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是惟一一个透过你的表面看到更多东西的人,”我会继续说道,“慢慢地,
随着你一天天坚持丝毫不增加体重,我开始感觉到你不仅仅是另一个病人,不仅仅
是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受伤者,不仅仅是这个牺牲者金字塔上的另一块砖。最终有人
会爬到这座金字塔上面去,叉开腿站在它的顶上,喊叫着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宣布
自己是他俯视着的所有人的皇帝。你将躺在你的床上,在那扇窗户下只有夜明灯照
耀,你的双眼闭上,也许睡着了。我会站在门口默默地呼吸着,谛听着别的睡觉者
发出的呻吟声和沙沙声,等待着;那种感觉在我心头会变得越来越强烈,在所有那
些床中间,围绕着一张床有一种正变得愈加浓重的空气,一种集中的黑暗,一种黑
色的旋风在完全沉寂中,在你的身体上面咆哮,它正指向你,却没有搅动床单的边
缘。我会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好像一个人努力要摆脱一个梦,但是那种感觉依然存
在着。“这并不是我的想象,”我会对自己说,“这种意义聚集的感觉并不是某种
东西,不像我的手电发出去照亮这张或那张床的一束光,或者不像我按一时的奇想
用来包住这个或者那个病人身体的一件浴衣。迈克尔斯意味着某种事情,他所具有
的意义对我来说并不是秘密。如果它是,如果这种意义的本源仅仅是我自己内心中
缺少一种东西,换句话说,缺少相信某种东西,因为我们都知道要满足于一种对于
信仰的饥饿是多么困难,这场战争(且根本不提那些营地)为我们展示出未来时代
的景象,如果仅仅是一种对意义的渴求驱使我走向迈克尔斯和他的故事,如果迈克
尔斯本人仅仅是他表面看来那个样子(你表面上看来的那种样子),一个长着兔唇
(请原谅,我只提这个明显的特点)的皮包骨头的男人,那么我就有一切理由,撤
退到骑师更衣室后面的厕所里去,把我自己锁在最后一间小房间里,让一颗子弹穿
过我的脑袋。然而我以往比今夜更真诚吗?”站在门口,我会把我最悲哀的注视转
向我自己的内心,借助我所知道的最后手段谋求找到不真诚的病菌,在那种坚信—
——那种希望的核心,让我们说,有惟一的一个人,对于他,这个营地不止是老凯
尼尔沃斯赛马场,有着预制件的小屋装点着它的赛道,而且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在
那里意义喷发出来进入世界。但是如果这样一个病菌潜伏在我内心里,它就不会抬
起它的头,而且如果它不抬头的话,我能够怎么来强迫它呢?(无论如何,对于一
个人能够把审查自我和隐藏自我分裂开来,使它们像鹰和老鼠那样相争,我只能将
信将疑,但是在我们还没有逃脱警察的追捕之前,让我们还是同意把这种讨论推迟
一天吧)所以我将再次把我的目光转向外界,然而这依然是真实的,我并没有在欺
骗自己,我并没有在讨自己的喜欢,我并没有在安慰自己,它一切如从前一样,这
是事实,在一张床上,的确有一团正在聚集、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的黑暗,那张床就
是你的床。”
在这个阶段,我想你可能已经将你的后背转向了我,并且开始走开,因为你已
经失去了我的谈话的线索,正在急于使你自己和那座营地之间的距离变得越大越好。
也许现在,被我声音吸引,一群来自那些棚屋的孩子已经聚集在我们周围,有些穿
着肥大的睡裤,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激动的谈话,他们正在使你感到紧张。所以现
在我将不得不加快脚步追着你,保持紧跟在你后面,免得喊起来。“原谅我,迈克
尔斯,”我会不得不说,“没有更多的话了,请耐心听我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
对我意味着什么,然后我就算说完了。”
在这时,我怀疑,你会突然跑起来,因为这是你的天性。于是我不得不追着你,
像蹚过河水那样蹚过稠密的灰沙,避开扑面而来的树杈,喊着:“你呆在营地里纯
粹是一个象征,也许你知道这个词儿。是一个象征———在最高的意义上说———
一个多么可耻,多么荒谬绝伦的含义,居然能够存在一种体系之中却没有变成它中
间的一个词儿。你没有注意到吗,无论什么时候,当我试图阻止你的时候,你总是
溜掉?我注意到了。你知道当我看见你没有剪断铁丝网就跑掉的时候,什么样的想
法掠过我的脑海吗?‘他肯定是一个撑杆跳高运动员’———这就是我的想法。当
然,你不可能是一个撑杆跳高运动员,迈克尔斯,但是你是一个了不起的逃跑艺术
家,一个伟大的逃跑者:我向你脱帽致敬!”
到这时,由于奔跑和解释,我就会开始透不过气来,甚至可能你已经和我拉开
了距离。“那么现在,最后一个话题,你的花园,”我已经气喘吁吁,“让我告诉
你这个神圣而迷人的花园的意义,它在荒漠的中心开得鲜花累累,生产出生命的食
物。你眼下正在冲它奔去的那个花园,不在任何地方而在那些营地之中。它是你所
属的地方的另一种叫法,迈克尔斯,在那里你才不会感到无家可归。它不在任何地
图上面,没有任何道路通向它,只有一条路,只有你知道那条路。”
我在推测,这会不会是真的,就在这时,你开始把最热切的精力投入奔跑之中,
所以对于这个最平庸的观察者来说很清楚,你正在奔跑着逃避开这个在你背后喊叫
着的男人,这个穿着蓝衣服的男人,肯定看来像个迫害者、疯子、侦探或警察。刚
才为了取乐而跟着我们的那些孩子们,如果现在开始加入到你一边,你会感到惊奇
吗?他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攻击我,戳我,向我扔树棍和石头,于是我不得不停下来,
把他们打跑,同时向你喊着我要说的最后的话,因为你在前面已经跑进了金合欢树
丛的最深处,现在跑得更加强劲有力,远远超出了人们对一个绝食者的预料。——
—“我说得对吗?”我喊道,“我已经了解你了吗?如果我是对的,举起你的右手,
如果我错了,举起你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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