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西西里的那些岁月里,阿斯特被训练成了一个“合格的人”。他甚至带领比 安戈帮派一支六人别动队潜入科利思省处决科利恩帮派的头号炸弹手,此人曾经炸 死过一个意大利军队的将军和西西里两个最为能干的反黑手党法官。那次袭击风险 很大,阿斯特从此确立了在比安戈控制的巴勒莫帮派中上层的地位。 阿斯特的社交生活也很活跃、他频繁出入于巴勒莫的咖啡馆和夜总会——主要 是结识一些漂亮的女人。巴勒莫到处有各种不同帮派的黑手党小喽啰,这些人个个 争胜好强,平时穿戴打扮得十分得体,指甲修剪得很整洁,头发往后梳得很光亮, 那模样显然是要让男人害怕,女人动心。这些人年龄最小的只有十几岁,也学着梳 留起胡子,嘴唇抹得红红的。他们都是些不计后果的莽撞鬼,对圈子里比自己地位 高的也敢下手杀戮,旋而招至杀身之祸。杀死黑手党同伙如同诱奸同伙的妻子,对 此的惩罚是处死。为了满足这伙人的虚荣心,阿斯特总是对他们十分友善谦和,因 而在他们中间也颇有名声。他还半真不假地与一个叫布吉的夜总会舞女打得火热, 由此免得他们在争夺女人事情上对他存有戒心。 好几年里,阿斯特作为比安戈的心腹大将参与与科利恩帮派的争斗。他定期收 到唐·阿普里尔的指令,唐·阿普里尔已不再每年回西西里了。 科利思帮派和比安戈的帮派之间争斗的焦点是对长期战略的分歧引起的。科利 恩帮派决定对当局采取恐怖手段。他们暗杀了进行犯罪调查的法官,炸死政府派来 镇压西西里黑手党的将军。比安戈认为这样做尽管眼前能得到一些便宜,但从长远 来看却是有害无益的。他的反对导致了自己的一些朋友被杀。比安戈还以颜色,相 互残杀越演越烈,双方不得不再次谋求停火。 在西西里的日子里,阿斯特交上了一个密友。内罗·斯帕拉比他大五岁,在巴 勒莫一家夜总会乐队里演奏乐器,那家夜总会有许多非常漂亮的舞女,其中有些是 高级妓女。 内罗不缺钱花一一他似乎有着各种生财之道。他衣着十分漂亮,一副巴勒莫黑 手党团伙的时髦打扮。他总是兴致勃勃,乐于干冒险的事,夜总会的姑娘很喜欢他, 因为在她们生日时和节假日总会收到他的各种小礼物,还因为她们猜测他是这家夜 总会的暗中老板之一。巴勒莫帮派控制着全省的娱乐业,这家夜总会也在其严密保 护之下,是个十分安全的干活好地方。姑娘们纷纷争先恐后地陪伴内罗和阿斯特参 加私人聚会和郊外游玩。 布吉是内罗·斯帕拉所在夜总会的一名舞女,她身材高挑,光彩照人,十分妖 艳,是个肤色略为黝黑的美人。她很任性,自有一套挑选情人的见地。她对那些小 喽啰不屑一顾,围着她转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她并不隐讳与男人交往是为了钱 财,那是人们认为的一种社团品质。她会索要昂贵的礼物,但她的美貌和热情使得 巴勒莫的有钱男人对她趋之如骛,慷慨解囊而唯恐不及。 这几年里布吉和阿斯特之间的关系游离于真正爱情的危险边缘。阿斯特是布吉 的心上人,但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阿斯特,跟某个巴勒莫有钱商人去度酬报特别丰 厚的周末。她第一次这样做时,阿斯特试图责备她,但她一番就事论事的话令阿斯 特哑口无言。 “我今年二十一岁,”她说道。“我的美貌就是我的资本。我到三十岁时可能 是个家庭主妇,生了一大群孩子,也可能仍然自身一个,有了点钱,开个小店。当 然,我们过得很快活,但你要回美国去的,而我又不愿也去美国,再说你也并不打 算带我去。让我们像自由人那样尽情享受人生吧。尽管如此,在我厌倦你之前,你 能纵情享受我给你的欢乐。不要再说废话。我得为自己的生活着想。”随后,她又 羞怯地说,“再说你的行当也太危险,让我难以依靠。” 内罗在巴勒莫郊外海岸旁拥有一幢很大的别墅,有十间卧室,招待来宾过夜十 分方便。底层有个形状如同西西里岛图形的游泳池和两个泥地网球场,但都很少使 用。 在周末,别墅里住满了内罗从四周乡村来作客的家人和亲戚。不会游泳的孩子 们被围在网球场里玩他们的玩具,用旧网球拍挥打小的黄色网球,也用脚像踢足球 玩。他们在地上翻跌滚爬,浑身粘满了泥,一个个像小黄鸟。 阿斯特融入在这一家人的生活中,他们都把他看作是个受宠爱的侄子。内罗像 个哥哥一样待他。入夜后内罗还邀请他加入夜总会的乐队,为观众演奏,一起唱意 大利爱情民歌,观众听得如痴如醉,舞女们也满心欢喜。 巴勒莫的雄狮,那个腐败至极的法官又提议由他出面安排在他的家里让比安戈 和利蒙那见面。他们还是可以各自带四名保镖。比安戈甚至还愿意让出他那建筑业 王国的一小部分以谋得和平。 阿斯特丝毫不敢大意。他和另外三名保镖全副武装伴随比安戈前往。 比安戈、阿斯特和保镖到达时利蒙那和他的随从已在法官的家里等候了。宴席 摆开后佳肴美酒端上桌来。保镖们个个站立一边,并不入座,宴席上只有法官、比 安戈和利蒙那三人。法官用一根粉红色绸带系住他那满脸白胡子,以免饮酒吃菜碍 事。利蒙那很少动刀叉,但态度十分和蔼,对比安戈所表示的友善也很乐意接受。 他答应不再袭击杀害政府官员,特别是那些比安戈掏腰包豢养的官员。 吃完饭后,他们起身准备去起居室再最后谈些细节,这时雄狮抱歉地说要出去 一会,三五分钟就回来。他说这话时脸上那种歉意神情让他们都十分自然地明白他 要去洗手间方便一下。 利蒙那又打开了一瓶葡萄酒替比安戈斟满。