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打最困难的一个电话,这是直接打给乌尔茨本人的。他为自己能在
那部影片里担任那个角色而向他表示感谢,还告诉他说,他是多么乐意随时为他工
作。他说这些话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迷惑乌尔茨。他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直来直
去的。几天之后乌尔茨就会发现他耍的花招,对打这次电话的哄骗行为也会使他大
吃一惊。这恰巧就是约翰呢·方檀要他产生的感觉。
之后,他坐在写字台旁,抽他的雪茄烟。在旁边小桌上放着威士忌,但是他曾
经对他自己和黑根作过一种非正式的保证:他不再喝酒了。甚至现在他抽烟也是不
应该的。其实这也是枉费心机,他的嗓子出了毛病,靠戒烟戒酒是无济干事的,只
要不过分也无妨,但是烟酒能提神,而他需要的是发挥全身的解数,因为当前面临
着只有战斗才有出路的紧要关头。
眼下这栋房子里鸦雀无声:他离婚了的妻子睡着了,他可爱的女儿睡着了,他
可以回想当年遗弃她们这段可怕的经历,为了他现在的第二房妻子这个妓女一样的
烂母狗而遗弃了她们。但是,即使现在一想起她,也不由得发笑,她在许多方面仍
不失为可爱的女人。另外,使他这一生免于毁灭的唯一的关键,就是那一天他早已
下定决心绝不恨女人。或者更具体他说,不能恨他的第一房妻子和他的女儿,他的
女朋友,他的第二房妻子,以及从二次结婚之后新交的那些女朋友,最后还有莎蓉
·慕尔。
他原来是跟着乐团到处旅行的,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唱歌。接着他就成了无线电
广播剧的明星,电影剧团舞台演出时的明星。最后他终于参加拍摄电影了。在这一
段时间,他的生活是如意的,他想要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他想要勾引哪个女人就
勾引哪个女人,但是他绝对不让这类事情影响他的个人生活。后来他就拜倒在玛葛
特·娅希彤的裙下,她很快成了他的第二房妻子;他想她真是到了发疯的地步。于
是他的事业就活见鬼了,他的嗓子活见鬼了,他的家庭也活见鬼了。最后他终于落
得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关键的问题是,他为人一向大方,正派。当他同他第一房妻子离婚时,他把自
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她。他还保证:他赚得一切,灌的每张唱片,演出的每部电
影,以及每次在夜总会的表演,总之,一切活动所得,他的两个女儿都将分到一份
。当年他有钱有名,也没有克扣过他的第一房妻子;他慷慨地帮助过她的兄弟姐妹
,她的父母,她小时候一道上过学的女同学以及她们的家属。他从来部不是势利之
徒。他曾在他妻子的两个妹妹的婚礼上唱过歌,这本来是他不愿干的。他从来没有
拒绝过她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当他倒霉的时候,当他得不到电影拍摄工作的时候,当他再也不能唱歌的时候
,当他的第二房妻子背叛了他的时候,他就来同真妮和他们的女儿过上几天。一天
晚上他因为感到无地自容,多少有点像是要求她的宽容。那夭他听了自己灌的唱片
,他的声音难听极了,他还责怪录音技师故意捣鬼,暗中破坏了录音效果。最后他
才确信,他的声音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他把那张唱片砸碎了,以后就拒不唱歌。他
感到非常惭愧,因此除了在康妮·考利昂的婚礼上同尼诺那次合唱之后,他连一个
音符也没有唱过。
琪妮在了解到他的种种不幸遭遇时,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他一直没有忘记。
那种神情在她脸上仅仅出现了一秒钟,但这已足够使他永远难忘了。那是一种幸灾
乐祸的神情。那种神情只能使他相信:这几年来她一直在鄙视他,恨他。但她很快
就恢复了常态,向他表示了冷漠而礼貌的同情。他也故意装糊涂,对她的同情表示
感谢。在随后的一些日子里,他曾去看过他多年来最喜欢的一些女郎中的三个女郎
,他同这些女郎一直保持着友谊,有时还同她们友好地在一起睡觉。他曾经尽了力
所能及的一切去帮助过她们,他给这些女郎送的礼物或提供的工作机会,若折合成
钱的话,等于十凡万美元。在她们的脸上,他也瞥见了同样幸灾乐祸的神情一闪面
过。
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懂得了他必须下个决心:他得学学好莱坞许多其他男人的
