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天认罪和劳里奥特到达剧院开始排演新编的小歌剧。当妮科莱投入工作, 《小将军》的同名角色中时,她脸上的愁苦残迹消失了。尽管她个人极度伤心、疲 劳不堪、恶心、头疼、刚怀孕体力消耗和过度紧张,但妮科莱毫不疲倦地继续排演 《小将军》,不过不止一个人评论说夜晚在林荫大道没有看见劳里奥特,而且爱说 笑的人们津津有味地说彭眉胥男爵在向拉萨尔伯爵的夫人献殷勤求爱。可能是的, 人们会意地微笑,女人们在扇子后面咯咯地笑,莫非那个传说中的劳里奥特和男人 们失去联系?失去她的鼎鼎大名?为什么在贝内迪克荒唐大建筑不再举办盛大宴会? 不再在布洛涅树林里乘车游逛?不再和一些嘁嘁喳喳的猴子一起举办美妙的午宴? 排演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劳里奥特的踪影了,于是她的对手们开始瓜分她的令人赞 美的帝国。 《小将军》是带着塞纳河那样大规模讽刺特色的、奥芬巴赫的一个典型的浮浅 剧目,故事(像人人期望的)布局的协调更多的是给审查员们逗乐,而不是冒犯他 们。安排在德国一个假定的姑隐其名的地区(这样,其中的缺点就不能归咎于法国 人了),《小将军》的故事讲了一个准备演出的没有专长的演员,穿着一身军装, 被一群乌合之众从舞台上拽走,拐去参加历史行动。整个小歌剧是妮科莱提供给奥 芬巴赫的,一天夜晚宴会上她大笑着讲了扮演拉斐德的夏多勒诺这个故事。不过, 在小歌剧里,那个小将军给用车运到前线领导战斗。问他士兵们该怎么办时,小将 军以真正巴黎人的作风耸耸肩膀,说,乓乓乓。这种乓乓乓的战术胜利了,敌人给 打败了,而且,荣誉纷至沓来,小将军凯旋归来,朝见国王(一个暴徒似的汉诺威 类型的人,完全不像路易—拿破仑)。 受到所有人的热烈招待,小将军,通过一系列令人痛苦的曲折情节,最后露出 本来面目,结果嫁给了国王,因为小将军,原来一直是女人,她的女中音显然并未 引起不相称的兴趣。 消息传遍巴黎,劳里奥特要穿着男人的军装、整洁紧身的裤子和飘洒的外套登 上舞台。 “你穿上这身衣服看上去非常漂亮,”珂赛特说,戏第一夜演出前给她最后修 饰几下。 妮科莱拍拍她的腹部,收腹,挺胸。“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欧仁妮皇后发明撑着 裙环的裙子来掩盖怀孕了。”“现在王子差不多七岁了,可怜世界上其余的人们现 在还不得不戴着它过活。”“如果我穿着带着裙环的裙子,而不是紧身裤子,我演 戏就可以演得更久一些。”“无论如何这出戏或许不会演很久。路易—拿破仑在观 众席上。内务部长也在。”妮科莱一边脸蛋上贴着一块鲜明的红色饰颜片,但是另 一边脸蛋变苍白了。“在戏第一夜上演的时候吗?”“我无意中听到看门人对换布 景的人们说他刚刚接到命令,他们最好去下面贮藏室,把皇帝的旗帜拿出来。”珂 赛特拿起她的绿眼镜,戴上,照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她的服装。 “你知道内务部并不喜爱《地狱里的俄耳甫斯》那出戏,皇帝也不喜爱,当时 他们几乎禁止我们演出那出戏。凡是他们认为对政权稍稍有点不满的戏剧他们都可 以禁止上演。”妮科莱用烧焦的木塞炭描了描眉毛,使它们显得浓眉大眼,富于男 子气概,一边转弯抹角地问,“让吕克呢?他在外面那儿吗?”