阿斯特走到窗边,低头望着楼下宽 敞的车道。有辆车孤零零地停着。他突然看见巴勒莫雄狮那颗飘散着白发的硕大的 头出现在车道上。法官跨进车里,车子疾驶而去。 阿斯特没有一丝犹豫。他头脑中迅即拼凑出了整个事件的模样。连想都没想, 他已握枪在手。利蒙那和比安戈此时还在举杯相互敬酒。阿斯特跨步上前,举枪对 利蒙那的脸就射击。子弹射中酒杯穿人利蒙那的嘴里。酒杯的玻璃碎片像钻石溅落 在桌面上。阿斯特已转身对利蒙那的那四名保镖开枪射击。他带来的保镖也已掏出 了手枪连连射中对方的保镖。利蒙那的保镖纷纷倒地毙命。 比安戈望着他,目瞪口呆。 阿斯特说道,“雄狮已离开了别墅,”比安戈恍然大悟,这会晤是个陷阱。 “你得小心,”比安戈指着利蒙那的尸体对阿斯特说道,“他的人会追杀你的。” 生性倔强的人可能会对人忠心耿耿,但却难保不陷入麻烦。皮特罗·菲索里尼 就是如此。在唐·雷蒙多难得那次宽恕他后,菲索里尼从未背叛过唐,但他却背叛 了自己的家族。他诱好了自己外甥阿尔多·蒙扎的妻子。这事发生在他向唐发誓效 忠许多年后,他六十岁那年。 这真是极端愚昧蛮干之举。菲索里尼诱奸了自己的外甥的妻子,也就毁掉了自 己在家族中的首领地位。因为在黑手党单独的社团里,首领要维持权力就首先得以 家族利益为重。使得局面更为险恶的是,那妻子是比安戈的外甥女。比安戈不会容 忍丈夫对他的外甥女有任何报复行动。丈夫不可避免地要杀死菲索里尼,也即他爱 戴的舅舅,帮派的首领。两个省份会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阿斯特捎口 信给唐,请求他对此作出指示。 唐的答复是:“你曾救过他一次,这次仍由你决定。” 阿尔多·蒙扎是他所在帮派和近亲远戚里最为能干的成员之一。他是多年前蒙 受唐不杀之恩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因此,当阿斯特约他到唐的家乡相见时,他十分 顺从地如约而至。阿斯特不让比安戈插手此事,但保证说他会保护比安戈的外甥女 的。 蒙扎六英尺不到的身材在西西里人中也算是高的了。他的身材很壮实,从孩童 起就干惯了重活,因而练就了强健的体魄。他的两眼凹陷进眼窝,脸上的皮紧贴面 骨,整个头仿佛就是个骷髅。别人看来他面目可憎,十分凶相,在某种意义上,又 十分悲惨。蒙扎在菲索里尼帮派里是最聪明,受教育最高的人。他在巴勒莫读书, 当了兽医,平时总是随身带着他那职业手术器械箱。他对动物有着一种天生的同情 感,请他替动物治病的人很多。然而,他仍然像任何农民一样对西西里人的荣誉感 十分执著。除了菲索里尼,他是帮派中最有权势的人了。 阿斯特已作出了决定。“我约你来不是为菲索里尼说情。我明白你的帮派已同 意你采取报仇行动。我理解你的悲愤之情。我是要求你饶了你那些孩子的母亲。” 蒙扎瞪着他。“对我和对我的孩子们,她都是个叛徒。我不能让她仍然活着。” “听我说,”阿斯特说道。“不会有人来替菲索里尼报仇的。可那女人是比安 戈的外甥女。他对外甥女的死不会善罢甘休的。他的帮派比你的强大。会有血腥杀 戮。为你的孩子们想想。” 蒙礼轻蔑地摆摆手。“谁知道这些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她是个娼妓。”他顿 了顿。“她将被作为一个娟妓处死。”他的脸上透出了死亡的光泽。他内心的愤怒 压倒了理智,即使摧毁整个世界也会在所不惜。 阿斯特试图想象面前这个人在家乡的处境。失去了妻子,因为舅舅和妻子的乱 伦而尊严扫地。 “仔细听我说,”阿斯特说道。“十几年前唐·阿普里尔曾饶你不死。现在他 要你给他这一回报。向菲索里尼报仇,这我们都明白。但饶了你妻子,比安戈会安 排让她和孩子们去巴西投奔亲戚。至于你个人,我请示了唐并得到了他的首肯,我 提议你跟随我左右,为我工作,作为我的助手和朋友。你会过得很富有,生活也很 丰富多彩。离开家乡可摆脱羞辱,也避开了菲索里尼朋友的报复。” 阿尔多·蒙扎并没作出生气或惊讶的表示,阿斯特暗暗松了口气。蒙扎沉思了 五分多钟,随后说道,“那你还会继续给我们家族帮派钱吗?我兄弟将出面维护家 族的利益。” “当然会的。”阿斯特说道。“你们家族对我们很有用的。” “那么,在我杀了菲索里尼后,我跟你走。你和比安戈都不要插手菲索里尼的 事。我妻子要在见到我舅舅的尸体后才能去巴西。” “一言为定,”阿斯特说道。他想到菲索里尼那张嬉笑耍赖的脸,不由得深为 叹息。“这事什么时候办?” “星期天,”蒙扎说道。“星期一就跟你走。愿上帝把西西里和我妻子打人十 八层地狱,永远受烈焰的煎熬。” “我陪你一起去你家乡,”阿斯特说道。“你妻子将得到我的保护。我怕你会 控制不住自己。” 蒙扎耸耸肩。“我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毁在一个荡妇的手中。” 星期日一早,菲索里尼帮派在村里聚会。侄甥和儿婿辈得商量决定是否要把菲 索里尼的弟弟也一起杀了,以免他日后报复。毫无疑问,菲索里尼的弟弟肯定事先 知道诱奸这件事,他不声张,实际上就是怂恿哥哥作恶。阿斯特不参与他们对这一 问题的决定。他只是明言不得伤害蒙扎的妻子和那些孩子。当他看见这些人对于在 他看来并不算怎么严重的冒犯行为所表现出来的凶残,不由得感到连血都要凝住了。 这时他才明白当时唐对菲索里尼可说是多么慈悲宽厚的了。