样子,比方那些飞黄腾达的制片厂厂长、作家、主任、演员,一个个像猛兽一样,
怀着性欲的仇恨扑向漂亮女人。在为别人使用自己的魔力和金钱方面,他满可以吝
啬吝啬、计较计较、以防背叛,还要时刻注意女人出卖他、遗弃他。
但他心里明白,不去爱女人,他是受不了的;不管女人是多么背信弃义,水性
扬花,如果他不继续爱她们,那他的精神中的某些方面就会死亡。而他最爱的那些
女人却暗暗喜欢看到他受命运的捉弄而毁灭、而出丑,这也没有关系;那些女人一
直对他喜怒无常。方式很骇人听闻,但不是在性爱方面,这也没有关系。他没有别
的办法,无法拒绝她们。因此他向她们都表示爱情,给她们送礼物;她们的幸灾乐
祸给他带来的伤害,他藏在心里。他过去生活在不受女人左右的极端自由之中,生
活在人情味最充分的氛围之中,他明白他已得到报应,因此他原谅她们。但是目前
他对她们不忠,他却一点儿不感到内疚。回顾他是怎么对待滇妮的,他也一点儿不
感到内疚。他一方面坚持要继续独占他的孩子的父亲地位,另一方面却绝不考虑同
她复婚,也不把这一点明确告诉她。他从顶峰跌落下来,一切都丢光了,唯一抢救
下来的也就是这个作风。说到他对女人造成的创伤,他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
他累了,想睡觉,但记忆中有一件事怎么也摆脱不了:同尼诺·华伦提一道唱
歌的事。这一下子使他恍然大悟!他想到没有比这更能使考利昂老头子高兴的了。
他抓起电话,要接线员给他接通纽约。他先给桑儿·考利昂打电话,问他尼诺·华
伦提的电话号码。接着他给尼诺打电话。尼诺的声音同往常一样,听上去有点喝醉
了。
“嗨,尼诺,愿意到这儿来给我工作吗?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尼诺故意开玩笑他说:“哎呀!我拿不定主意,约翰呢,我找到一个开车的好
工作,沿途同家庭主妇嘻嘻哈哈,每周挣得一百五。你打算出多少钱?”
“我一开始每周就可以给你五百,而且还可以给你牵线,让你同电影明星玩玩
,怎么样?”约翰呢说,“说不定我还要请你到我办的晚会上唱唱歌。”
“哎呀,好吧,让我想一想,”尼诺说,“让我把这个问题同我的律师、会计
师、卡车方面的助手谈一谈。”
“啮,你别瞎扯蛋,尼诺,”约翰呢说,“我这儿需要你。我要你明天早晨坐
飞机来先签个每周五百、为期一年的私人合同。另外,如果你把我的姘头偷去一个
,我解雇你,那你也至少可以拿到一年的薪金,行吗?“
双方停了好一会。尼诺认真起来了。
“嗨,约翰呢,你是开玩笑吧?”
约翰呢说:“我是认真的,小东西。请到我设在纽约的代办处联系吧。那儿有
你的飞机票,也会给你一些路费。我明天一早首先给他们打电话,你下午到那儿去
,行吗?到时候飞机来了,我去接你,把你领到我家来。”
双方又停了好一会,然后尼诺又开腔了,他的声音显得很舒缓,也有点心神不
定。
“好吧,约翰呢。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再有醉意了。
约翰呢挂上电话,准备上床睡觉了。他把那张录制的唱片砸碎了,他感到比任
何时候都要好受一些。
第十二节
约翰呢·方檀坐在宽敞的录音室,在一本黄色便笺上计算成本费。音乐家鱼贯
而入,全是他当年在乐团当儿童歌唱演员时的老朋友。指挥是吃香的流行音乐伴奏
这一行的拔尖人物。这个人当约翰呢倒霉的时候,一直对他挺好,现在正在给每个
音乐家分发一捆又一捆乐谱和一些文字说明书。他的名字就叫艾地·奈尔斯。虽然
他承接的任务早就满了,但仍然承担了这次录音任务,作为对约翰呢的善意表示。
尼诺·华伦提坐在那儿弹钢琴,神经质地瞎抚弄着琴键。同时,他还用大玻璃
杯呷着黑麦威士忌。约翰呢对这一点毫不介意。他知道尼诺唱歌,醉也罢不醉也罢
都唱得一样好,而今天他们所进行的工作并不要求尼诺所扮演的角色具有真正艺术
家的风度。
艾地·奈尔斯特别安排了一些意大利和西西里民歌,还特意把尼诺和约翰呢在
康妮·考利昂婚礼上唱的对歌二重唱也安插进来。约翰呢之所以要灌制这个唱片,
主要是因为他知道老头子喜欢这样的民歌,同时这也是送给老头子的很理想的礼物
。他总觉得这种唱片销售量是很大的,当然也不会达到一百万张。同时他也估计到
,帮助尼诺也就是老头子要求于他的报答方式。因为尼诺也是老头子的教子。
约翰呢把书写板和黄色便笺簿放在身旁的折叠椅上,站起来,立在钢琴旁边。
他说:“嗨,老伙计。”
尼诺抬头一瞥,勉强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生病了。约翰呢靠过来,揉揉他的
肩膀。
“松一口气,小伙子,”他说,“今天好好干,以后我给你在好莱坞物色一个
顶好的顶有名的大屁股。”
尼诺呷了一大口威士忌。
“是哪一个?是拉希吗?”
