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宫昨天晚上打了电话过来,秋叶跟她约好了在新。 奥特尼饭店的拉维奇花园见面。听电话里她的口气,好像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也不是想跟他吃顿便饭,所以干脆约到咖啡厅见面了。 后宫姗姗来迟,她向侍者点了咖啡以后,就板着脸问:“你跟谷川小姐去冲绳 了是吧?你给我说明白!” “说什么?”秋叶冷不防被她这么一问,有些狼狈。 “别装糊涂了。我才不管你在跟什么人交往呢。但如果对方是谷川的话,就另 当别论。”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用她来当广告模特,弄得我现在每天都像在走钢丝 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原先就生怕她会恋爱,这下可好,对象居然还是你。 我何止是吃惊,简直是给吓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旁边的桌子前坐着一对农夫模样的白人父子, 做父亲的正指着外面的日本庭园向儿子详细讲解。他们两个一看上去就知道是父子, 脑袋的形状,甚至头发的颜色都一模一样。秋叶想:是啊,自己为什么跟她去旅行 呢?正想着,一声“秋叶”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他连忙把视线移回,望着后宫。 “我们当天就回来了。” “这跟你们是否在外过夜没关系。当天往返更可怕!”后宫抛出这么一句,低 头喝了口咖啡。 “为什么?” “当天往返不是更浪漫吗?好像在预告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即将上演似的。你 们现在在交往吗?” “我不知道。” 后宫像是受不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似的摇了摇头。 “拜托你在我面前不要做出这种像是十五六岁的纯情少男的模样,好吗?我是 在问你你这次是认真的吗?” 其实,秋叶并不是故意对她闪烁其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真的 算是在跟里彩交往吗?他无法无视他们之间存在的年龄上的差距,不能确定自己对 里彩而言是不是良配,而且对她的心思他也捉摸不透。 他们一共见过四次,每次见面后他甚至还会怀疑刚刚跟里彩的会面只是一种幻 觉,因为他感觉自己恍如置身于重重迷雾当中,什么也抓不到。他想告诉后宫说, 他们现在的确是在交往,他只是没有自信,而并非故意逃避。但是,这么复杂的感 觉,怎么可能说得清楚?与其越说越糊涂,还不如不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可能还不能算是在交往吧!” “看来,那天我让谷川去你的事务所是个错误。你是从那天起开始追求她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 “太俗气了?别开玩笑了。你不就在那个时候要的电话号码吗?你比我要俗气、 卑鄙得多了。” 现代社会是不会允许恋爱有大团圆结局的。不管是多么幸福、明快、纯洁的故 事,人们总要给它设计一个悲惨而又滑稽的结局。想到这儿,秋叶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就算是艺人,也有个人隐私权。你们公司还管职员跟谁交往吗?” “不管什么公司,都要预防自己公司的职员闹出丑闻!” “丑闻?”秋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下周开记者招待会,她就要跟公众媒体见面了。” 秋叶脸上的笑容倏的一下消失了。丑闻?这他可从来没想过。问题是真有可能 发展到“丑闻”那一步吗? 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场而已,居然会有这么喜剧性的展开?秋叶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你是不是有些过度紧张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那我问你,如果有记者问谷川:‘你现在的交往对象是谁啊?’她难道会回 答说:‘目前没有什么交往的对象’吗?那个女孩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我 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要吃些什么吗?”秋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饿,但哪有心思吃啊?不过酒的话……” “那,去40层?还是到高塔上去喝?” 