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男女之间性的问题。当妻子背叛丈夫与情人私通时,妻子可 能是在把一匹特洛伊木马带进家族帮派的政治结构中来。她会泄露秘密,削弱防卫 能力;她会给予情人凌驾于自己丈夫家族之上的权力。她是战争中的内奸。这不是 能用爱情为这种背信弃义来开脱的。 星期日早上,家族的成员聚在阿尔多·蒙扎家中共进早餐,随后女人们带着孩 子去教堂做弥撒。家族的三个成员把菲索里尼的弟弟带到外面田野里去——去把他 处死。其他成员则在屋里,这次家族聚会仍由菲索里尼主持,他不时说些搞笑的话, 他的两旁站立着家族成员。人们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只有阿尔多·蒙扎对菲索里尼 的笑话无动于衷。阿斯特作为贵宾坐在菲索里尼一旁。 “阿尔多,”菲索里尼粗俗地笑着对他的外甥说道,“你怎么变得和你的脸相 一样阴沉了。” 蒙扎回瞪着他舅舅。“我没法像你那么高兴,舅舅。不管怎么说,我没分享你 的老婆,是吗?” 在这同时,家族的三个成员上前抓住菲索里尼,把他按在座椅里。蒙扎去厨房 取来了他那兽医工具箱。“舅舅,”他说道,“我来教你你忘了的事。” 阿斯特把头撒向一边。 星期日早晨明媚的阳光洒在从乡村通往那著名的圣母马利亚教堂的泥地道路, 一匹高大的白马小步慢跑着,马背上驮着菲索里尼,他被绳索捆绑伏在马背上,背 上有一个巨大的木十字架。他看上去还有那么奄奄一息。他的头上有一个像是耶稣 受难时戴的用荆棘编成的冠冕,实际上只是个用树枝编织的鸟窝,里面铺了些青草, 在那鸟窝里盛放着他的阴茎和睾丸。从鸟窝边沿流淌下些许血迹,滴在菲索里尼的 前额上。 阿尔多·蒙扎和他那漂亮的年轻妻子站在教堂台阶上看着马匹从面前经过。她 开始低头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但蒙扎扯下她的手臂,揪住她的头抬起来正对着马 背上的菲索里尼。然后,他用力把她推到教堂前的道路上,跟随着那尸体后的人群。 阿斯特跟在她后面,把她带到自己的车旁,让她去巴勒莫,去安全的地方。 蒙扎跨步走近阿斯特和那女人,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恨之情。阿斯特平静地注视 着他,举起一只手指作警告状。蒙扎让他们开车离去。 利蒙那被杀的六个月后,内罗邀请阿斯特去他的别墅过周末。他们可以打网球, 在海里游泳。他们还可以品尝当地味道鲜美的鱼,与夜总会的两个最漂亮的姑娘布 吉和斯特拉一起尽情游玩。别墅里没有内罗的其他亲戚,这个周末他们要去乡下参 加一个盛大的家庭婚礼。 这时候正是西西里气候宜人的时节,薄云遮日,整个天空像个亮丽的华盖,却 没有了往日那种令人难熬的炎热。阿斯特和内罗与姑娘们打网球,那两个姑娘以前 从未碰过网球拍,此时胡乱挥舞着拍子,把球打得高高的,飞出拦球网带外。最后, 内罗提议大家去海滩走走,去海里游会儿泳。 四个保镖一直闲着呆在凉廊里,仆人不断替他们端来饮料和食物,但是,他们 并未放松警戒。当然,他们难免会对那两个穿着泳衣姑娘的美妙身段好好瞅上几眼, 互相打赌猜测这两个姑娘中哪个在床上会有更好表现。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布吉会有 更佳表现,她那欢快的言语和笑声即可证明她在情爱亢奋中会有更大的潜力。保镖 们笑盈盈地站起来,跟随在阿斯特他们一行后面,有几个还卷起了裤腿管,准备一 起去海边。 阿斯特对他们做了个手势。“只要看得见我们就行了,”他对他们说道。“你 们在这边喝喝饮料。” 阿斯特他们四人走下海滩,海浪涌来刚到他们的脚边。阿斯特和内罗走在前头, 两个姑娘跟在后面。两个姑娘走到海滩有五十码远时,开始脱去她们的泳装。布吉 拉下泳装的背带,露出了乳房,她用双手托起乳房,让和煦的阳光尽情爱抚着。 他们全都跳人了海浪中,在柔和涌动的海水中尽情戏水。内罗是个游泳好手, 他潜入水中,钻到斯特拉的双腿间,猛地站起来后,让斯特拉坐在他肩头。他对阿 斯特高声呼喊,“游出来,”阿斯特蹚着水,布吉跟在他后面,向外面游去。阿斯 特戏闹着把布吉摁入水中,布吉并不害怕,反而闹着拉下他的短裤,露出了他的臀 部。 没入水中时,他感到耳膜受到的一阵阵压力,看见布吉那对裸露的嫩白乳房在 绿色海水中浮动,她那近在咫尺的笑脸。这时,他耳中的压力变成了轰隆声,他从 水中探出头,布吉仍然抱着他裸露的臀部。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艘汽艇轰鸣着向他冲来,汽艇的马达发出雷鸣般响声,掀起 冲天气浪。内罗和斯特拉已站在了海滩上。他们怎么这么快回到了海滩上?在远处, 他看见自己的保镖已从别墅在向海边奔来,裤腿管卷起着。他把布吉推入水中,远 离自己,并胜水向海滩边划去。可来不及了。汽艇已靠得这么近了,他看见汽艇上 有人端着枪仔细地在瞄着他。枪响声被汽艇的马达声掩盖住了。 第一颗子弹把阿斯特打得转了过来,整个身体暴露在枪手的枪口前。他的身体 仿佛跃出水面,又沉入水中。他听见汽艇驶去的声音,又感到布吉在拉他,拖着他, 要把他拉上海滩。 保镖赶到时发现阿斯特合扑在海滩边,淹没在涌来的海浪里。