约翰呢哈哈一笑,说:
“不是拉希,是迪安娜·冬恩。我担保是好货。”
尼诺本来已经中意了,但他却忍不住故意装出好像希望没有实现而感到遗憾的
样子,说:
“你就不能给我把拉希搞到手吗?”
乐团开始演奏集成曲的序曲。约翰呢·方檀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艾地·奈尔
斯要把所有的歌曲按照特殊顺序先从头到尾预演一遍,然后就开始第一次试录。约
翰呢一面听,一面盘算究竟怎么处理每个句子,中途怎么插进每一支歌。他明白他
的嗓子是耐不了好久的,但是大部分将由尼诺唱下去,约翰呢将压低声音给他当陪
衬。当然罗,对歌二重唱除外。为了唱好对歌,他也务必养精蓄锐。
他拉尼诺站在他跟前,他俩都站在各自的麦克风前面。尼诺开始就把序曲唱糟
了,再来一次又糟了。他感到难为情,脸也红起来了。约翰呢对他开玩笑他说:
“嗨,你这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得加班费吧!”
“没有曼陀林琴我感到不自然,”尼诺说。
约翰呢想了一下。“把那个玻璃酒杯拿在手上,”他说。
这一下似乎很灵,尼诺一面喝酒一面唱,唱得倒挺好。约翰呢唱得很柔和,一
点儿也不显得紧张,他的歌声环绕着尼诺的主调悠扬婉转。这种唱法用不着热情奔
放,但是原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技巧如此纯熟。十年来练嗓子他也真学到了一点
诀窍。
当他俩开始演唱那段安排在唱片最后的对歌二重唱时,约翰呢就放开嗓子唱起
来,唱完了之后,他的喉咙疼起来了。那些音乐家给最后那支歌弄得飘飘然了,因
为对那些麻木不仁的老家伙来说,能听到唱得那样幽雅的歌也是难得的。他们一个
个使劲地敲打他们的乐器,脚在地板上踏得踢踢哒哒的,表示赞成,表示喝彩。鼓
手轻轻地擂着鼓槌。
在整个排练过程中,他们时常停下来议论议论,排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才结束。
艾地·奈尔斯走过来对约翰呢轻轻他说:
“你的歌声听上去满好。小伙子啊,也许你想灌个唱片,我这儿有支歌子,你
唱合适极了。”
约翰呢摇摇头。
“好啦,好啦,艾地,别开我的玩笑,也许再过一两个小时,我的嗓子会哑得
连话也说不成了。你觉得咱们今天排练的大部分节目可以定下来吗?”
艾地深思他说:“尼诺明天再到音乐室来一下,有些地方唱错了。但是他唱得
比我原来所想的要好得多。至于你唱的那些玩意儿,我打算叫录音技师把我不喜欢
的部分选录下来让你自己听听,这样行吗?”
“行,”约翰呢说,“试录的唱片我什么时候可以听到?”
“明天晚上,”艾地·奈尔斯说,“就在你家里好吗?”
“好,”的翰呢说,“谢谢,艾地,明天见。”
他牵着尼诺的胳膊,走出了音乐室。他俩是到约翰呢自己家里去,而下是到琪
妮家里去。
这时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尼诺仍然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约翰呢劝他去洗
个淋浴澡,然后睡一下。当晚十一点,他们就得出席一个盛大的晚会。
尼诺睡醒之后,约翰呢向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次晚会是由电影明星组成的‘孤心俱乐部’主持的,”他说,“这些女人
都是你在电影上看到的扮演妖娆皇后的女郎,成百万的小伙子都巴不得有机会伸开
略膊来拥抱她们。她们今晚来参加晚会的唯一目的,就是找个人睡觉过夜。你知道
这是什么原因吗?因为她们如饥似渴地想男人,她们只是年纪稍大一点。她们想要
同男人睡觉,是出于她们那一类型人物的本性。”
“你的嗓子出了什么毛病?”尼诺问道。
约翰呢说话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
“每次我唱一点歌之后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不能连续一个月天天唱歌了。
但是,每次嗓子哑,过一两天就好了。”
尼诺深思他说:“有韧性,嘿?”