后宫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说:“那么浪漫的氛围适合情人幽会,我们用 不着。”说罢,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去了同在一层大厅的“卡布里”酒吧。 秋叶要了威士忌加冰块儿,然后为后宫点了威士忌兑冰水。 后宫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嫉妒里彩,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以前,她甚至想 过,如果秋叶到了50岁还是独自一人的话,就回去跟他共同生活。当初之所以会跟 他分手,当然樱木的存在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工作繁忙, 抽不出时间做家务,而不是因为跟秋叶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即便如此,如果这 次他喜欢上的人不是里彩的话,她也会衷心地祝福他们的吧。为什么单单是里彩就 不容许呢?因为她太年轻?还是…… “谷川她跟我完全是两个类型,是吧?”后宫盯着秋叶的双眼,问道。 “是吗?”秋叶喝干了杯中的酒,淡淡地说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然 后叫过侍者来,吩咐“再来一杯一样的”。 “我也太任性了点儿。当初是我提出来要跟你离婚的,照理说根本没有资格生 气,只因为自己的前夫找了一个样貌、思想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友。但是,我该怎 么说呢?一想到你现在喜欢的人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否定 了一样,我说不清楚,但觉得非常不舒服。”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以后会找一个跟我相似的男友吧?” “至少我不可能喜欢上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子。” “可是,不管你以后爱上的是一个15岁的少年,还是一位60岁的老人,我可都 不会吃惊的。” 后宫想要反驳说“这就是男女的不同”,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自己怎么能吃里彩的醋呢?这也太愚蠢了。而且,因为这样的事生气不正好意味着 对选择离婚,因而才事业有成的自己的否定吗? “我这样说吧,可能这样说听起来会有点儿可笑,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 只是在费心地编织一个我正在恋爱的故事而已,中年男子和年轻女孩的相遇,谁也 不知道他们将会面对怎样的结局,我也没有想过一定要让这故事拥有怎样的结局。” 最初邀里彩共进晚餐,然后乘高级轿车兜风,一直驶到横滨,这一切就像是他 精心设计好的故事情节。而后来的冲绳沙岛之游也是因为有里彩凭空虚构出来的一 个岛屿梦幻做背景。所谓恋爱,无非也就是故事而已。 要让他们两个在扮演各自角色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产生情愫,彼此喜欢,甚 至于难舍难分,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分别的那一天也就意味着故事的结束。秋叶 曾查过字典上关于“恋爱”一词的注解。根据《大辞泉》的解释,所谓“恋爱”是 指对某个异性产生的思慕之情。而关于“思慕”一词的注解则是“爱慕之情”,而 要再寻根问底地追问什么叫“爱慕之情”,字典上说是“受到远距离的人、地方或 者事物吸引的心情”。由此可见,惟有对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人,才会产生思慕 之情。而两性之间的交往实际上就是缩短两人之间原有的距离,直至将之减为零 (即开始共同生活)的一个过程。这样看来,结婚或者同居之后,恋情的消失也是 在情理之中的事。两个原本陌生的人要在一起生活,爱情是必不可少的,那么“爱 情”是什么呢?秋叶也查了这个词,但是没有用。“爱情”一词的注解同样为“对 异性产生的思慕之情”,这跟“恋爱”的解释没什么两样。 里彩跟自己同样来自于离异家庭,因此在感情上要比常人淡漠些,对他们而言, 思慕之情就像泡沫,脆弱、虚幻而又缥缈,是不足信的。所以他们两个想要共同追 习的故事都希望能超越“恋爱”这一层次。但是,自己心里想是这么想的,要怎样 才能让后宫理解他这曲折的心事呢?秋叶手中的骆驼牌香烟上升起袅袅的青烟,蜿 蜒着在钢琴的上方飘过。秋叶的眼睛追逐着烟雾的走向,越是犹豫,越是什么也说 不出口。 “我本来不想说这话的,要是真的闹出什么丑闻来的话,谷川她很可能连我们 制作科也待不下去了。” “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了解公司的运作。