他的脖子上中了 一枪,布吉在他身边哭泣。 四个月后阿斯特才从枪伤中恢复过来。比安戈把他藏在巴勒莫的一家私人小医 院里,派人警卫把守并要医院给予最好的医疗。比安戈每天来看他,布吉在不去夜 总会的休息日也来看他。 在快要出院时布吉替他拿来了一个两英寸宽的金颈圈,颈圈的中间垂着一个金 小盒,刻着圣母马利亚的肖像。她把颈圈戴在他的脖子上,像是个领结,又用肖像 盖住他的伤口。肖像背面可以涂上一种粘胶,粘贴在皮肤上。肖像像一枚银币那样 大小,正好盖住伤口,看上去却像是件装饰物,但又并不显得女人气。 “这样很好,”布吉动情地说道。“这伤疤让我看了受不了。”她轻柔地吻着 他。 “每天清洗一次粘胶就行了,”比安戈说道。 “有人要抢这金颈圈的话,会扭断我脖子的,”阿斯特做出一脸怪样,“真有 这必要吗?” “当然有,”比安戈说道。“一个受人尊敬的人是不会显露出遭受仇敌打击的 疤痕的。再说,布吉也说得对,没人能忍心看这伤疤的。” 阿斯特唯一听进的是比安戈把他称作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奥克塔维厄斯·比安 戈,这个黑手党最大的头目,给了他这一荣誉,他真是受宠若惊。 布吉走后——她在周末要去陪伴巴勒莫最有钱的酒商——比安戈拿起镜子让阿 斯特照看。金颈圈做得很漂亮。圣母马利亚的肖像,阿斯特心里想道,在西西里家 喻户晓,路边的神龛里,汽车里,屋子里,孩子们的玩具上,到处可见。 他对比安戈说道,“为什么西西里人这么崇拜圣母马利亚,而不是耶稣?” 比安戈耸耸肩。“耶稣毕竟是个男人,难以让人充分信任。不管怎么说,别去 想它了。这事也就这样了。在你回美国去之前,你还要去伦敦跟普拉奥先生学习一 年的银行业务。你叔叔的命令。还有一件事,得干掉内罗。” 阿斯特早已在心里反复想过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了,知道是内罗出卖了自己。可 又是为什么?他们两人是多年的密友,是种真诚的友谊。但随后发生了杀死科利恩 帮派人的事。内罗肯定是与科利思帮派有着某种瓜葛,他别无选择。 再说,内罗从未来医院看望过他。事实上,内罗从巴勒莫消失了。他不再在夜 总会露面,参加乐队演奏。无论如何,阿斯特还是希望自己是搞错了。 “你能肯定是内罗搞的鬼?”阿斯特问道。“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他们还能用谁?”比安戈说道。“用憎恨你的仇敌?当然,只能用你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你得像个受人尊敬的人亲自惩罚他。好好养伤吧。” 比安戈下次来看望阿斯特时,阿斯特对他说,“我们还没指控内罗的证据。让 这事搁着吧,你与科利思帮派修好安定下来。就放出风声说我伤势过重不治而死了。” 起先比安戈极力反对这么窝囊,但随后也接受了阿斯特明智的抉择,并认为他 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能与科利恩帮派修好,双方也因此扯平了。至于内罗,他只 不过是个走卒而已,不值得费力追杀。再说,来日方长,总有那么一天。 阿斯特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一切安排妥当。他假道伦敦回美国,在伦敦普拉 奥先生会向他介绍情况。比安戈告诉阿斯特,阿尔多·蒙扎将直接去美国与唐·阿 普里尔呆在一起,在纽约等待他的到来。 阿斯特在伦敦与普拉奥呆了一年。那是段对阿斯特来说启蒙益智的经历。 在普拉奥的小屋里,两人喝着掺柠檬汁的葡萄酒,普拉奥先生向阿斯特介绍了 为他所作的精心安排。他在西西里度过的日子是唐为了让他日后担当起某项重任的 一项特别计划的内容。 阿斯特问起了罗丝。他一直不能忘了她,她那高雅仪态,享受生活的欢乐纯情, 待人的慷慨热情,包括在做爱时。他十分思念她。 普拉奥先生扬起了眉毛。“那个具有社团精神的姑娘,”他说道。“我知道你 难以忘怀她的。”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阿斯特问道。 “当然知道,”普拉奥先生说道。“她在纽约。” 阿斯特有些犹豫地说道,“我一直在想她的事。不管怎么说,当时我离开了很 久,而她还很年轻。发生那种事也是很自然的。我一直在想再次见到她。” “当然会的,”普拉奥先生说道。“为什么不能见她?晚饭后我会把你想知道 的她的情况全部告诉你的。” 那天晚上仍然在普拉奥的小屋里,阿斯特知道了关于罗丝的全部情况。普拉奥 播放了罗丝的电话录音,清楚地表明她在自己的家里与男人的见面,与他们保持着 性关系,那些男人给她贵重的礼物和钱财。阿斯特听见她那种他原以为只是在对他 说话时会有的声音——她那清彻的笑声,聪明、充满情感的俏皮话——真是十分震 惊。她显得那么妩媚,从不粗俗或猥亵。她的声音像是个高中女生要去赴学校舞会。 她的天真纯朴真是人世的天才杰作。 普拉奥先生戴着帽子,帽檐压在眼梢上方,但他在仔细观察阿斯特的表情变化。 阿斯特说道,“她真是个尤物,是吧?” “是的,”普拉奥先生说道。 “这些录音是在我与她交往期间录制的?”阿斯特问道。 普拉奥先生作了个抱歉似的手势。“我有责任保护你。是的。” “而你一点也不对我说?”阿斯特说道。 “你当时发疯般爱她,”普拉奥先生说道。“我为什么要破坏你的欢乐呢?她 并不贪婪,她待你也很好。我自己也曾年轻过。相信我,在热恋中时,真相并不重 要。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出色的姑娘。” “是个高级应召女郎,”阿斯特说道,心情十分苦涩。 “不完全这样,”普拉奥先生说道。“她得靠智慧谋生。她在十四岁那年离家 出走,但她当时已经十分聪明,渴望读书,还想过幸福的日子。这一切都十分自然。 她能够使男人欢乐,这是她极为珍贵的本领。男人们为之付出钱财也是十分公平的 事。” 阿斯特哈哈大笑。“你真是个十分开明的西西里人。可是与一具情人的尸体呆 上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这又怎么说?” 普拉奥先生也高兴得哈哈大笑。“这正是她最难得之处。真正的社团精神。她 有一颗热诚的心和一个冷静的头脑。真是了不起的组合。棒极了。当然,你得时刻 提防着她。这么一个人物总是十分危险的。” “还有那戊基硝酸盐?”阿斯特问道。 “在这事上她是无辜的。她与那个教授之间的事是在她认识你之前已经有了的。 是他坚持要用这药物。我们所谈论的是个只想到自己快乐,不会顾及其他一切的姑 娘。她没有社会顾忌。我对你的忠告是关注她。你也许会在什么大事上用到她的。” “我听你的话,”阿斯特说道。他很奇怪自己竟然不再对罗丝耿耿于怀了。她 的妩媚让人难以记仇。他会让事情这般过去的,他这样告诉普拉奥先生。 “很好,”普拉奥先生说道。“在这里呆上一年后,你就回到唐·阿普里尔的 身边去。” “比安戈会怎么样呢?”阿斯特问道。 普拉奥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比安戈得作出妥协。科利恩帮派势力太强大 了。他们不会再追杀你了。唐已经作了调停安排。真实的情况是,比安戈的成功使 他变得太文明了。” 阿斯特一直关注着罗丝。既是出于谨慎的缘故,也是因为这曾经刻骨铭心相恋 的美好回忆。他知道她已返回了学校,正在纽约大学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她住在 学校附近一幢很安全的公寓住宅里,生活中常与一些年纪比她大些,比较富裕的男 人交往。 她很聪明。她能同时与三个男人保持关系,按照所收到的贵重礼物——钱财、 珠宝和去富人疗养地疗养而给予回报,在富人疗养地她还会结识更多的人。没有人 会把她看作是个职业应召女郎,因为她从不开口讨东西,但她也从不拒绝馈赠礼物。 男人会爱上她是十分自然不过的事,但她从不接受他们的求婚。她坚持只做相 爱相恋的朋友,而婚姻并不适合她或他们。大部分与她交往的男人都接受这种抉择, 并充满感激之情地松了口气。她不是个挖掘金矿的人,她从不索要钱财,也不贪婪。 她所要的是无忧无虑地过着奢侈的享受生活。但她也有积攒点钱,以防急需的本能。 她有五个不同的银行账户和两个保险箱。 在唐遇害的几个月后阿斯特决定去见罗丝。他事先想好这只是为了让她在自己 的计划中帮忙。他告诫自己他已知道了她的底细,不会让她再迷惑住自己的。再说, 罗丝欠他的情,而他知道她的致命秘密。 他还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个不讲道德观念的人。她把自己和自己的欢乐置 于无比的高度,那简直是种宗教信念。她真心相信自己有权过享乐的日于,并且这 比一切都重要。 可说到底,他还是想要再次见到她。像许多男人一样,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流 逝抚平了她背叛所造成的创伤,增添了她的魅力。现在看来,她的过错只是年轻时 的莽撞而已,并不是她不爱他的证据。他还记得她的乳房,在做爱时会慢慢泛红, 她偏着头害羞的样子,她那带有感染力的笑声,她那柔声幽默的谈吐。还有,她那 像在踩高跷般的修长玉腿毫不费力的走动,在吻他时她那嘴唇的巨大热量。尽管如 此,阿斯特仍然让自己相信这次去见她完全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他有份活要她去干。 罗丝正要进公寓大门时阿斯特挡住了她的路。他微笑着向她招呼。她右手臂里 挽着书,这时全掉到了地上。她高兴得脸涨得通红,眼睛闪闪发亮。她张开手臂围 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吻着他的嘴唇。 “我知道会再见到你的,”她说道。“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她把他拉进公 寓,带他上楼来到她的屋子。 在屋里她拿来饮料,她自己喝葡萄酒,为阿斯特斟满白兰地。他俩坐在沙发上, 她靠在他身旁。屋子里陈设很豪华,当然他知道这钱是从哪来的。 “为什么你这么晚才来找我?”罗丝问道。她说着话,一边从手指上除下戒指, 耳垂上摘下耳环。她从左手臂退下三只手镯,都是金的,镶有钻石。 “我一直很忙,”阿斯特说道。“还花了很久才打听到你的住处。” 罗丝柔情万分地望着他。“你还唱歌吗?还穿那身滑稽的红衣服骑马吗?”她 又倾身吻着他,阿斯特感到头脑发热,一种无法自制的反应。 “不,”他说道。