊第一百次吵着说:“我不要回瑞奇蒙,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小黑,我不要 离开我的宝贝马,我也不要离开李斯和山姆。” “我也不想离开,可是我们不得不离开。”费丝紧着声音说。 “裘伊,乖,别再吵了。你先回瑞奇蒙一段时间,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跟我 和凯文姨丈回奇邑尼。”婷琵说。 “真的?”裘伊的小脸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凯文向她保证。 “费丝也和我们一起回奇邑尼吗?” “希望如此。她最好能回去和李斯与娃娃一起住,一家团圆。” “妈,你实在不必陪我回瑞奇蒙。”费丝说,“你怀孕坐那么久的火车会不舒 服。” “我绝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回去面对薇德。”婷琵对费丝微笑。 “你是要带一个英俊的丈夫回去炫耀,”凯文逗道,“好让薇德嫉妒得脸发绿。” 婷琵笑道:“英俊的丈夫不见得会使薇德嫉妒,如果是富有的丈夫,那么她就 会设法勾引走。” “我们也可以假装我很有钱,试试看薇德会有什么反应。”凯文说。他试着使 气氛轻松,让费丝暂时忘记痛苦。她要是肯哭出来,发泄发拽倒还好些,可是她硬 撑着不哭,令他担心她会闷出病来。 “还要多久才会到站?”婷琵问。 凯文掏出怀表来看。“快了,再过几分钟我们就会到松木断崖站吃早餐。” “待会儿你们下去吃早餐,我不下去,我不想吃。”费丝说。 “没有这回事,”婷琵说,“你要跟我们一起下去吃早餐。” “我不……” “费丝,”凯文以权威的声音说:“你听到你妈妈的话了,跟我们下去吃饭。” 火车进站,大家都站起来准备下车。 费丝勉强自己起身,让裘伊拉着她的手往车门走去。 一个年轻人站在月台上叫:“电报,李斯·乔登先生发给费丝。乔登的电报。” 他重复大喊着。 费丝过了几秒钟才知觉到她就是费丝。乔登。 “在这里。”她挥手叫道。 在等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费丝自她的小手袋里掏出一个铜板。年轻人把电报 递给她,她谢谢他、给他小费。 然后她忙不迭的打开信封来看电报的内容。看了之后把电报紧接在胸前,又哭 又笑的流泪。 “电报说什么?”凯文着急的问。 费丝把电报递给她爸爸看。凯文念出来给婷琵听。 我爱你。我已恢复理智。我需要你,你的女儿希望也需要你。你待在原处别动, 我带大街、外公和牧师来接你去教堂。根据合约你还欠我一个儿子。可否请你嫁给 我?我们可以协商条件。爱你的李斯。附注:千万个爱你。 浪漫天地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