公司里是要讲人事的,无论什么时候,总要组织 的原则第一,个人的意志居其次。也就是说,也许有一天,谷川她将被迫在工作和 恋爱中二选一。要知道,下周日她就要跟媒体见面了。” “我并无意为你或者你们克里斯蒂那公司制造麻烦。如果,真的能有那么一天, 她能红到媒体对她的个人隐私都发生兴趣的话,到时我会认真考虑与她的关系问题, 这样行吗?” 后宫默默地瞅了秋叶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酒吧。秋叶又要了第 三杯威士忌加冰块儿,暗暗在心里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不玷污里彩,保 证两人之间的故事纯洁无瑕。” 今天公司开会最后一次讨论“西奈尔”发表会的相关事宜。里彩开完了会,离 开公司的时候已经7 点多了。她出了惠比寿车站的检票口,来到一个路口边,正好 是红灯,于是停下来静静地等待。这时,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停在了她的身边, 他穿着一条UNIQRO的紧身牛仔裤,上面是件水手服领的T 恤,外罩一件蓝褐色相间 的大方格衬衫。他冲着里彩大方地打了个招呼:“还记得我吗?我们在阿卢卡摄影 工作室见过面。” 里彩仔细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张年轻男孩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 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去喝杯茶好吗?” 里彩不理他,默默地向前走。他推着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一会儿加快脚步, 一会儿放慢速度,配合着里彩的步伐。 “原来你是克里斯蒂那公司的职员啊。”圭说。 里彩想,还是应付他两句,然后各走各的算了。心里想着,脚下却是不停。 “去麦当劳坐坐好吗?”圭把车子停到麦当劳门前的寄存处,锁好。 里彩有些犹豫,转念一想,听他说些什么也好,就跟在圭的后面,走进了麦当 劳。 “你先去那边占个座,喝什么?” “橙汁。” “不吃点儿什么吗?” 里彩摇摇头,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这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从进了克里斯蒂 那以来,她还没吃过快餐呢。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踏上社会,所以不适合再进 这样的快餐店的缘故吧。这样一想,里彩越发觉得周围那些穿着校服叽叽喳喳的女 高中生们是那么幼稚、单纯。 圭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放到桌上。 里彩知道大杯橙汁是241 元,她先从包里数了钱出来,才伸手把饮料拿过去。 “我想成为一名摄影师,所以才到那个工作室帮忙。但是,我根本没有这方面 的才能。”圭咬一口巨无霸汉堡,嫌那个饮料杯的盖子碍事,干脆把它拿掉,咕咚 咕咚地大口喝起可乐来。然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里彩想,这种话可不能当笑话一样听过就算了,一定要说点儿什么,委婉地表 明自己的态度才好,可是一时之间,她什么话也想不起来。 “我坦白告诉你好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圭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里彩并不讨厌圭这种直截了当的表白方法,只是觉得太幼稚了。 “我还要吃点儿鸡块。”圭站起来,又往收银台走去。 里彩想回去了,但是在前面排队的圭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一 走了之。 一会儿,圭端着托盘回来了,里彩望着他那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忽然觉得自 己真的是长大了。 “一会儿,我们工作室要给木村佳乃拍照。你去看吗?”圭刚坐下,就用手指 夹起鸡块,洒上芥末粉,然后塞到嘴里。 里彩摇了摇头。 “不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吗?啊,为什么一直都只是我在说话,你也说呀。你跟 秋叶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沉默吗?” 里彩听到这个名字,大吃一惊,给呛住了,咳嗽起来。 “你们那天不是在地下书店见面然后一起打车离开了吗?那天,你晚上12点多 才回的家。” “你跟踪我?” “你不会是把我看成跟踪狂了吧?