“罗丝,我们不能回到过去的年代了。” 罗丝把他拉起来。“那时候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她说道。他俩来到卧室, 不到一分钟他俩都脱光了衣服。 罗丝从床边橱里拿出一瓶香水,自己喷洒了一些,又为他喷洒了些。“没时间 洗澡了,”她笑着说。两人上了床,他看见她乳房慢慢泛红起来。 对阿斯特来说,这是次灵肉分离的经历。他在肉体上很满足,但在精神上却不 喜欢罗丝。他的脑海里浮起了她一整个晚上和白天守在那教授尸体旁的景象。要是 他当时还活着,他还能及时获救吗?罗丝独自一人和死亡及那个教授究竟都有些什 么关系? 罗丝平躺着,伸手抚摸着他那颈圈上的挂饰。她低俯着头,轻轻说着,“那古 老的黑色巫术不再灵验了。”她在用手摆弄着他颈圈上的金肖像,看见了他那难看 的伤疤,轻轻吻着。 阿斯特说道,“那早就好了。” 罗丝坐起来,她那裸露的胭体和两只乳房垂在他上方。“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和 教授的那件事,认为是我让他死的,又和他呆在一起,是吗?” 阿斯特不作回答。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他知道些她的什么事,知道她从来没改变 过。 罗丝下床开始穿衣。他也起身穿衣服。 “你现在可是个令人害怕得多的家伙了,”罗丝说道。“是唐·阿普里尔的养 侄子。你在伦敦的朋友还帮我收拾过烂摊子。他是个很称职的英国银行家,但你知 道他是从意大利来的移民后就不会这么想了。这并不难让人明白。” 他们回到客厅,她又拿来了饮料。她真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干 什么的。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俩意气相投,心心相印,这还不够?” 阿斯特哈哈大笑。“我最不愿意想的就是谁与我意气相投、心心相印,”他说 道。“但我来看你确实有生意上的事。” 罗丝这时神情冷淡,脸上的妩媚消失了。她开始把戒指重新戴回手指上。“与 我匆忙上床一次的价钱是五百美元,”她说道。“我也收支票。”她淘气地对他微 笑着——这当然是玩笑话。他知道她只在假日和生日接受礼物,而这些礼物要贵重 得多。事实上,他俩所在的这套公寓住宅就是她的一个崇拜者送的生日礼物。 “不,讲正经事,”阿斯特说道。然后他对她讲了斯图尔佐两兄弟的事,以及 他要她做的事。他最后使出了一锤定音的法宝。“我现在先给你二万美元作开支所 需,”他说道,“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万。” 罗丝沉思着望着他。“那以后会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这你不用担心的,”阿斯特说道。 “我明白了,”罗丝说道。“要是我不干呢?” 阿斯特耸耸肩。他不愿去想她会不干。“什么事也没有,”他说道。 “你不会向英国政府告发我吧?”她说道。 “我怎么会这样对你,”阿斯特说道,她不怀疑他说这话的诚意。 罗丝叹了口气。“好吧。”这时,他看见她的双眼闪烁着。她咧嘴对他微笑着。 “又是次冒险,”她说道。 这时,轿车行驶在西切斯特的公路上。阿斯特从往事回忆中醒来,那是阿尔多 ·蒙扎在轻轻推他的腿。“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蒙扎说道。“你得准备好对 付斯图尔佐那两兄弟。” 阿斯特望着车窗外,鹅毛大雪又在纷纷扬扬飘落不停。他们置身在旷野之中, 只有一些高大、伸着秃枝的树,那些粗壮的枝条仿佛是巫师手中的魔杖指向夜空。 一望无际的白雪微微闪着光亮,被覆盖着的石块仿佛是耀眼的星辰。这一时刻阿斯 特感到内心十分孤独寂寞。从今晚开始,他原来的世界将会被彻底改变,他自己也 会彻底改变,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将开始真正的生活。 凌晨三点,阿斯特赶到了那个据点。屋子的四周一片银白,大片的积雪如同起 伏的波涛。 在屋里,斯图尔佐两兄弟被反铐着双手,脚上戴着固定脚铐,身上网罩着特殊 的紧身限制服。他们躺在一间卧室的地上,由两个手持枪械的人员看守着。 阿斯特同情地望着他俩。“真是有幸,”他对他俩说道,“我们都知道你们是 圈内的高手。” 两兄弟都是一副不予理睬的样子。斯特斯看来很镇静,也很顺从,但弗兰克眼 睛瞪着他们,满脸怒气,他平时那种和蔼可亲的面容被扭曲成了一副怪样。 阿斯特坐在床边。“我想你们两个也猜出了这是为什么。” 斯特斯平静地说道,“罗丝是个诱饵。她真是不错,对吧,弗兰克?” “真是不能再好了,”弗兰克说道。他尽力压着自己的嗓音不要太响。 “那是因为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你们两个,”阿斯特说道。“她对你俩十分痴心, 特别是对弗兰克。这事让她很难受,确实很难受。” 弗兰克轻蔑地说道,“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我给了她很多钱,”阿斯特说道。