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小孩总是处在最差的境况 刚开始他们母子没有被人逮到,这是他母亲最快乐的时刻。她带着他躲到商店 外的角落,一面向儿子展示偷到的东西,一面笑得浑身发颤。乔治·哈维一面跟着 笑,一面等待时机,母亲忙着清点最新战利品的时候,说不定他能趁机抱抱她。 对他们母子而言,下午从父亲身边溜出来,开车到隔壁镇上买食物和杂货是个 解脱。他们非常穷,仅靠收集破铜烂铁和旧瓶子来赚钱。收了破烂之后,母子二人 合力把瓶瓶罐罐搬到老哈维先生的旧卡车上,开车到镇上换钱。 母子二人第一次被逮到时,收银台的小姐对他们相当客气,“有多少钱,就拿 走多少东西,剩下的原封不动留在柜台上就行。”店员小姐轻松地说,还向八岁的 乔治·哈维眨眨眼睛。母亲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阿司匹林,把药瓶放在柜台上时,她 看起来简直无地自容了,哈维先生不禁想起父亲经常斥责母亲说:“你比我们儿子 好不到哪里去。” 从此之后,哈维先生就非常怕被逮到。一想到被人识破,他的胃部就像碗里被 搅拌的鸡蛋一样翻腾,非常不舒服。只要看到有人一脸严肃、眼神犀利地朝他们走 来,他就知道那是个已经看到母亲偷东西的店员。 母亲后来把偷到的东西交给他,让他藏在衣服里,因为母亲这样交代,他也就 这样照办了。母子两人成功地溜到外面,坐进车里之后,她放声大笑,双手猛力地 敲打方向盘,还说哈维是她亲爱的小同谋。车里顿时充满她狂放的笑声,还有她那 不可捉摸的爱。不久之后,母亲就会转而注意路边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会拉着他一 起过去把这个“发财的机会”看个究竟;而在那短暂的一刻,在母亲的笑声中,他 心中确实了无牵挂,内心充满温暖,感到非常自由自在。 他记得母子二人第一次长途旅行时母亲对他的教导,当时他们正开车在得克萨 斯州乡间行进。看到路旁有个白色的木头十字架,底部摆了一堆花,有的新鲜娇艳, 有的已经枯萎,他的眼睛马上被五颜六色的色彩所吸引。 “你不要光看死人和坟墓,眼界放宽一些。”母亲说,“有时候从他们身边拿 走些可爱的小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 即使在那时,他已感觉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他们下车走到十字架旁,母 亲的眼睛变成两个黑点,他看了就知道她正在专心搜寻。她找到两个坠饰,一个是 心形,另一个是眼睛的形状,她拿起来给儿子看。 “不知道你爸爸觉得这些有没有用,但是我们可以收藏起来,这事你知我知。” 母亲藏了一大堆宝贝,从来没有拿给父亲看。 “你要心形还是眼形的坠饰?” “眼形的。”他说。 “我看这些玫瑰花还很新鲜,我们可以摆在车里。” 那时他父亲在德州的一个地方打零工,靠双手拆卸木板。那天他和母亲未能赶 回父亲工作的地方,只好在卡车里过夜。 他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弯着身子挤在一起,卡车变成一个凑合的小窝。他母亲像 咬毛毯的小狗一样静不下来,在座位上不停地动来动去。乔治·哈维从以往的经验 中得知,他最好乖乖听话,母亲叫他移到哪里,他就移到哪里。除非母亲找到一个 舒服的睡姿,不然他也无法安睡。 睡到半夜,他正梦见公共图书馆图画书里的舒适宫殿,忽然有人猛敲车顶,他 和母亲吓得马上坐起来。车外站着三个男人,他们隔着车窗往里看,乔治·哈维很 熟悉这样的眼神,有时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眼神也是同样恍惚。此时男人们不但喝 醉酒,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母亲,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他知道绝不可以出声求救。 “不要说话,他们的目标不是你。”她对他耳语。他们身上盖着老旧的毛毯, 他缩在毛毯下冷得发抖。 其中一个男人站到卡车前,其他二人猛敲卡车车顶的两侧,边笑边吐舌头。 他母亲拼命摇头,但这只惹得男人们更加激动。站在车前的男人用臀部来回蹭 车头,另外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等一下我会慢慢移到车门口,”他母亲轻声说,“假装准备走出车外,等我 一说‘好’,你马上到前边去摸出钥匙,发动引擎。” 他知道母亲的指示非常重要,这么说无异表示她很需要他。虽然母亲强装镇定, 但声音却像金属一样坚定,那金属声冲破了她的恐惧。 她对男人们露出微笑,他们兴奋得大叫,身体却松懈了下来。她用臂肘悄悄地 把排挡杆推到位,然后镇定地说:“好。”乔治·哈维马上伸手扭动车钥匙,卡车 的老引擎在隆隆巨响中开始运转。 男人们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原本一脸猎物到手的快乐,现在看到女人倒车, 三个人都满脸疑惑。她一面换挡,一面对儿子大喊:“趴下!”卡车猛然撞上站在 几英尺之外的男人,哈维蜷伏在车里,清楚地感觉到车子的冲击力。男人被撞得飞 到车顶,母亲很快再度倒车,把男人甩到地上。 在那个时刻,他清楚地领悟到该怎么生活:不是身为女人或小孩的生活,女人 和小孩总是处在最差的境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