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现在在天堂演讲 整整一分钟之后,他移开身子问我:“告诉我天堂是什么样子。”“天堂有时 候像个高中,”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虽然我没来得及上高中,但在我的天堂里, 我可以在教室里生起营火,或是在走廊上尽情喊叫。但天堂不一定永远是这个样子, 它可以是加拿大的新斯科萨省、摩洛哥的汤吉亚斯或是西藏,天堂就像你梦想的样 子。” “露丝在那里吗?” “露丝现在在天堂演讲,但她过一会儿会回来。” “你现在看得到自己在天堂里吗?” “我现在在这里。”我说。 “但你等一下就走了。” 我不能骗他,只好点点头说:“我想是的,没错,雷。” 在水中、在卧室里、在星光似的微弱灯光下,我们一次又一次做爱。完事之后, 他躺着休息,我沿着他的脊椎骨轻吻他背上每一条肌肉、每一个黑痣、每一块斑点。 “别走。”他说,他缓慢地闭上那对有如珠宝般明亮的双眼,我知道他即将进 入梦乡。 “我叫苏茜,”我轻声说,“姓‘沙蒙’,听起来就像是‘三文鱼’。”我把 头靠在他的胸前,在他身旁沉沉入睡。 当我睁开双眼时,窗外一片暗红,我可以感觉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外面的世 界充满了生气,我看人间看了这么久,真不敢相信现在又回到人间,在这里生活和 呼吸。我知道除了这里之外,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只想待在这个小房间里,重新体 验一次恋爱的感觉。 我在无助中离开了人间,此时虽然也觉得无助,但和临死前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我现在知道人都有脆弱无助的一刻,我们凭着感觉走,边走边摸索,最终张开双臂 迎接光明。这一切都是人生未知航行中的一部分。 露丝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撑起一只手臂,看着他沉睡。我知道我快走了。过 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我用手指轻抚他的脸庞。 “雷,你想过死去的人吗?” 他眨眨眼睛,看着我。 “别忘了我读的是医学院。”他说。 “我说的不是尸体、疾病或是器官衰竭,我是说露丝所说的事情,比方说,露 丝看见过我。” “有时候我会想到她说的话,”他说,“但我一直不太相信。” “你知道,露丝和我都在这里,”我说,“我们一直在这里。你可以跟我们说 话,想念我们,你不用害怕,也不用伤心。” “我能再碰碰你吗?”他掀开腿上的床单,坐直身子。 就在此时,我看到床的另一头站着一团模糊的影子,我想说服自己那只是阳光 下的光影,是夕阳中的一团尘埃。但当雷伸手碰我时,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雷靠近我,轻柔地吻我的肩膀,但我依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掐掐床单下的身 体,依然没有感觉。 床畔模糊的影子开始现形,雷滑下床,起身站好,我看到房间里充满了男男女 女的身影。 “雷,”雷走向浴室,我想在他走之前对他说“我会想念你”、“别走”、或 是“谢谢你”。 “嗯?” “你一定要读读露丝的日记。” “一定。”他说。 隔着床畔逐渐成形的鬼影,我看到他对我微微一笑,他转过身去,挺拔的身影 瞬间消失在浴室门口,但对他的记忆却将永存我心。 浴室中逐渐浮上一层朦胧的水气,我慢慢走向霍尔存放账单的小书桌,露丝的 身影再度浮上我心头。从在停车场看到我的那天开始,露丝就梦想着像今天这样神 奇的一刻,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我只顾着自己的梦想,生前希望长大后当个野生动 物摄影师,上了高三就拿奥斯卡金像奖,死后则梦想再吻雷·辛格一次。你看看, 我们的梦想都有了结果。 我看到桌上有部电话,我拿起听筒,想都没想就拨了家里的号码,我好像拿了 一把号码锁一样,手一碰到按键,马上就知道开锁的号码。 电话响到第三声,有人接起电话。 “哈?” “哈,巴克利。”我打声招呼。 “请问是哪一位?” “是我,苏茜。” “哪一位?” “苏茜,我是你大姐苏茜。” “我听不到你说话。”他说。 我默默地盯着电话,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屋里充满了沉默的鬼魂,有小孩, 也有大人,“你们是谁?你们从哪里来的?”我大声询问,但屋子里却一片静默。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自己已经坐直,露丝却趴在桌子旁边。 “你能不能拿一条毛巾给我?”雷关上水龙头,在浴室里大喊,他没听到我的 回答,等了一会儿才拉开浴帘。我听到他跨出浴缸,走到门口。他看到露丝,赶紧 冲到她身旁,他碰碰她的肩膀,她在半睡半醒中睁开了双眼。他们看着对方,她什 么都不用说,他知道我已经走了。 我记得有一次和爸妈、琳茜、巴克利一起坐火车,我们坐在与火车前进反方向 的座位上,火车忽然驶进一条黑暗的隧道,再度离开人间就和那时的感觉一样。我 知道终点站在哪里,窗外消逝的景象也看了千百次。但这次我不是被抛离人间,而 是有人与我同行。我知道我们将踏上一段漫长的旅程,一起走向一个非常遥远的地 方。 离开人间比回到人间容易。我看着两个老朋友在霍尔修车厂的后面,默默地拥 抱对方,俩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刚才所经历的事情。露丝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疲倦, 但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雷逐渐回过神来,这才想到刚才经历的事,以及此事可能 带来的种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