“真可说是很多很多钱。你知道那是 为什么,弗兰克。” “不,我不明白,”弗兰克说道。 “我想,要你们这么聪明的两个人接下唐这样的活真得出大价钱,”阿斯特说 道。“一百万?还是二百万?” 斯特斯说道,“你搞错了。我们没干这事。我们没这么傻。” 阿斯特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枪手。你们是出了名的接大活的。我都查过了。 现在,我要知道的是谁是中间人。” “你搞错了,”斯特斯说道。“你不能这么把赃栽在我们头上。再说,你又是 谁?” “我是唐的侄子,”阿斯特说道。“是他的继位人。我花了几乎六个月的时间 把你们两个彻底查了个遍。发生枪击时,你俩不在洛杉矶,有一星期没露面。弗兰 克,你脱掉了两堂教孩子们打球的课。斯特斯,你没到店里去看看生意做得怎样。 你俩连电话都没打过。那么你们说说是在哪儿了?” “我在韦加斯赌钱,”弗兰克说道。“你替我们把这紧身衣脱了,我们好好谈 谈。我们又不是那狗日的霍迪尼①。” ①霍迪尼(1874-1926):美国魔术师,以能从镣铐、捆绑及各种封锁的容器中 脱身的绝技而闻名。——译注 阿斯特同情地对他笑了笑。“等一会儿,”他说道。“斯特斯,那你呢?” “我和女友去培霍湖玩了,”斯特斯说道。“可天知道谁会全记得清清楚楚?” 阿斯特说道,“看来我得试试与你们分别谈谈,可能会运气更好些。” 他起身走出屋外,下楼来到厨房,蒙扎已为他煮好了咖啡。他要蒙扎把两兄弟 分别关在不同的屋里,每人始终要有两个人看押。阿尔多带着六个人。 “你能肯定没搞错人?”蒙扎说道。 “我想没搞错,”阿斯特说道。“不是他们的话,那也算他们倒霉。我不愿让 你插手,阿尔多,但你或许得帮他们开口。” “是啊,有时就有不肯开口的,”蒙扎说道。“真让人难以相信,但人是很固 执的。这两个家伙看来就很难对付。” “我真不愿意得搞到这么个程度,”阿斯特说道。 他在楼下呆了一个小时,随后上楼去了弗兰克的房间。窗外天色很黑,但在外 边的灯光下他仍能看见雪花在旋转着慢慢飘落下来。他发现弗兰克躺在地上,全身 上下套着紧身衣。 “事情很简单,”阿斯特对他说,“告诉我那中间人的名字,你们就能活着走 出去。” 弗兰克满脸怒容看着他。“我他妈的告诉你个屁,你这狗日的。你抓错了人。 我记得你的脸,我也记得罗丝。” “你这么说话真是大错特错了,”阿斯特对他说道。 “你也干过她吧?”弗兰克说道。“你是个拉皮条的?” 阿斯特心里明白。弗兰克永远不会宽恕罗丝对他们的背叛的。在这么个生死攸 关的时刻,这样的回答真是太愚蠢了。 “我想你是个蠢蛋,”阿斯特说道。“你们两个还算是什么聪明的呢。” “我他妈的管你怎么想,”弗兰克说道。“你没证据,敢把我们怎样。” “是吗?那跟你谈我是在浪费时间了,”阿斯特说道。“我还是去跟斯特斯谈 谈吧。” 阿斯特下楼又到厨房里喝了些咖啡,然后再上楼去斯特斯房间。他思索着,弗 兰克可能是在那紧身衣的束缚下反而会这么自信,讲话才这般莽撞。那么,他得改 进对斯特斯的方式。他发现斯特斯难受地侧倒在床上。 “把他的紧身衣给脱了,”阿斯特说道,“但仔细检查一下他的手铐和脚铐。” “我猜出来了,”斯特斯对他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藏了一笔 钱。我可以安排让你拿到钱,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我刚与弗兰克谈了话,”阿斯特说道。“我对他很失望。你和你兄弟应该是 很聪明的人。你刚才谈到了钱的事,而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你俩枪杀唐的事。” “那你是搞错了人,”斯特斯说道。 阿斯特柔声和气地说道,“我知道你当时不在洛杉矶,也知道弗兰克没去韦加 斯。你俩是唯一敢揽下这件活的两个自由雇佣枪手。那两个枪手是像你和弗兰克那 样的左撇子。我要知道的只是,谁是你们的中间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斯特斯说道。“我知道这次是完了。你们这帮家伙没戴 面罩,你又暴露了罗丝,这么做你是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的了。你怎么答应我们都 没用。” 阿斯特叹着气。“我也不哄骗你。是这样的。但你有一件事可以讨价还价的。 是爽爽快快去,还是受尽折磨。我带了个极为出色的‘合格的人’来,我会让他在 弗兰克身上动手的。”阿斯特说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反胃。他还记得阿尔多·蒙 扎在菲索里尼身上的杰作。 “你是在浪费时间,”斯特斯说道。“弗兰克不会开口的。” “完全可能的,”阿斯特说道。“但他会被卸成一块一块,每一块都会送来给 你过目。我估计你会开口的,以免去他受这般煎熬。但又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步呢? 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中间人呢?应该是他来护着你们,而他却没做好。” 斯特斯沉默着。稍后,他问道,“你不能放过弗兰克吗?” 