约翰呢耸耸肩。
“听着,尼诺,今晚可别喝得过火了。你必须向那些好莱坞女流表明,我的这
位老伙计不是软弱无力的。”
尼诺又给自己倒酒。
“我向来干得很漂亮。”他说。
他干了杯,咧嘴一笑,又说:
“说正经的,你真能想办法使我接近迪安娜·冬恩吗?”
“别那么着急嘛,”约翰呢说,“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
好莱坞明星“孤心俱乐部”每星期五晚上聚会,地点是在罗伊·迈克艾尔罗伊
居住的、产权属于制片厂的宫殿似的大屋子里。此公是乌尔茨国际电影公司的记者
接待员,或是对外联络顾问。实际情况是,虽然这是迈克艾尔罗伊举办的公开家庭
晚会,但这个主意却是从杰克·乌尔茨本人的很讲究实际的头脑里冒出来的。他有
一批很赚钱的明星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不用特殊灯光,没有天才的化妆师的巧夺
天工的化妆,她们就显老了。她们也正在遇到麻烦。她们在身体和精神两方面,在
某种程度上,也都变得迟钝了。她们再也不能“堕入情网”,再也不能充当受到追
求的女人的角色了。她们给捧得养成了傲慢的习惯,原因是她们有钱,有名,当年
又有姿色。乌尔茨举办晚会,为的是给她们提供方便,让她们有机会摄取情人,哪
怕是只睡一夜的情人。如果有条件也可以演变成专职洞房伴侣,从而也可以青云直
上。这种活动有时候会堕落成喧闹舞会或兽欲大发作的舞会,曾经引起警方来找麻
烦,所以乌尔茨决定改在对外联络顾问的家里举行。顾问可以就地解决问题,记者
和警察来了,就给些钱打发他们走开,一切都保持得很平静。
某些受雇于制片厂的血气方刚的青年男演员,因为还没有取得明星的地位,也
没有演过有特色的角色,来参加星期五晚会也并不总感到是个好差使。这,用下面
的事实可以解释:制片厂还没有发售出去的新影片,总要先在晚会上放映。事实上
这只不过是晚会的借口。人们总是这样说:“去看看某某参加演的新影片怎么样。
”因此,这种活动有一种行家的气氛。
年轻的小女明显是被禁止参加星期五晚会的,或者说得确切点,是受劝阻的。
绝大多数人也都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放映新影片通常在半夜进行。约翰呢和尼诺十一点就到了。罗伊·迈克艾尔罗
伊看上去倒也是个挺讨人喜欢的人,打扮得很整齐,穿得也很漂亮。他同约翰呢打
招呼时高兴得惊叫起来。
“你来这儿究竟想于什么呀? 他以真正惊奇的神色说。
约翰呢同他握握手。
“我把从农村来的表弟领来见见世面。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尼诺。”
迈克艾尔罗伊一面同他握手,一面认真地打量他。
“她们会活活地把他吞下去,”他对约翰呢说。说罢,他把他俩领到后院去。
所谓后院实际上是个花园,里面有水塘,还有一排排宽敞的屋子,这些屋子的
玻璃门就对着花园。差不多有上百人在这儿三五成群地窜来窜去,每人手里都拿着
酒杯。后院的灯光安排得很巧妙,能使女人的脸和皮肤显得更美。这些女人,在尼
诺还是娃娃的时候,在灯光昏暗的电影银幕上见过。但是如今看到了她们本人,就
像看到了她们化妆得非常拙劣的丑态。她们精神上和肉体上的疲倦状态是遮掩不住
的,岁月把她们身上的神性腐蚀光了。她们的举止同他所记得的一样漂亮,但她们
却像蜡做的水果,不能激发他的食欲。尼诺又喝了两杯,走到另一张桌子跟前,他
可以靠近许多配套摆在一起的酒瓶。他和约翰呢正在喝酒,突然从后面传来了迪安
娜·冬恩很有魔力的声音。
尼诺,像别的男人一样,早就把这种声音永不忘记地铭刻在心中。迪安娜·冬
恩曾经二次荣获学会奖,曾经在好莱坞所摄制的最粗俗的影片里担任角色。在银幕
上她表现出一种柔媚的女性魅力,这种魅力使一切男人在她面前无不倾倒。但是她
的声音在银幕上根本是听不见的。
“约翰呢,你这个小杂种,跟我睡了一夜再也不来了,害得我又去找我的精神
病专家,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呢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跟你来一次,害得我一个月都恢复不过来,”他说。我想要你认识一下我
的表弟尼诺。看,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的意大利美男子。也许他可以奉陪到底。”
迪安娜·冬恩回过头来,冷冰冰地瞧了瞧尼诺。
“他喜欢看预演。
约翰呢哈哈大笑。
“我说呀,他从前根本没有这种机会,你干吗不给他开开窍?
