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诡异沉闷的气息 她弯着身子爬进去,小心翼翼地顺着墙壁往下移,她找到一个立足点,在离地 面几英尺时,她不得不跳下来,落在满是玻璃碎片的水泥地上。 地下室看起来很整齐,和我家的地下室大不相同。我家的地下室堆满了写着 “复活节彩色蛋和绿草”、“圣诞节灯泡/装饰品”的纸箱,爸爸为这些放满节庆 用品的纸箱做了一个木架,但纸箱依然堆在地上。 冷空气从外面吹进来,冷风灌进她的脖子,拥着她跨过地上闪闪发光的半圈碎 玻璃,进入地下室的深处。她看到哈维先生的安乐椅和旁边的小桌子,也看到金属 架上那个闪耀着数字的大闹钟。我想把琳茜引向天花板上的通道,让她看到通道里 的小动物骨头,但我也知道虽然琳茜画得出苍蝇眼睛的构造,在伯特先生的生物课 上也表现得非常杰出,但如果看到骨头,她一定会以为那是我的遗骨,因此,我还 是庆幸她没有发现那些骨头。 尽管我无法现身,无法说话,她也没有感觉到我的推拉和指引,琳茜,独自一 个人待在地下室里,依然感觉到不安。阴暗、寒冷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某种气息,令 她忍不住打了寒颤。 她站在离破碎的玻璃窗只有几英尺的地方,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只能继续前 进,不能回头。她拼命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持冷静,专心搜寻线索,但在那 一刻,她想到了塞谬尔,他八成以为跑到终点就会看到她,因此,他会继续跑回学 校等她。他在学校等不到她,就会起疑心,但他大概以为她先去冲个热水澡,于是 他也决定去冲个澡,然后再等等看。但是他会等多久呢?她看看通往一楼的楼梯, 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她真希望塞谬尔也在这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有他在身 旁,她才不会感到这么孤单。但她刻意瞒着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举动已超 越了法律界线,甚至称得上犯法,这点她非常清楚。 如果被逮到的话,她就说她需要透透气,所以才会上楼。她一步步爬上楼梯, 鞋尖夹带着一些细白的粉末,但她却没有注意到。 她扭开门把,走到一楼,从刚才到现在只过了五分钟,她还有四十分钟,最起 码她是这么想。微弱的光线透过紧闭的百叶窗照进来,室内一片朦胧。她站在和我 家隔间一模一样的房子里,再度感到犹豫。忽然间,她听到晚报“啪”的一声摔在 门口,送报的男孩骑着自行车经过门口,丢下报纸之后顺便按了一下车铃。 琳茜告诉自己她已经进到屋里,只要好好找,说不定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 只要把东西像奖杯一样拿回家给爸爸,从此便可以摆脱我的阴影。琳茜向来争强好 胜,即使我们已经阴阳相隔,她依然想胜过我。她看到大门口深绿与灰色相间的石 板地,我家也有同样的石板地,她记得小时候跟在我后面爬,她还是小婴儿,我才 刚学会走路。她看到我摇摇晃晃、快快乐乐地走到隔壁房间,她记得自己特别想跟 上去,也记得我在客厅嘲笑她,她被激得跨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哈维先生家比我家空旷多了,地上没有地毯,室内感觉比外面还冷。她经过石 板地走进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在我家是客厅,房里的松木地板擦得闪闪发光,她 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前厅中激起回音,她走到哪里,回音就跟到哪里。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不能不想,每一件却都是痛苦的回忆。巴克利骑在 我的肩膀上,姐弟俩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我手里拿着闪亮的银星,在妈妈的扶持下, 把星星放到圣诞树顶端,她站在一旁观看,忌妒我够得到圣诞树;我从二楼楼梯扶 手上滑下来,鼓动她和我一起滑;我们姐妹俩吃完晚饭之后,撒着娇哀求爸爸讲故 事;“假日”叫个不停,我们全家跟着它跑。还有在生日与节庆场合及放学以后, 我们被拉去照相,脸上没完没了地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笑得脸都僵了。我们穿着一 模一样的天鹅绒或是方格裙装,手里拿着绒毛兔和上了色的复活节鸡蛋,脚上的皮 鞋有条带子,带扣非常硬。妈妈试图对准焦距,我们尽可能保持微笑,照片洗出来 总是模模糊糊,我们的眼睛上有明亮的红点。琳茜保留了这些物品,但没有一件东 西能留下拍照前后的时刻。我们在家里玩耍或是争抢玩具,没有任何一样物品能捕 捉这些属于我们姐妹的时刻。 她忽然看到我的背影晃过隔壁房间,这里在我家是餐厅,在哈维家则是他搭造 玩具屋的地方。我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跑在她前面。 她快步赶上我。 她跟着我跑过楼下的房间,虽然她为了加入球队接受了严格训练,跑到大门前 厅时,她已然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头晕目眩。 以前我们常在公交车站看到一个年纪比我们大一倍的男孩子,我想起妈妈常指 着他对我们说:“他不知道自己很有力气,你们碰到他要小心一点。”你对他和颜 悦色,他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一脸可怜、憨厚的微笑,仿佛希望你也抱抱他。 有一次,他把一个叫做黛芬妮的小女孩抱起来,他抱得非常紧,突然间一放手,小 女孩就重重地摔到地上,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在学校里看见过他。据说他被送到 另一个学校,大家也没有再提起他。此时,我在阴阳界用力地推挤,希望能让琳茜 注意到我,我忽然意识到,我这么想帮她,说不定反倒会伤了她。 琳茜走到前厅的楼梯旁,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她闭上眼睛稳住呼吸,心里疑惑 自己为什么要闯进哈维先生家。她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诡异沉闷的气息,她陷在里 面,好像是一只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苍蝇,周围尽是丝绸般的绵密蛛网。她知道爸爸 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跑进玉米地,现在这股力量正逐渐向她逼近。她本来希望帮爸 爸找到一些线索,有了证据,爸爸就能重拾往日对她的亲密,爸爸的侦查有了方向, 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找赖恩理论。但此时此刻,她却好像看着自己跟着爸爸掉进无底 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