别担心,我要是跟踪狂,不会这么坦白地都 说给你听的。”圭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接着说,“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虽然我 不能保证你跟我交往一定会得到幸福,但至少我们两个都会过得非常愉快。”圭说 话的样子倒是无忧无虑,一派天真。 里彩站了起来。不管对方有怎样的理由,她都不能容忍被人监视这样的事。他 今后还会不会跟踪我?如果再看到他在我身边鬼鬼祟祟,一定要清楚地告诉他。里 彩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向车站走去。 “让我们做个朋友吧,我们会相处得非常愉快的。” 圭急忙开了车锁,冲着里彩的背影大喊。从今天开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里 彩交往了。刚才告诉她自己对她是一见钟情的时候,她不是也微笑了吗?而且刚才 跟她说“请跟我交往吧”的时候,她不是什么也没说吗?女孩子都是害羞的嘛,可 以理解,不拒绝也就是同意了。 其实,就算她跟他说“讨厌你,不想跟你交往”也没关系,圭他又不是那种因 为对方讨厌自己就会主动放弃的人,他会更努力地把自己的爱意传达给对方。里彩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是个宝藏,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了解她的价值。 圭拼命地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夏夜的街道上,他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西奈尔的记者招待会在位于银座的西洋银座饭店的浮伦德沙龙顺利举行。出席 记者招待会的有化妆品行业的行业报、体育报、女性杂志的记者及摄影师,另外, 还有自由撰稿人,总共是二十几人。所有相关事务都由广告代理商吉田负责。在招 待会现场还安置了两台摄影机,虽说不一定有机会在电视上转播,但有备无患。会 场采用了圆桌的形式,侍者们紧张地穿梭在会场中,问记者们喝什么?是红酒、啤 酒还是软饮料? 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宣传部长川濑首先上台致词,接着由美容部的负责人用幻 灯向大家介绍超级口红——西奈尔的深紫系列的特征及化妆时的重点注意事项。随 后,主持人夸张地喊道:“现在为大家介绍的是,这次四季果实宣传活动的广告模 特——谷川里彩小姐!”灯熄了,会场暗了下来,然后在一束聚光灯的烘托下,里 彩隆重登场。 自由撰稿人金森凉子姗姗来迟,因此无法入座,此时正靠着墙壁站着,双手合 抱在胸前。忽然,她发现这位化妆品的形象代言人居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吃了 一惊,手也放了下来。场内记者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里彩坐到临时搭成的台子上的木椅上,美容部的工作人员立即过来为她打粉底、 化彩妆。最后,工作人员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大家的视线,为里彩画好口红。然后现 场再一次熄灯,里彩在聚光灯下,再一次粉墨登场。 “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女孩!”金森喊出声来。 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像刚刚摘下的果实一样水灵灵的,但是五官却非常平 凡,这样的女孩,在女子学校热火朝天的体育馆里随便都能拉出好几个来。但是现 在展现在她们眼前的这张脸,不仅仅是美丽,简直让人终生难忘。但凉子又觉得, 并不是化妆品改变了她本来的样貌,才让她前后判若两人,而只是通过化妆品的巧 妙运用,画龙点睛,将她自身的优点突出了而已。虽说她的表情和动作还有些笨拙, 但一双明眸,皎皎如寒星,让人不知不觉地被她所吸引。 聚光灯灭了,里彩也随之从台上消失不见,就像小鸟拍拍翅膀飞走了一样,留 给人的只是怅惘。 “在休息室里我们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品和饮料。如果大家对西奈尔 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请不要客气,跟有关负责人联系。”川濑做总结陈词,工作人 员也将新闻稿发给离席而去的记者们。凉子本来还有事,打算开完这个会就直接走 的,但刚刚出现的里彩让她很感兴趣,于是决定留下来,向休息室走去。 “那个模特是谁?”凉子看到宣传科的一个熟人问。 “叫谷川里彩。” “是哪个事务所的?” “你等一下。我叫负责人过来。”