当尼诺同迪安娜·冬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得不痛饮一番,竭力装出无动
于衷的样子,但实在困难。迪安娜·冬恩的鼻子微微朝上翘着,面容清秀,是盎格
鲁撒克逊标准的美女的脸型。而他又是那样地熟悉她。他曾经看到过她在卧室里孤
零零的,伤心得很,哭她死去了的飞行员丈夫给她留下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他曾经
看到过她发怒、受伤害、受屈辱,但是仍然光明磊落,不亢不卑。即使当无耻的克
拉克·加勃尔把她骗到手之后,又抛弃她而去追求另一个有性感的女人,她仍然表
现得很坚强(迪安娜·冬恩在电影里从来也没有扮演过有性感的女人)。他曾经看
到过她爱情得到了报偿而眉飞色舞,在她所崇拜的男人的怀抱里扭来扭去;他曾经
看到过她至少死过六、七次,而且死得令人惋惜。总之,他曾经看到过她,听到过
她,梦到过她。但是对她在单独谈话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他思想上却毫无准备。
“约翰呢是个真正有睾丸的男子汉,这个城镇只有少数几个这样的男子汉,”
她说,“其余的男人全是脓包窝囊废。
说罢,她牵着尼诺的手,把他拉到大厅的一角,那儿人少,免得别人插进来竞
争。
她的神态仍然于冷静之中显示出了迷人魅力,她问他的身世。他看穿了她的意
图,她正在扮演有钱的交际花的角色,她爱上了马童或司机,但在影片里她要么是
给他的爱情疯狂地泼冷水(如果男角是斯宾塞·特拉喜扮演的),要么对他一往情
深,神魂颠倒(如果男角是克拉克·加勃尔扮演的)。这也无妨。他向她讲述他同
约翰呢是怎样在纽约一起长大的,他同约翰呢怎样在小小的俱乐部的集会上一起唱
歌,他发现她流露出了异常的同情和兴趣。她顺便插嘴问道:“你知道约翰呢是怎
样诱使那个老杂种杰克·乌尔茨同意他扮演那个角色的吗?
尼诺愣住了,只是摇摇头。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时间到了,该去看一部新的乌尔茨影片的预演了,迪安娜·冬恩领着尼诺,用
她那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尼诺的手,牵他走进大厦的内屋。周围没有窗子,里面稀
稀拉拉地摆了五十张很小的双人沙发。沙发摆得很讲究,互不干扰,每个沙发都像
个半隐蔽的小孤岛。
尼诺看到沙发旁边有个小桌,上面放着一碗冰,几个玻璃杯和凡瓶酒,此外还
有一个装着香烟的碟子。他给迪安娜·冬恩递了一支香烟,给她点着。然后又给他
俩倒满了酒。他俩没有说话,几分钟之后,灯光全灭了。
他预料会有暴烈的行为,好莱坞的腐化堕落的今古奇谈,他早就听说了。但是
迪安娜·冬恩连一句寒喧、友好的预备性的话也不说,就向他猛扑过来。对她这一
手,他却没有充分的准备。他不停地在呷酒,在看电影,但是却饮而不辨酒味,视
而不见影戏。他感到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那种冲动,部分原因是由于在黑暗中激发
他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当年青春梦里面的美人。
然而,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男性主动地位受到了轻视,因此,当举世闻名的迪安
娜·冬恩得到满足并给他把衣服整齐之后,他冷冰冰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又给她掺和
了一杯酒,点着了一支香烟,用极其轻松的语气说:“这看来倒像是一部挺好的电
影。”
他感到她装得拘谨起来,难道是等着人家恭维她几句?尼诺在黑暗中摸来摸去
,抓起最靠近手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酒。真他妈的活见鬼。她把他
当成穷极潦倒的男妓了。眼下,由于某种原因,他对这类女人产生了一种冷酷的仇
恨。他们又看了十五分钟电影,他向旁边一歪,他俩的身子互相不再接触了。
她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
“别装得像个小阿飞那样的下贱坯子了,你是喜欢这一套的嘛。”
电影完了,灯亮了。尼诺向周围扫视了一下这才发现,刚才在黑暗中举行了舞
会,说也奇怪,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有些女郎跳得很痛快,也就是那些容光焕
发的、目光炯炯的女人,她们跳得实在安逸。她们逍遥自在地步出了放映场。迪安
娜·冬恩马上扔下他,走过去同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人攀谈。尼诺认出这是个有名的
眉清目秀的演员,他还看得出这个人是个脓包。他一面呷酒,一面沉恩。
约翰呢·方檀来到他身旁,说:
“晦,老伙计,刚才过得挺痛快吗?”
