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为一个新到巴黎的人,芳汀不可能了解阿尔塞纳·赫维特在第二帝国主妇们 的幻想生活中,特别是在那些有达到结婚年龄的女儿们的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当 阿尔塞纳的母亲死去时,全巴黎主妇们的考虑逐步上升;毕竟,如果他父亲再娶妻 子,儿子的财产就大大削减了。由于谣传那个老头感到死的压力,相信他将不久于 人世,因此他逼迫他儿子结婚,使那些主妇放了心。争夺阿尔塞纳的竞争确实是残 酷无情的,但是以前的阿兹玛·德纳第能胜任这项任务,可以这么说,把他放在心 上,阿兹玛在她的丈夫——真可以说他,他服务得好哟——死去以后,她本人和科 琳就搬进彭眉胥家。 “一个婚姻为了爱情,”阿兹玛爱对她的女儿们说,“一个为了金钱。”大概 爱潘妮的婚姻是第一种,科琳的是第二种。科琳既不愚蠢也不邪恶,但是在二十岁 的时候(实在,还超过一点),她厌烦了未嫁姑娘的角色,厌烦了阿兹玛非要大家 争夺的对象,赫维特。她羡慕她姐姐的自由,那种只有结婚才能授予的自由。阿尔 塞纳肯定行。不论他多么缺少魅力和美貌,这些都得到充分补偿:糖萝卜大王、腌 猪肉大王、法国最富有的工业家之一的独生子。而且,阿尔塞纳经常在彭眉胥家, 甚至爱潘妮把他经常当作情夫。 确实,不是象征性地,爱潘妮怀着她的老外祖父会非常欣赏和认可的一种贪婪、 一种报复的能力接受了他。当爱潘妮理解到她的一切梦想在婚姻、头衔和具有精心 举办的舞会、猎人舞会、宫廷庆祝活动的第二帝国社会中心生活的辉煌大厦下衰败 了时,阿尔塞纳是爱潘妮带到床上的许多男人中的头一个人。她爱上她丈夫犯了严 重错误。她结婚以后在意大利那几个月是爱潘妮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回到巴黎两 个钟头她丈夫就在妮科莱·劳里奥特怀抱里了。 她想要回他来。她以她母亲非常赏识,而且很喜爱的欠考虑方式开始干起来。 爱潘妮想得到让吕克的爱情,如果她得不到那个,至少她想得到他的温柔、感情和 关心,为了那个目的她利用婚后第二年生的女儿路易丝,就像德纳第老头曾经随随 便便利用过阿兹玛一样利用她。不过除了稍稍争论了一下路易丝这个名字,让吕克 对他女儿毫不关心,对她的事情完全置之不理。也许当时爱潘妮对她女儿也丧失了 一切兴趣,把路易丝丢给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保姆们、家庭女教师们和仆人们注意, 甚至照顾,成年人们急不可耐地盼着她长大。 对让吕克,爱潘妮交替地使用任性、引诱、崇拜、诱惑、痛苦、尖刻、残酷和 狂暴手段。一天下午使整个住宅发出回响地尖声喊叫大闹了一场以后,芳汀下楼看 到残渣碎屑丢了一地,仆人们正镇静地扫除全套塞夫勒产的瓷器。第二天都更换了, 芳汀设想她哥哥一定有长期订单。 也许有许多这样的订单。一天早晨,走过一扇扇关着的门口去客厅时,芳汀停 住,倾听阿兹玛又讲她那套令人感到遗憾的话,“一个婚姻为了金钱,一个为了爱 情,”这使爱潘妮陷入唾沫星乱溅的激怒中。砸碎瓷器的声音回荡起来。 “一个为了爱情!爱情!好啦,你在那个方面失败了,不是吗,妈?”“妈妈。 多少次必须——”“你怎么还能说爱情这个字眼?它会梗塞在你的喉咙里,噎得你 像阿肯色州的骡子一样透不过气来。