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迅速转 身离去了。 凉子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纳闷,为什么不能立刻回答,还要找人呢?这时,一 个侍者过来问:“请问您要什么饮料?”凉子想,稍安勿躁,索性要了杯橙汁,静 静地等负责人出现。 “我是制作科的矢岛。”不一会儿,矢岛就出现在她面前,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凉子连忙也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来。 “谷川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在街头偶然发现的。我们正在为她找演出公司,现在 暂且将她挂名在我们公司的制作科。跟她相关的事务都由我来负责。”这些全是他 们在昨天会议上商议好的说辞。 “我觉得这个女孩真不错。” “您打算采访她吗?” “当然。不过,最好发稿时间能够配合你们广告的播出时间是吗?你们的广告 计划什么时候播出?” “8 月的第4 周。”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再跟您联系,请多关照。” 凉子把一口都没喝的橙汁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 矢岛把凉子送到了电梯旁,然后朝后宫走去,她正在接待处跟川濑说话,矢岛 于是打开签名册翻看,等他们谈话结束。矢岛的眼光锐利,一瞟之下,情况已经了 然于胸,今天VoCe和Cossmopolitan 的记者都没来。 “有一个叫金森凉子的自由撰稿人对谷川很感兴趣。”等后宫跟川濑谈完了, 矢岛赶紧向她汇报。 “是吗?刚才有两家杂志社过来说要做专访呢。” “那不是很好吗?刚开始您决定要用这个职员做模特的时候我还不是很赞成。 可现在来看,后宫小姐您真是眼光独到啊。对了,刚才说的自由撰稿人的采访,是 不是交给宣传科的人去做就可以了?”川濑问。 “关于这件事,明天我们还要再讨论一下。会后,我会给您交个报告,把事情 的前因后果都交待清楚。” “明天是星期二,5 点怎么样?” “没问题。” 记者们开始离开会场,伊势从人潮中挤了进来,来到接待处,说:“很成功嘛。 以前我对当着记者们化妆这种做法还有些顾虑,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嘛。我服了。” “不过,这样一来,谷川越发引人注目了。我们还不能得意忘形,掉以轻心。 接下来还要大家共同努力,研究一下下一步的方针,3 点钟如何?” “明白。谷川怎么办?”矢岛问。 “在休息室吗?” “应该是。”伊势说。 后宫推开等待室的门,看到了里彩的背影,她正对着镜子卸妆呢。这时,她突 然联想到了卸了妆的小丑,心里不由涌起些爱怜的情感。她无法不感到自责,就像 出于不得已,才把年幼的孩子送到明星制造公司的母亲的心情一样,她无法再正视 里彩的眼睛,急忙把视线挪开了。为什么女性非化妆不可呢?不可否认,有很多女 性是有把自己当做商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期待卖个好价钱的心理,可是在现代 社会,就连女权主义者也是化妆的呀。 刚进公司研修时,一位美容部即将退休的职员说过的话让她终生难忘:“二战 后,妇女们为了生活,为了自己的家庭,都去拼命努力工作,根本不化妆。脸和手 上的皮肤越来越粗糙,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当然也没有条件去讲究什么穿着。等 到后来生活有所改善,能买得起护手霜的时候,她们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啊就别提了。 对女性而言,她们皲裂的奴手得到护手霜的呵护的时候,才算真正迎来了战争的结 束。所以说,化妆是和平和幸福的标志。” 老前辈的这番话当时深深地感动了她,也成为她多年以来的工作动力。可如今 的社会,就连中学生都化妆,那位老前辈的解释作为女性化妆的理由可能已经不能 成立了。就后宫个人而言,她并不认为促使女性化妆的是她们渴望年轻、追逐美的 永无止境的愿望,相反地,真正推动化妆品产业得到史无前例地发展的应该是一种 自卑心理。人总认为跟自然界中的花、鸟、动物相比,自己是最丑陋的,这种自卑 心理促使她们去化妆,遮掩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自然界中的花、鸟还有动物,维 持它们天然的面目就很好看,但人就不行。举例说吧,人的腋毛不经过人工处理就 很脏,或者说用人类充满自卑心理的眼光来看,就会觉得它很脏。这样说来,给不 愿化妆的里彩硬涂上口红也是不合情理的。虽然,化了妆的里彩看起来更漂亮,所 有人对这一点都没有异议,但是一个人化妆、打扮得漂亮也不意味着她就会得到幸 福。化妆可以让女性看起来年轻,掩盖她们的衰老,但并不能真正改变她们的本来 面目。人总要卸妆,如果卸妆后的脸是孤独而又丑陋的,同样会感到悲哀。