尼诺毗牙咧嘴地笑了。
“我不知道,反正不同。不过回到老家的时候,我就可以说:迪安娜·冬恩曾
经要我同她干过。
约翰呢放声大奖。
“要是她请你到她家去,那她就表现更好了。她是否请了你?”
尼诺摇摇头。
“我对电影太感兴趣了,”他说。
这次约翰呢没有笑。
“要严肃对待,小伙子啊,”他说,“像那样的女郎对你是大有好处的。而你
对任何事情总是一笑了之。小伙子啊,我一想到那些你平时推来扳去的丑女人,仍
然要做噩梦。”
尼诺醉醺醺地挥动着玻璃酒杯,大声野气他说:
“是呀,她们样子很丑,但她们究竟还是女人,”
迪安娜·冬恩从屋子的一角回过头来,瞧了瞧他们两个。尼诺向她挥挥玻璃酒
杯,表示致意。
约翰呢·方檀叹了一口气。
“你恰恰是个不知好歹的笨蛋。”
“我并不打算改变。”尼诺带者他特有的、甜蜜而醉意很浓的微笑说道。
约翰呢对他很了解,他知道尼诺醉是醉了,但有几分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尼诺
装的目的是想说说心里话:说实话,他认为在清醒的时候说给他的好莱坞新主人听
,就显得大失礼了。约翰呢用一只胳膊搂着尼诺的脖子,深情他说:“你是个玩世
不恭的机灵鬼,你知道你签订的是万无一失的为期一年的合同,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要干什么就干吧,反正我不会开除你。
“你真的不会开除我?”尼诺带着醉后的机警神色说。
“真的不会,”约翰呢说。
“那就滚你的蛋吧!尼诺说。
这一下约翰呢确实给激怒了。他看着尼诺脸上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在敞牙咧
嘴地憨笑。但是在最近这几年他约翰呢已经变得更聪明了,或者就是因为他从明星
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变得更敏感了。在那一瞬间,他很理解尼诺的心理:为什么他这
个儿童时代的歌唱伙伴老是一筹莫展;为什么现在他还老是要毁掉成功的机会。尼
诺的行为同成功之途是背道而驰的。随便给他提供什么方便,他都感到是受了屈辱
。
约翰呢拉着尼诺的胳膊,把他领出了大门。尼诺眼下走都走不动了,约翰呢在
安慰他。
“好吧,小伙子,你就给我唱歌吧。我想要在你身上赚大钱,但不会把你逼得
成天疲于奔命。你想要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行吗,老兄?你的全部职责就是给我
唱歌,给我赚钱,而我如今是再也唱不成了。听明白了吗,老伙计?”
尼诺挺直了身子。
“我给你唱歌,约翰呢。” 他声音含含糊糊,简直难以听懂。“如今我是一个
比你更出色的歌唱家,过去也如此,这你知道吗?”
