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拿破仑三世在巴黎北边大约一百五十里,他的贡比涅①王宫里继续举行宫廷庆 祝活动,火车把他运送到那儿,火车尖啸着穿过乡村,当机车利用时间和速度、愿 望和效率,向前飞奔,后头只留下煤渣和干煤灰时,蒸汽和煤烟在秋季天空中回旋 缭绕。可是,百灵鸟和欧椋鸟,却在帮着一个农民修车。一个车轮掉了,他们一起 帮着他修车,把车轮安上,这时那匹马耐心地等待着,树叶在他们周围回旋。那辆 大车,幸亏,是空的,那个农民在巴黎卖了他声称是世界上最好的鸭肉p èt é (馅饼),正在返回圣昆廷附近他的家;他们一旦修好车,移动了,他就神气活现 起来。珂赛特和加布里埃尔为了搭车旅行非常感激。完全是一个馅饼艺术家,他夸 夸其谈地谈论照管和饱餐鸭肝的事,他如何希望有朝一日乘着火车把货物送到巴黎, 但在此期间大车就行了。妥当地准备好,鸭肉馅饼保存好,他说,而且他妻子做馅 饼包装箱。 “你离哈姆堡垒很近吗?”当他的谈话话头穿过智慧针眼时,珂赛特问。 “那是法国最著名的监狱!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皇帝本人曾经是那儿的囚犯。政 变以后,他把他的最危险的对手们,卡芬雅克和蒂埃尔送进哈姆监狱,不过他们从 来没有尝过我的鸭肉馅饼。然而,皇帝尝过。我亲自把馅饼给他送到堡垒。我一向 是一个波拿巴分子,我的妻子也是。 当陛下和皇后1853 年来访问时,我们到哈姆来看望他们。据说皇后看了他住 了六年的那三间小屋时,她扑到他的怀里哭了。他指给她看他的花园和他种的一些 花。”“我想,是多年生植物吧,”珂赛特尖刻地评论说。 那个养鸭迷古怪地注视着她,欧椋鸟解释说他母亲累了。“我们来圣西蒙看望 我姑妈。从巴黎走了很远的路。”那个养鸭的农民在巴黎获得很多经验,他们不得 不倾听他们讲的一切,巴黎人随随便便添油加醋讲的刻毒伤人、夸大其词的流言蜚 语和法国国会在城市街垒完结的错误想法。 当他们终于到达圣西蒙西边几里远的近路时,他让他们下了车,就继续往北驶 去。百灵鸟和欧椋鸟在下午的最后光线中向圣西蒙艰苦地走去。对这些巴黎人来说, 这个村子似乎是蜷缩起来的动物和植物之间的混合物,一所所房子很粗陋,用茅草 盖屋顶,墙抹得不好;其中有一些简直和地面合成一体,实际上可能是靠着交织成 一片的常春藤的支柱支撑着。除了教堂,到处的灰泥墙和石墙都破裂,维修不善, 然后,在长时间的苍茫暮色中,他们偶然发现一栋石墙保养完好、灰泥没有破裂的 房子,这栋房子的大门安装得妥妥帖帖,周围没有透光的裂缝,砖砌的烟囱笔直, 通风良好。显然,这是一个石匠的房子。 珂赛特敲敲门,一个强壮结实、一丝不苟地把头发从脸上掠到后面,脸被长得 紧凑在一起的眼睛统治着的女人应声开门。百灵鸟和欧椋鸟古怪地不说话,知道他 们的言语会宣告他们是巴黎人,直到最后珂赛特问,“格林考特夫人吗?”那个女 人默认了。“我们接到你儿子丹尼斯的信儿。从巴黎来。那个男孩很好,”当那个 女人的脸突然变阴沉了时她补充说,“又愉快又健康。他是替他父亲送的信儿。” ① 贡比涅,法国北部一城市。在巴黎东北约72 公里的瓦兹河畔,著名的贡 比涅森林边缘。有古代王宫。 格林考特夫人把他们引进一间有壁炉的大屋子里,屋里还有现代化标志,炉子 上放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的韭葱、鼠尾草叶和迷迭香使屋里充满香味。有一个 食具柜,盘子碟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一串串葱、蒜、苹果和一束束迷迭香从椽 子上各别的吊臂上垂下来。一张铺着羽毛褥垫的大床占据了整整一个角落,木制地 板发亮,好像连灰尘都给斗败了。一盏灯在桌子上撒下一池光亮,一个男人坐在那 儿抽陶土制的烟斗。 “你们接到丹尼斯捎的信?”他冷淡地问,“真怪,因为我已经接到他的信了。” “你要你儿子给欧椋鸟捎信了吧?”“我告诉你会这样,”他妻子悲叹说,“我告 诉你管闲事会使我们遭遇到这种事。我告诉你它会给我们带来不幸、带来死亡。” 她把围裙撩到眼睛上哭泣起来。 “住嘴,女人!他们还没有把我流放到阿尔及利亚你就会把我流放了。”他用 戴着头兜的眼睛注视着新来的人们。“不管怎样他们为什么派一个女人来?你是谁?” “你给欧椋鸟捎信,于是我就来这儿了。”“我没有给巴黎任何人捎信。”“这是 我母亲,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替你儿子写信的那个人。你要什么证明?”“我不 要去阿尔及利亚,”格林考特先生声明。他接近四十岁了,马马虎虎刮了刮脸,肌 肉发达,脸色并不憔悴。他两只大手上的皮肤干巴巴的,坚硬得像迫击炮,一把垂 下的胡子掩盖住他的嘴,但是他的眼睛精明含蓄。按照欧椋鸟看,他最近几年曾经 和许多这样的人一起工作过,他似乎是一个典型的石匠;他们,大体上,是沉默寡 言的那一类人,除非喝醉了,而且那是很艰苦的生活。 “我们知道信儿是谁捎来的,”欧椋鸟说,“那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珂 赛特走上前去,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画了一幅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格林考特 先生,我不会把你送到阿尔及利亚。我会在天堂大门口为你作证,格林考特先生。 你和你儿子给我带来了那种可能性、那种希望,就是上帝可能还会把我认为路易— 拿破仑夺走了的人还给我,就是从绝望的葡萄中我仍然可以榨出希望的美酒,上帝 毕竟是仁慈的,奇迹可以出现。以前有一次,格林考特先生,我生活中曾经出现过 奇迹。 在圣诞前夜我得救了,但是那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以致我忘记了——忘记相信 奇迹,只相信回忆。你儿子给欧椋鸟捎来那个信儿时,坟墓突然打开,格林考特先 生,监狱无论多么可怕,它总不是坟墓。我丈夫错了,绞刑架并不比贫民窟好。贫 民窟比坟墓好。我祝福你,格林考特先生。 我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格林考特先生的嘴唇在浓胡子下依然非常坚 定。他把手伸到壁炉架上,拿了一支蜡烛和一支烛心,点上,热切地问她,“光明 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