但人总 不能一辈子带着假面过活啊。今后,自己还真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化妆的意义究竟何 在。后宫心事重重,对里彩还有美容部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声“辛苦了”,就离开了 休息室。 “媒体对谷川的反应比我们预先设想的要热烈得多,下周CREA杂志有可能刊登 她的凹版照片。”后宫在会上宣布。她原以为大家听了会比较兴奋,可是会议室里 的气氛依然凝重,大家都沉默着,她不由苦笑起来。 “大家也别心理负担那么重嘛。这样不是很好吗?应该这样想,我们推出了一 颗新星啊。”伊势想要活跃一下气氛,高声地说。 “具体工作按说应该交给宣传科去做,你们觉得这样好吗?”后宫像往常一样 看着伊势和矢岛。 矢岛心里真正想说的是,究竟我们要被那个小女孩牵着鼻子走到什么时候?可 后宫自从知道了里彩交往的对象是秋叶以后,心情上有些变化,矢岛也就暂且把自 己的不满压在了心底,她说道:“虽然在上次的会议上被否决了,不过,我还是觉 得对媒体公布她其实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嗯,我也觉得就因为没有前例,我们就束手束脚,想方设法地掩盖,实在是 没什么必要。不过,我们不是已经对媒体公布说,是我们在大街上偶然发掘出来的 了吗?” “还不是因为我们事先商量好了要有人问起,就那么回应吗?”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处理不当才把事情弄大了,是吗?” “最省心的做法就是把她送到演出公司去。像‘喜乐’、‘研音’这些公司都 行,它们肯定也都很乐于接收。” “能行得通的话当然没问题了。他们开出的酬劳都是天文数字,跟我们这里不 可同日而语。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看来我有必要跟谷川好好谈一下 了。”伊势望着矢岛说。 “谷川那个人,跟她费再多口舌也没用的。”后宫的声音嘶哑,“为什么她不 选择成名这条路呢?你们谁能解释?”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矢岛想,里彩要么就是不明白大红大紫到底会为她带来什么,要么就是太明白 了。一旦成名,可以在这个流金溢彩的世界里好好地享受几年众星捧月般的日子, 但好时光过了,也只能找个金龟婿嫁了完事。为什么需要在广告模特和普通职员这 两种职业中做一抉择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认为女孩子理所当然地应该选择前者呢? 矢岛的内心深处不是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对女性的轻视。很显然,如果换做是克里 斯蒂那公司的一位男职员被星探看中,让他去做广告模特,而遭到他的拒绝的话, 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相反地,会觉得拒绝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要不要找一家演出公司谈谈,让他们开个具体的条件出来?像‘喜乐’、 ‘研音’、‘葩葩岛’这些公司都可以问问看。如果条件优厚的话,说不定谷川也 会动心的。一旦成名,可以接到很多广告,说不定还可以转行去当女演员呢。” “我觉得你还是先去跟谷川谈谈比较好。没准的事做得太多,只能导致混乱。” 后宫打内线电话通知谷川到会议室来一下。 “这个谷川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让我们大家这样为她伤神?”伊势小声地咕哝 道。 “就是。”后宫在心里暗暗地说,她可不敢说出来,竭力想要装出一副笑脸来, 可总维持不了一会儿,脸上又是阴霾密布。 有人敲门,里彩到了,她先在门口鞠了一躬,才走了进来。 矢岛站起来,让里彩坐到后宫面前。 “我们直截了当地说吧,你跟秋叶先生现在在交往吗?” “什么意思?” “你们现在是恋人关系吗?” “不是,不过也许我们算是在交往。” “不是恋人,却在交往,那么是朋友?”后宫的话脱口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 问题有多蠢,有多讨人厌。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只好干笑一声,掩饰过去。 “也不能算是朋友。”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必须告诉你吗?” 后宫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着窗外,定一定神,才转买望着里彩。 “秋叶他是我的前夫。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