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后宫烧完香,走出了殡仪馆,看到外面有个人在那里吸烟,原来是秋叶。 秋叶也看见了她,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说:“真是一个冷清的葬礼。” “嗯,他生前不怎么喜欢跟人交往。” 秋叶不再说话,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扔出句:“……她,为他 守夜了吗?” “嗯,今天好像没过来。” “她不要紧吧?” “今天早上我还跟她谈了一下工作。” “是嘛。” “听说,她搬到外面自己住了。” “是嘛。” 黑川的家人从殡仪馆抬了他的灵柩出来,放到灵车上。秋叶和后宫见状赶紧低 下头,双手合十。 黑川的家人乘上中巴,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也渐渐散去了。 秋叶和后宫两人并肩走到主路上,一起等出租车。 后宫忽然问道:“听说你在写小说,进展如何?” “已经算是写完了,不过这个月我还想再仔细推敲一下。打算应征文艺杂志新 人奖。我请一位做编辑的朋友看了一下,他说还想为我出单行本呢。” “真厉害呀。是什么样的小说啊?啊,我不该多问的,这样吧,等你的小说出 版了,我一定买一本来拜读。” “出租车怎么还不来啊?” “再等等吧,一会儿就来了。” 秋叶又点燃一支烟,吐了一口烟雾出来,心里的那句话如哽在喉,不吐不快, 于是又问道:“里彩她真的不要紧吗?” “那个女孩比我们想像的都要坚强得多。” “她也远比你想像的要感性得多。” “感性和坚强二者具备是最残酷的。” “你还不是一样?” “可能跟你生活的那段时间是那样的。不过,后来我发觉,人太感性了不容易 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所以拼命地麻醉自己,只告诉自己要坚强。所以,我现在所剩 下的也只有一个坚强的外壳了。” “你对里彩由喜欢到厌恶,其实都是因为她像足了你!” “也许吧。我这样说可能有些残酷,不过,我真的好奇,经过了这样的巨变, 她的性格会不会发生转变呢?” “……黑川他也十分感性,但是性格却软弱得多。” 秋叶像是要制止她再说下去似的一挥手,正好有辆出租车驶过,在他们身边停 了下来。 “你先请。”秋叶说。 “你先好了。”后宫谦让道。 “那我不客气了。我知道你一向是说一不二的。” 后宫送走了秋叶,看到他吸完扔在地上的骆驼牌香烟的烟头还在一闪一闪的, 于是高跟鞋踩上去,碾熄了它。 里彩双臂合抱着膝盖,呆坐在那里,“SOS ”还在她面前闪来闪去。她压抑不 住心头起伏的思潮,禁不住想,如果我能早到一点儿的话,说不定就能拉住他的双 臂,不让他跳下去。他是在什么时候跳的楼呢?在我到那几秒钟或是几分钟以前? 还是我在一楼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要是我能早几分钟绕到后面去的话,说不定就 能看到站在阳台上的他,要是他看到我站在下面,说不定就不会跳下来了。这时小 次郎叫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沉思中的里彩。里彩这才意识到好久没 给它喂食了,心生歉疚,小声说:“对不起,我这就给你饭吃。”说着起身开了一 盒罐头给它倒在碟子里,又把饭钵中的清水也换了。小次郎马上凑过去喝了起来。 房间里暗暗的,没有一丝光线,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小次郎喝水的声音清晰可 闻。里彩望着小次郎,思绪却又飘远了。要是孝之没有出走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 生的。但,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我的介入,孝之和黑川两个这一辈子都会和和睦睦, 相处得很好的。如果我没有跟他相遇,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我没有跟他相遇, 怎会有今天这种结局?是我,是我把他给推下去的。 SOS ,我这一辈子都逃不开SOS 这个信号的折磨!我永远不可能再像普通人那 样生活,不能再像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过平静而又温馨的生活!因为我 爱的那个人去了。SOS 这一切都无法挽回,甚至连后悔都不能够。我也无法请求他 的原谅!因为他已经死了。忽然间,里彩的脑海里闪过了“未亡人”几个字,对, 未亡人,尚未死去的人,这就是说我呢!SOS SOS SOS SOS 里彩站在光下。 外冈在为她拍照。 在换胶卷的空当,负责将光打到里彩脸上的圭一句“太漂亮了”脱口而出,随 之,又叹了一口气。 后宫和矢岛还有伊势三个在看样片。 “真漂亮。”后宫第一个说。 “多亏了她,我们公司的西奈尔销量才会那么好。” 伊势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愉。 “比她去年拍的那个系列还要漂亮。”矢岛看着后宫手上托着的样片说。 外冈又开始拍摄了,她们几个赶紧闭上嘴,看着里彩。 “大家辛苦了。”外冈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摄影工作室里。 “辛苦了。”里彩低头说道,所有的工作人员也赶紧应道:“您辛苦了。” 里彩的经纪人木胁跑了过来,对她说:“‘白色夏季’的拍摄3 点开始。时间 太紧,所以‘FRAU’的采访安排在去拍摄地点的车里进行。” 里彩上了楼梯,消失在化妆间里。 外冈带上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刚刚拍好的样片,说:“beautiful ,不光是 漂亮,还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她看起来比一年前感觉更迷茫了。真不错!” 后宫看着样片说:“我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提出辞呈,进了演出公司。不过, 我想作为演员,她肯定会成功的。” 里彩跟木胁一同走出了摄影工作室,忽然有一只白粉蝶飞了过来,在她的肩头 旁翩翩飞舞。里彩一楞,停下了脚步,目光追随着它多姿的身影,直到它消失不见。 转头一看,站在她们车前等候的居然是久违了的金森凉子。 里彩吃了一惊,问:“是金森小姐你要采访我吗?” “您还能记得我的名字,我深感荣幸。因为您现在如日中天,是炙手可热的红 人,我还想您肯定不记得我了呢。” “对不起,因为外冈先生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所以才劳烦您在外面 等候。”木胁露出万分抱歉的样子。 “没关系的。我在外面散了散步,太阳暖洋洋的,很舒服。这么快,已经是春 天了!” “我听说贵杂志这次的报道以双联页的彩照为主,只配一些简短的文字说明, 30分钟应该够了吧?” “够了,给我的时间是车子抵达品川车站以前是吗?我了解了。” 于是木胁坐到司机旁边,让她们两个坐到后面车厢里。 “我可以开始录音了吗?”金森问道。 “请。”木胁代为回答。 金森按下录音机的开关,翻开了手里的笔记本,说:“因为没有很多时间,那 我们就直接开始了。谷川小姐,听说您这次被选为连续剧的主角,顺利地踏入了演 艺圈。我们想问您的是,在选择进这一行的时候,您有没有犹豫过?比如说不想干 这一行什么的?” 木胁紧张地回过头来。 “我是一切都想好了才踏入演艺圈的。” “听说您跟半年前自杀的广告美术指导黑川慎吾先生是恋人关系……” “对不起,个人隐私无可奉告。”木胁阻拦道。 “请问您投身演艺圈的决心和黑川先生的死有什么关系?” 里彩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倒的景色,小声地念了出来: 我不幸福 如何向你描述幸福? 我没有梦 怎能向你出售梦想? 纵然我舌绽兰花 谎言,毕竟是谎言 终将被拆穿 凉子什么也不说,将这些诗不诗、词不词的句子飞快地写在了本子上,静静地 等待里彩的回答。 半响,里彩才缓缓说道:“但是,人难道不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幸福, 没有梦想,所以才会想去看那些描绘梦想与幸福的电视剧或者电影吗?正因为在现 实中被剥夺了拥有梦想和得到幸福的权利,所以即便在虚幻的世界里,也想要用手 去触摸一下梦想和幸福啊。” “您认为自己不幸吗?” “但是我还得活着。” 红灯亮了,车子停在了品川车站前。 “校样什么时候出来?”木胁问。 “我想周末就可以用传真给您发过来。” “我们要什么时候交还给你?” “一周后吧。” 在品川车站,里彩和木胁上了剧组的车。里彩接过造型师递过来的服装换好, 然后坐在了镜子前。她闭上双眼,听凭发型师日比野帮她卸了脸上的彩妆,再重新 打粉底。 “今天拍哪一场啊?”日比野问。 “跟阳平分手的那一幕。”里彩闭着眼回答说。 “涂红色的口红吗?一会儿,我要为你画口红了。红色,是鲜血的颜色,代表 痛苦。” “你看着办吧。” “要是唇线画出来一点儿的话,看起来太像玛丽莲·梦露了,还是就按唇形画 吧,这样内敛一些。” 里彩忽然睁开双眼,看着镜中自己鲜红的双唇,说:“请帮我擦掉。” “把什么擦掉?” “全部。” 在出租车中(傍晚) 熏和阳平坐在车里,沉默不语,各望着自己那边窗外的景色。出租车停在了品 川车站。 阳平:“再见了!” 熏:“再见!” 出租车的车门打开了,阳平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京滨 急行线的检票口处。 出租车司机:“去哪?” 熏:“回我们刚才上车的地方。” 出租车开始行驶。 熏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坐在助手席上拍摄的摄影师注意到里彩没有上妆,不由纳罕地从镜头前抬起头 来。 里彩还在无声地哭泣。虽然无声,却痛彻心肺。泪水奔流在她不施脂粉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