你不懂得爱人是怎么回事!我有一次机会尝到 它!”爱潘妮一边尖叫一边哭泣。“我尝到它的滋味!我本来可能被人爱上的!” “被让吕克吗?”“为什么你这么希望得到他,妈?他微不足道。漂亮,仅此而已。 没有你的关系,他是一个穷途潦倒的小人物。他父亲是一个殉难者,他母亲是 一个叛徒,他妹妹是一个厨师!你为什么要得到他?”“我想得到他并不是为了我 自己,爱潘妮。”“你并不是为了我才想得到他。我是皇帝的女儿!我是皇帝的爱 女! 我可以嫁给任何人!我本来可以嫁给阿尔塞纳·赫维特!我为什么不嫁给他呀?” “赫维特会成为家里的人。那还不够吗?”爱潘妮似乎被她自己的呼吸闷住了。 “那么,事情定了?”“正在进行协商,”阿兹玛运用俾斯麦①的手腕回答。“我 想这事可以办成。”“这么看来我妹妹将嫁给我的情人?我的情人!”“这样的热 情,”阿兹玛叹着气说,“在第二帝国一个夫人身上是那么不得体。你关心赫维持 什么呢?你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但是赫维特的财富并不 依靠别人的恩惠,别人的好意,是吧?那些是他的。完全是他的。”“除非他父亲 会再娶,”阿兹玛沉思。 “我遇见过他父亲。他丑得像虱子一样。满脑袋褐斑。脸上有一颗毛烘烘的大 黑痣。”当爱潘妮像赶马车的人一样咒骂,芳汀倚着的那扇门被冉阿让的银烛台撞 击得劈劈啪啪直响时,阿兹玛推测着阿尔塞纳的母亲可能长着的相貌。一个走过去 的仆人耸耸肩膀,好像说,对这事习惯了;我们很厌烦。芳汀大为震惊;圣詹姆斯 广场住宅里的仆人们对这样大吵大闹的场面会玩味好几个月。 “那么,好吧,妈,就是由于好奇,你为什么不把我嫁给阿尔塞纳·赫维特? 放过一个富人,却要一个穷人,那可不是你的作风。你为什么想得到让吕克?要把 妮科莱·劳里奥特留在家里吗?”她尖酸刻薄地补充说。 “妮科莱·劳里奥特是一个妓女,当她失去美貌时,她就会在野营地讨饭了。 你是受到保护的。你是彭眉胥男爵夫人。爱潘妮·彭眉胥。”“就像你姐姐爱潘妮 一样吗,妈?”“可怜的爱潘妮。我们正是女孩时她患肺结核死了,就像那个茶花 女似的,咳死了。”可以听见爱潘妮在镶木地板上咯吱咯吱踱来踱去的声音。“是 什么,妈?迫使你把我嫁给一个除了你的好意一无所有的男人?我本来可以嫁给任 何人,”她又恸哭起来。“我本来可以嫁给一个会崇拜我的男人。 我应该受人崇拜。” ① 俾斯麦(1815—1898),普鲁士的“铁血宰相”。在他当政时期,德国由 软弱的联邦上升为强大的帝国。 “你的情人们崇拜你,不是吗,”“我丈夫崇拜妮科莱·劳里奥特。”“不要 使人厌烦,非常庸俗。”“我上当受骗了。”“胡说八道。让吕克和各种各样的女 人睡觉。他对妮科莱·劳里奥特并不忠实。”“你根本不懂爱情,妈,根本不懂爱 情的美妙和痛苦。”“噢,爱潘妮,”阿兹玛厉声说,“比热情糟糕的唯一事物是 多愁善感。”当爱潘妮最后回答时,她的声音,既不激昂也不感伤,而是冷静、加 以评价、严厉的。“你作了一种邪恶的交易,不是吗?妈?与过去有关的交易。你 没有告诉我的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的什么事情。他知道吗? 让吕克知道你怎样利用了他吗?你为你自己的过去作了交易,利用我作通货。” “而且你是多么有迷惑力的通货哟,亲爱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