约翰呢想,这是情有可原的。他知道,当他的嗓子还好的时候,他和尼诺根本
不在一个歌唱队,当年也从来没有在一起配合着唱过歌子。他看着尼诺在月光下摇
来晃去,等待着他的回答。
“滚你的吧!”他轻柔他说。
接着,他俩就像当年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当约翰呢·方檀听到考利昂老头子遭到枪击的消息之后,他不仅担心教父的安
危,而且也担心对他摄制电影的资助是否会继续。他本想到纽约去,到医院里去向
教父表示敬意,但是却有人对他说,不可沾上任何坏名声,因此他在等待着。一周
之后,汤姆·黑根派来的一个使者说,资助仍然有效,但一次只能是一部片子。
同时约翰呢让尼诺在好莱坞和加利福尼亚自己去闯;尼诺同年轻的小明星相处
得很融洽。有时候约翰呢约他出去一道演出个把晚上,但绝不依靠他。当他们谈起
老头子遭枪击这事时,尼诺对约翰呢说:
“你知道吧,有一次我要求老头子在他的组织系统里给我找个工作,他却不愿
意。开卡车我是开厌了,我想找个门路,赚点钱。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他
说每个人只有一个命运,还说我命中注定是个艺术家。言外之意是说我不是做非法
生意的那号料子。”
约翰呢把这个问题反复考虑了一番。教父真不愧为世界上最精明的人,他当时
就看出了尼诺不是做非法生意的那号料子,勉强干的话,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脱不
了干系,或者给人家干掉。只消一句俏皮话,他就会给人家干掉。但是老头子怎么
能知道他会成为一个艺术家?因为啊,真他妈的,他估计到有朝一口我是会帮助尼
诺的。他又是怎么估计到这一点的呢?因为到时候他会向我提示这一点,而我为了
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必然会竭力按他的意思去办。当然罗,他从来没有要求我这
样办。想到这里,约翰呢.方檀叹了一口气。如今教父受了伤,他也只好和学会奖
吻别了。只有老头子才有后门可以施加压力;而考利昂家族忙于别的事务,实在无
暇考虑这个问题。约翰呢主动提出要去帮忙,而黑根早就给他回答了一个简单的“
不”字。
约翰呢忙于张罗自己的影片摄制业务。他已经安排好了明星的那部作品,就是
作者现在已经完成了的新小说。作者现在应约翰呢之请,专程来到西部进行当面谈
判,不要代理人或制片厂在中间插手。这位作家的第二部作品,正好适合约翰呢的
要求。他可以不唱歌;故事情节很好,很有力,里面有根多女郎,也有很多性爱;
里面还有一个角色,约翰呢马上认为简直像量体裁衣一样,刚好适合尼诺。这个人
物说起后来像尼诺,一举一动也像尼诺,甚至长相也很像尼诺。这实在妙不可言,
到时候尼诺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本来的样子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
约翰呢的创业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他发现自己所掌握的制片知识比他原来估计
的要多得多,但他还是雇了一个专门负责制片的主任。此公精通业务,但因名字上
了黑名单而找不列工作。约翰呢并不趁机敲诈勒索,而同他签订了一个公平合理的
合同。
“我指望你能在这一方面给我多省一些钱,”他开诚布公地对那个人说。
因此当制片主任来告诉他,必须给工会方面照顾五万美元时,他感到惊讶。在
处理加班加点、雇人方面,也有许多不明不白的问题,五万美元要花得有价值。约
翰呢考虑这位制片主任是否在敲他的竹杠,因此他说:
“叫工会头头比勒·果夫来见我。”
他对比勒·果夫说。
“我认为工会方面的问题已经由我的朋友安排好了。有人已经告诉他说,不必
担心工会方面出问题,完全不必担心。
果夫说:“这是谁告诉你的?”
约翰呢说:“至于谁告诉我的,这你清清楚楚。我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反正
他给我讲了这一点。”
果夫说:“情况变了,你的那个朋友目前处境困难,他的话再也不能在西部这
么远的地方起什么作用了。”
约翰呢耸耸肩。
“一两天之后再来见我,行吧?”
果夫微微一笑。
“当然行,约翰呢,”他说,“但是,即使给纽约打电话去求援也帮不了什么
忙。”
但是,黑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要付那笔钱。
“要是你给那个小杂种付一毛钱,你教父会给气死的。”他对约翰呢说,“这
将有失老头子的体面,而眼下他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我可以给老头子直接谈话吗?”约翰呢问,“我把影片摄制工作已经张罗起
来了。
“眼下谁也不能和老头子谈话,”黑根说,“他病情大严重了。我给桑儿说说
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对这点我马上就可以作决定:对那个狡猾的小杂种,连一毛
钱也不要付。如果有新的决定,我会通知你的。”
真伤脑筋,工会的捣乱会使制片成本大大增加,会使制片厂全面瘫痪,他念头
一转,想悄悄地给果夫送去五万美元。照目前局势的变化看,老头子给他讲的情况
,黑根给他讲的情况和给他下的命令,同现实是两回事,他决定等几天再说。
这一等,他就省下了五万美元。过了两个晚上,果夫就被击毙在自己格伦德尔
镇的家中了。这一下,再也不会有什么工会制造麻烦的事了。约翰呢对这次谋杀感