阿斯特说道,“这你心里也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谎?”斯特斯说道。 “你又有什么必要呢?”阿斯特说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斯特斯,你能使 弗兰克免受那些极为可怕的酷刑。你得想清楚。” “我们只是枪手,是替人干活的,”斯特斯说道。“上家才是你要找的人。为 什么不能放过我们呢?” 阿斯特很有耐心。“斯特斯,你和你兄弟揽下了杀一个大人物的活。大价钱, 也很自我满足。是啊,多么得意的事。你小子出手投篮了,可没进筐,现在轮到看 对手的了,否则这球就没法打下去了。现在,你所能做的只是选择,要爽快还是慢 慢折腾。再过一个小时,你会看到弗兰克身上的某一大块端上这桌子的。相信我, 我其实并不愿意这么做,我真的不愿意。” 斯特斯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阿斯特说道,“斯特斯,好好想想。想想我是怎么让你们与罗丝玩的。这么长 的时间,这么好的耐心。花了这么多钱,费了这么多周折。还是在圣诞夜前一天。 我是个很认真的人,斯特斯,你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我给你一个小时考虑。我答应 你,只要你说了,弗兰克绝不会知道他死到临头了。” 阿斯特又下楼回到厨房。蒙扎在那儿等着。 “怎样了?”蒙扎问道。 “还不知道。”阿斯特说道。“但我得赶回去参加尼科尔明天的圣诞夜聚会。 这事得今晚做完。” “我用不了一个小时的。”蒙扎说道。“他要么开口,要么就死。” 阿斯特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休息了片刻又上楼去见斯特斯。斯特斯一脸倦容, 显得很顺从的样子。他已拿定了主意,他知道弗兰克是死也不会开口的——弗兰克 还认为有希望。斯特斯相信阿斯特已经把牌全部摊在桌面上了。这时,斯特斯体验 到了他自己所杀死的那些人所有过的恐惧,他们在溺死前拼命挣扎,抓住稻草就希 冀出现奇迹的绝望心理。他不忍心看着弗兰克被一刀刀宰割凌迟而死。他仔细看过 阿斯特的脸相,尽管年轻,但很坚毅,绝不会饶人的。他有着一种法官的至高无上 的威严。 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窗外边框上,像是柔软的皮毛一般。弗兰克关在另一间 屋里在做着白日梦,幻想着与罗丝一起周游着欧洲。白雪飘落在巴黎的大街上,掉 进威尼斯的河面上。白雪如魔法。罗马如魔法。 斯特斯躺在床上替弗兰克忧心忡仲。他们出手投了篮,但没进筐。这场球也就 打完了。但他还能帮弗兰克去认为他们只是落后了二十分。 “我认命了,”斯特斯说道。“但要保证不让弗兰克知道这最后一刻,好吗?” “我保证,”阿斯特说道。“但要看你是否在撒谎。” “不会的,”斯特斯说道。“还有什么用?那中间人是个叫赫斯柯的人。他离 了婚,独自一人住,有个十六岁,长得高高大大,篮球打得极棒的孩子。赫斯柯以 前也给我们介绍过几件活。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那价钱是一百万,但我和弗兰克 还是十分犹豫。这活风险太大了。我们决定接下来,是因为他说我们不必为联邦调 查局和警方的事担心,说方方面面的关节都打通了。他还说唐已没什么用得上的人 了。但他显然错了。你还在。当然,那报酬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你倒是对一个你以为狗屁不如的家伙提供了不少信息,”阿斯特说道。 “我是要让你相信我是在讲真话,”斯特斯说道。“我想过了。这场球是打完 了,但我不愿让弗兰克也知道。” “不要担心,”阿斯特说道。“我相信你。” 他离开屋子下楼来到厨房,对蒙扎作了指示。他要拿到他们的身份证件、信用 证等等。他遵守了对斯特斯的诺言,要蒙扎事前不作任何表示而从弗兰克脑后开枪 把他打死,处死斯特斯时也不让他受任何痛苦。 阿斯特离开据点驾车返回纽约。此时雪变成了雨,雨水冲洗掉了田野里的积雪。 蒙扎很少违抗指令,但作为一个刽子手,他感到自己有权保护自己的手下。这 件事上不能用枪,而是要用绳索。 首先他让四名手下帮他把斯特斯勒死。斯特斯甚至连反抗都没表示。可轮上弗 兰克就不同了。他拼命挣扎了二十分钟,不让绳索套上脖子,在这死神降临的二十 分钟时,弗兰克·斯图尔佐知道自己在遭人谋杀。 两具尸体被裹在床单里,扛过一片泥泞不堪的林地,这时大雨停了,又下起了 雪。尸体被埋藏在屋子后的一个森林里。在茂密的灌木丛里挖了个坑埋了进去。要 是会被人发现,那最早也是明年开春后的事了。到那时,尸体早已高度腐败,死因 恐怕也难以确定了。 可蒙扎违背自己头儿的指示并不是仅仅出于这一实际考虑。像唐·阿普里尔一 样,他坚信只有上帝才能施舍慈悲。他蔑视出租自己为他人操枪的人,更不屑于对 他们施舍任何慈悲。一个人宽恕另一个人本身就是荒唐的事。那是上帝的事。人们 设想自己能对别人发慈悲只是虚荣心在作祟和缺乏尊重别人的表现。他就不要别人 对自己施舍这种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