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频道 我见到了银智的朋友。可是关于她的自杀,她的朋友也不知详情。只是茫然地 推测不是因为某个特定的理由,而是因为多种艰难的状况重叠在一起,使她陷入了 绝境。生命世界的结束本来就不能理解。可以肯定的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正 是打来那个陌生电话的时候。 “或许又没有提到我?”她说她死的前两天她们还见过面,所以我问她。 “看来你现在还不能忘掉银智?”她反问。 我只是笑笑,然后心里想,可能现在开始才真正忘不掉她。 已经三周了,她还没有联系。之前,每隔一周她就到我租的家里来。她为什么 非要一周来一次呢?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外边正下着雪。这让我费解,可 能是她丈夫值夜班诊疗的日子,或者是性欲上升的周期。 我现在坐到饭桌上面,看着她留下的惟一的相册,偶尔还看看窗外的飘雪。猛 然一看,这显然就是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妇的照片日记。 而且相片是非常简陋的,可是连这种简陋也让人感觉甜蜜。我们漠视禁人花坛 的标语,径直走到里面,然后不顾廉耻地搭着肩膀眉飞色舞,连那个标语也一起照 了进去。在众目睽睽的街上,她用手机自拍我们接吻的场面,我吃惊的表情和她顽 皮的表情。湿透了,连乳罩也明显地露出来,却以大海为背景张开双臂欢笑的她。 系着围裙、一手拿汤勺、一手叉腰,面带尴尬微笑的我。拿着便宜的国产葡萄酒, 满脸涨成葡萄酒颜色的她。窗户上吊着绳,上面挂着两条我和她的蝴蝶纹饰的内裤。 还有,窗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块钱的仙人掌…… 至少在照片里,她和我显得无比幸福。一点点的羞涩,每一瞬间那幸福的眼神 都保存在那里。我这才明白,照片里的人生与其说是她想走的另一条路,还不如说 是她和我应该走的路。可是,我们没有勇气走那条路。 应该去而没能去的卑怯,想去但是没去的负罪感,这些看起来充满幸福的照片 背后隐藏的不就是那种落寞和那种忏悔吗?难道这就是她非要把我们的身影用现实 里百害而无一利的照片的形式留下的理由吗? 不,她和我拍照的游戏可能超过单纯的落寞或忏悔,类似于想要经受住现实的 竭尽全力的“连续剧疗法”。治疗精神病患者最古典的技术之一的“心理剧”中, 患者回到受伤之前扮演两个角色,受伤的我和没有受伤的我。沉迷于幻想的我和面 对现实的我。做梦的我和直视现实的我……于是就产牛了能分辨纠缠在一起的原始 感觉的能力。区别梦和现实。区分幻想和实在,分辨理想和现实。混淆梦和现实的 原始人,就会知道那只是梦里出现的事;混淆欲望和罪恶的中世纪人们,就会知道 那只是性荷尔蒙的自然解除;混淆电视和现实的现代人,就能具备理解和分辨剧情 的能力。 可是,我又反过来想,也许这只是过于朴素的推论。因为我们不可能混淆幻想 和实际、不可能区分不了梦和现实,反而清楚地知道现实中共存着多维世界。就像 电视的频道,多种人生模式和违背人生的公式共处在一个世界里,为了摆脱现在所 受的痛苦或悲伤,不需要和它争斗,只要换频道就可以,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 如家里喧哗和吵闹的时候,在咖啡厅见见朋友或购物就可以。不满意朋友的时候就 见爱人。 爱人无聊的时候,与其和她消磨时间,干脆像换频道似的换一个情人就行。 司以说是电视第一批观众的我们的父母们,经常混淆剧中人物和实际人物,于 是常常丧失了和电视的距离,可是我们这一代不同。我们这一代各自的内心干脆就 像电视一样结构化了。我们从电视认识世界,于是不对世界评论,而只对申视里出 来的世界做评论,并且感到厌烦,连那个也像关电视似的关掉。有时如果对世界产 生好奇的话,要么换个频道,要么打电话对各式各样的空间探头探脑。 我们甚至都成了明星,因为左右明星的角色和作用的不是出于明星自己的意愿, 好像广告商和观众成为了电视台的王人一般,我们自己也无法左右自己,通过广告 不断地产牛欲望、被他人的视线所操纵、被公司的上司和父母们干涉,这就是我们 这一代。 不知不觉,电视也走进了我的内心! 还有我们的结婚和工作生活,仿佛是老套的剧本,逐渐变得死气沉沉。 电话铃响了。可能是她。把手放到听筒上,我犹豫不决。 电话铃断了,又响了。无论选择哪一边,我倒不在乎,可必须要选择一个。这 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