到有点震惊,这是老头子的长臂第一次在离他如此远的地方显示了威力。
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约翰呢越来越忙,准备电影剧本、物色演员、制定制片
计划具体细节。他忘记了自己的嗓子,忘记了自己不能唱歌。可是,当学会奖初步
提出的名单公布之后,他发现自己是候选人之一,但是人家没有邀请他去向全国作
电视广播。他虽然很不高兴,但也只耸了耸肩就过去了,照样干他的工作。日前教
父无能为力了。他没有获得学会奖的希望,但是获得了提名也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他同尼诺两人共同灌的唱片,是意大利民歌专集,比他最近所灌的任何歌曲都
要畅销得多。但是他心里明白,这里面尼诺的贡献大于他的贡献。他有自知之明,
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再进行正式演唱了。
他同事妮和孩子每周一起吃一次饭。不管事情多么忙乱,他从来也没有忽略过
这个义务。但是,他可没有同琪妮睡觉。同时,他第二房妻子从他那里骗到了双方
默认的离婚。因此他又变成了单身汉。说也奇怪,他如今不再那么热衷于同小女明
显拉拉扯扯,要是他愿意的话,那些小女明星简直就等于送上门来的肉。他也实在
太高傲了。那些仍然很红的年轻的女明星和女演员竟没有一个来找他,他感到自尊
心受到了伤害,但他也正好便于埋头工作。大多数晚上,他总是一个人在家,把自
己灌的旧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呷点酒,跟着哼儿小节曲子。他原来唱得很好,好极
了。他早已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了,这,他自己还不了解。他也不了解自己是多么热
爱艺术。当他真正了解到艺术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恰恰由于酗酒、抽烟、乱搞女人
而把嗓子毁掉了。
有时候尼诺过来同他一起喝喝酒,听听唱片,约翰呢总要盛气凌人地对他说:
“你这个笨杂种,你从来没有唱得像那个样子。”
尼诺总要天真得有点稀奇地微笑一下,摇摇头,说:
“对,而我也根本不愿意。”
他说话的语气总有点表示同情,仿佛他洞悉约翰呢的心思似的。
在新影片开拍的前一周,学会奖揭晓之夜来临了。约翰呢邀请尼诺过来陪陪他
,尼诺却拒绝了。约翰呢说:
“老伙计啊,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什么要求,对吗?就求你今天晚上做做好事
,到我这儿来吧。要是我得不到奖,你是真正能为我感到遗憾的唯一的人。”
尼诺一下子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说:
“没问题,老伙计,我成全你。”他停了一会儿又说,“要是你得不到奖,就
忘掉这回事吧,只管喝醉好了,尽量喝醉吧,我会照顾你的。妈的,我自己今天晚
上哪怕不喝酒也行,怎么样,这样该够朋友了吧?”
“有义气,”约翰呢说,“这就够朋友。”
学会奖揭晓之夜尼诺没有失信。他来到约翰呢家里清醒极了,毫无醉意。他俩
一同到评选揭晓剧院,尼诺真不明白约翰呢为什么不邀请他的几个姘头和他的两个
前妻也来参加授奖宴会,特别是琪妮。难道他认为琪妮不会向他喝彩吗?尼诺此刻
真希望自己也能喝一点酒,这可真是一个令人难熬的漫漫长夜。
尼诺·华伦提觉得学会奖这玩艺儿实在无聊,直到最佳男演员获奖人宣布之后
,他才觉得挺有意思。当他听到“约翰呢·方檀”这个名字时,他情不自禁地一面
跳跃,一面欢呼。约翰呢伸出手让他去握,他紧紧地抓住约翰呢的手,尼诺知道他
的伙计需要摸一摸他所信任的人。尼诺感到难过的是,约翰呢在他光荣感勃发的瞬
间,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去摸一摸了。
接着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杰克·乌尔茨的影片囊括了全部主要项目的奖,
因而制片厂的晚会给记者和各种各样正在发迹的男男女女的活跃人物挤得水泄不通
。尼诺信守自己的诺言,仍然不喝酒;他竭力守护着约翰呢。但是晚会上的女人接
连不断地拉约翰呢到卧室去聊天,约翰呢越喝越醉,越喝越醉。
同时,荣获最佳女演员奖的那个女人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但她更喜欢这一套,
对付得也更好一些。尼诺可就是不买她的账,尼诺是晚会上唯一不买她的账的男人
。
最后,有人想出了一个不平凡的主意,让那两个获奖者在大庭广众之中公开交
配,晚会上其余的人都站在看台上当观众。那位女演员已经被大家把衣服脱光了;
另外一些女人七手八脚地给约翰呢·方檀扒衣服。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尼诺这个在
场的唯一保持头脑清醒的人,一把抓住半截身子被剥光了衣服的约翰呢,往肩膀上
一甩,推呀挤呀地冲出了屋子,冲到了他们自己的汽车跟前。尼诺在开车送约翰呢
回家的路上心里想,如果有了成就就是这个样子,那么他就宁愿不要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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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