“刚刚我看时他没 有在。”“自从1855 年我和奥芬巴赫一起首次演出以来,他从来没有错过戏第一 夜的上演。如果他不在那儿我想我就唱不了啦。”“我再去看看吗?”“请去吧, 你把一些花拿出去好吗?我想我又要恶心了,花太多了。 你能打开活板门吗?这儿太热了。”那位小将军向便盆冲去呕吐。认罪提起通 到贮藏室那扇门的把手。它嘎嘎吱吱响得很厉害,一股霉臭的穿堂风回旋着涌进化 妆室。然后她拾拢一大抱鲜花,大部分是蓝玫瑰,把一批花拿到临时演员们的化妆 室,她们那儿需要,因为临时演员们依然合用一个脸盆、一面裂了纹的镜子,和她 们的汗湿透的衣服挂得离火炉太近的不通风的空间。 “嗨,吃癞蛤蟆的人,”她们当中的一个讽刺说,“叫劳里奥特把她剩余的俄 国王子送来吧,好吗,别送这些花。”“即使他是王子我也不吻俄国人,”另一个 姑娘反驳说,“你会吗,认罪?”“认罪,”她低声细语说,她可以听见她们拿她 的爱情生活开粗俗的玩笑。她把其余的花拿到看门人的门房里。 看门人的门房在几级楼梯上面,从这个前哨阵地他像蛇怪似的看守着舞台入口, 他窗外的冷酷景色是中间有一条明沟,给煤气灯照亮的一条胡同,但是他守卫着这 条胡同好像它通到杜伊勒里宫似的。他长着酒鬼的酒糟鼻子,他只让演员们、乐师 们、工作人员们,当然还有评论家们、剧院捧场的人们和任何用五个卢布贿赂他的 绅士进去。传说他很富有。煤气灯照亮的胡同里又有一辆货车停下,送货的勤杂人 员按舞台的门铃。认罪谦卑地恳求他不要把花送给劳里奥特小姐。“它们使她恶心。” “我知道要送到哪儿。这儿像举行国葬似的。”珂赛特回到舞台边厢,在那儿,从 幕布一条小缝里,她可以向剧场里眺望,它给一支巨大的枝形吊灯照耀得灯火通明。 他们确实把皇帝的旗帜竖立起来,但是那个环着桂冠的巨大N 字颠倒过来。看见它 她大笑起来。 “外面什么那么可笑,呃,认罪?”一个换布景的人,一个肩膀上带着一大圈 一大圈汗渍的壮实男人取笑说。“癞蛤蟆拿破仑吗?除了癞蛤蟆什么能使吃癞蛤蟆 的人大笑呢?”他扯走五六块作战场场面的纸板大圆石头。 在让吕克的包厢里珂赛特看见爱潘妮走进来,科琳和阿尔塞纳随之而来,他简 直成了厌烦婚姻的生动写照,爱潘妮,比平常更活跃,拿起她的看戏用的小望远镜, 向剧场扫视了一番,挥手示意。下面阿兹玛拖着阿尔塞纳的老爹来了。噢,珂赛特 沉思,阿兹玛会用那个老糖萝卜做成腌猪肉。她微笑着想起芳汀讲的阿兹玛追求有 钱的老鳏夫的故事。她刚要扭过脸去,这时让吕克走进包厢,在爱潘妮旁边就了座, 和她交谈。 他的魁梧身躯变胖了,臃肿起来,由于玩世不恭而纵欲过度。他留着第二帝国 要求的涂上蜡的小胡髭,但是它隐藏不住一张松弛愠怒的嘴。他散发着没有冒险活 动却很有经验,不称心如意却纵情享乐,毫无实质却毫无节制那样人的神态。他是 她的儿子,她很可怜他。 上演第一夜奥芬巴赫亲自指挥。说乓乓乓的小将军从非常欣赏的观众那儿博得 一阵阵响亮的大笑声,为了音乐,特别是第一幕士兵们的合唱进行曲和乌合之众唱 的歌曲,引起持续掌声。在这一场戏中,片片段段的《马赛曲》和另外古老的革命 颂歌可以听到。一尊尊大炮是演剧技巧的奇迹,竟然冒出滚滚浓烟,而那辆运送小 将军围着舞台转的二轮轻便马车,在戏剧战争的一件件武器旁边显得相对地很粗糙。 除了妮科莱那句惊人妙语乓乓乓以外,博得满场喝采的台词根本不属于她,而是属 于一个肤色像萝卜的矮胖演员,他扮演国王的外交部长,他用浓重的普鲁士口音怒 吼说,我们打败了法国人吗?我们打败了法国人吗?听到这话巴黎意大利剧院笑得 都抖动起来。 幕间休息以后,大幕升上去时,人人,舞台上舞台外的——演员们、提词人员 们、歌手们、舞蹈演员们,从招呼演员们上台的人们到奥芬巴赫——包括认罪,都 热切地朝剧场里张望。外交部长的包厢空了。普鲁士大使走了。夏多勒诺伯爵消失 了踪影。但是巴黎意大利剧院人人都愉快地叹口气,满意地看到内政部长还在那儿。 还有路易—拿破仑和欧仁妮。特别是奥芬巴赫呼吸更顺畅了。为了《马赛曲》那些 片片断断的乐曲他发过愁;他保留着它们,但是他不希望为了皇帝苦恼而付出太大 的代价。 整个演出期间,小将军本人不住地朝让吕克瞥一眼,在他的脸上看出,也许, 偶尔流露出的极度痛苦或妒忌,但是没有过去那种如饥似渴、迷乱茫然、万分崇拜 的神情。人永远忘不了那种神情。人永远不会辨认不出它来。在皇帝的包厢里,路 易—拿破仑怀着往日那种如饥似渴的神情注视着妮科莱。至于迷惑和崇拜,你需要 有共同度过的过去和共同享有的期望。至于如饥似渴你只需要肉体。 小歌剧演出结束时,掌声震聋了全巴黎,《小将军》,毫无疑问,是一大成功, 这时人们拥入后台,王子走廊挤满了浪子们、花花公子们,贵族们、戏剧评论家们、 放荡的新闻记者们和平常那一批英国公爵们,而且,传说,还有一个波斯君主,都 等待着认罪会打开妮科莱那扇门,让他们进去的时刻。但是后台的喧闹声、大笑声、 忙乱声和砰砰响声,在发出敲门声,认罪拖着脚步应声开门,嘟嘟囔囔说劳里奥特 还没有准备好接见客人们时,似乎都停息了。 但是一旦开开门,珂赛特发现自己面对面碰上路易—拿破仑,就像1851 年他 们一起跳舞时那个场合那么接近。珂赛特的震惊甚至在她的绿眼镜后面都流露出来。 路易- 拿破仑豁达地微微一笑;他有几分演员的作风,而且他并不急于选择时间, 不过当然他并不注意珂赛特,只注意妮科莱,她只卸了一半装,她的化妆衣迷人地 还未脱掉。 他比珂赛特记得的还矮,而且光阴对他并不仁慈。在剧院工作以后,她立即辨 认出他搽了胭脂来加深肤色,抹了粉使他的灰白脸色光滑,但是粉聚集在他眼睛周 围的鱼尾纹里。他的雅致的小胡子尖上涂的蜡沾上一点尘土,它岌岌可危地悬在那 儿,他的茶褐色头发变稀疏了,发根长出白发。 “劳里奥特小姐会接见一个爱慕者吗,夫人?”他问认罪,“我会和其余的人 们一起等待——”他朝他身后的王子走廊作了一个手势,那里现在挤满合唱队的姑 娘们,希望捡劳里奥特剩余的情人们——“不过作为皇帝一定有些有利条件吧。” 一定有吗?珂赛特想要答辩,但是作为认罪她走到一边让他过去,把伸长脖子呆看 的人们拒之门外,而且发现妮科莱的惊讶表情。 妮科莱起立,行个屈膝礼。路易- 拿破仑拉住她的手,他表示他enchant é (非常高兴),补充说他爱慕了她好多年,但是她今天夜晚扮演小将军真是好极了, 那身服装最合适了。“日后你私下为我演一场好吗,小姐?”“《小将军》吗?” “乓乓乓。”“好的,”奥芬巴赫的女皇回答。 “那么,不久,你会接到我的内侍一封信,写明详细情况,我盼望着那个时候。 现在,请你原谅——”于是以合适的军人作风,不仅适合表演,而且适合他的军服、 绶带、勋章和徽章的作风,路易- 拿破仑脚后跟咔嚓一响,行了礼。他转向认罪, 也向她行了礼,竟然握住她的手,而且——以深受全巴黎市场女人们喜爱的魔力— —那个癞蛤蟆拿破仑宣布同吃癞蛤蟆的人结识了他本人非常高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