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亚历山大大帝站在古希腊哲人第欧根尼的酒桶前问道:“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第欧根尼回答:“我只想请您让开些,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题记 安东尼奥又一次被清晨的音乐吵醒,这种舒缓的中国民族音乐像幽幽的小爬虫, 只要不下雨,每天早上会准时爬进他的耳朵中断好梦,他拉过软软的大方枕头捂在 耳朵上,可是不管用,这音乐还是游丝缠耳般搅得他睡意全无,安东尼奥索性拉开 窗帘打开窗户,他看见十多个中国老头老太太正在那块空地上跳舞,领舞的老头白 衣白裤,中气十足地喊着动作口令,大功率录音机对着安东尼奥的窗户。安东尼奥 不知道这些中国老人都怎么了,他们一大清早不去教堂,不在家侍花弄草,却跑到 公共绿地来跳舞,他们不要睡觉,别人也不要睡觉吗?安东尼奥双手做成喇叭状高 喊:“喂,喂,不要音乐了,Stop!Stop!”那些老人谁也听不见,照样起劲地舞 着,安东尼奥蹬上拖鞋跑下楼去,径直跑到录音机跟前按下开关,跳舞的老人齐刷 刷地停了下来,把安东尼奥围在中间。白衣老头指着录音机:“小青年,你为啥要 关录音机?”安东尼奥听不懂他的上海话,不过意思猜得出来,他指指自己的窗户 :“你们的音乐,我不可以睡觉,要Stop!”大概看他是个外国人,有位老太太笑 着走过来,吃力地卷起舌头讲普通话:“外国小阿弟呀,你看太阳都这么高了,上 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你也不要睡懒觉,早睡早起身体好呀。”老太太的话安东 尼奥也没全听懂,不过她和气地样子很像自己委内瑞拉家中的老祖母,安东尼奥喜 欢这样慈眉善目的老年女人,只要老人们不再放音乐,他此刻也不想在公共绿地多 呆,因为那些去上班上学的中国人都停下来围观,他们大概对一个外国人当众与中 国人争论感到很新鲜,安东尼奥可不想当动物被人观赏,等他刚转身离开,录音机 声又再次响了起来,原来这些老人并没有把他的抗议当回事,他们照样转起圈子跳 舞,录音机的声音甚至比刚才还响了些。安东尼奥有种被人耍弄的感觉,他气冲冲 地走回去对那个白衣老头说了一句他此时能想起来的最厉害的汉语:“你们捣乱我, 我也要捣乱你们。” 这天晚上十点多,住宅小区里已经很安静了,周围大楼的灯光正在一点点减少, 中国人真是喜欢早睡早起,要是在加拉加斯,现在可是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安东 尼奥猜想每天早上放音乐跳舞的老人们大多住在附近几栋楼里,这会也许正做着好 梦呢,他打开录音机播放起拉丁舞曲,还故意将窗子打开,快节奏带着鼓点的音乐 冲出窗户,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安东尼奥心里很痛快,早上的不满立刻烟消云 散,他一边跟着音乐扭动身子,一边自己念叨:“你们捣乱我,我也捣乱你们。” 不多一会,原先那些已经熄了灯的楼里又一点点亮起了灯光,有人从窗口探出身子 来对着这边喊叫什么,安东尼奥反正听不懂上海话,不理不睬,再过了一会,他听 见有人在敲走廊上的大门,又听见郑太太开门说话的声音,郑太太是安东尼奥的房 东,她家买了这栋楼里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就租给了安东尼奥。郑太太跟 来人说完话后从自己家里给安东尼奥打电话,这是她的习惯,虽说只隔一堵墙,她 轻易是不进房客屋子的。郑太太的声音永远轻轻柔柔,每个月接过安东尼奥付给她 的房租时也是谢了又谢,安东尼奥说不出有多少喜欢郑太太一家人,不过有一点他 是很清楚的,要不是父亲在加拉加斯的那位中国朋友认识郑太太,他也不可能这么 顺利就从委内瑞拉到中国来留学。郑太太在电话里说周围邻居都睡觉了,请安东尼 奥能把录音机关掉,安东尼奥说:“郑太太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男老人女老人早上 跳舞音乐很响,我不可以睡觉,他们捣乱我,我也捣乱他们。”安东尼奥从电话里 听到了郑太太在窃笑,他明白自己说的汉语又走样了,郑太太总是这样,听他说汉 语说得不对,只是笑,却从不帮他纠正一下,她说哪能好常常讲人家有错呢?不过 安东尼奥还是看在郑太太的面子上关了录音机,因为郑太太说有事大家明天好商量 的。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气很好,老人们居然破天荒没有出来跳舞,没有音乐声打 搅,安东尼奥却也睡不好觉,早早就起了床。上午郑太太过来请安东尼奥到她家去 坐坐,安东尼奥进去的时候,看见郑太太家客厅里坐着那个领舞的白衣老头和一个 中年女人,郑太太介绍说中年女人是小区居委会干部,来跟安东尼奥协商老人们早 上跳舞的事。郑太太给大家倒上了茶,抢先就说起了安东尼奥听不懂的上海话: “人家安东尼奥是外国留学生,住在我们小区里也是看得起我们这个地方,再讲现 在小青年读书都是很辛苦的,日日熬夜,早上就想多睡会,我们对外国人嘛总要照 顾点的。”如果安东尼奥完全听懂了郑太太的这番话,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因为 他虽是F 大学的留学生,但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好好上过课,更不要说熬夜 读书了,他也不会明白郑太太为什么要编出这么一通话来。那个白衣老头倒蛮爽快 :“郑太太,既然这位外国小阿弟读书辛苦,早上多睡会也是应该的,我们小区老 年舞蹈队从明天起就多走几步路,到马路对面的小公园去跳舞好了,大家不影响。” 郑太太笑眯了眼:“谢谢,谢谢,我保证安东尼奥再也不会深更半夜放录音机了, 他也是发发小人脾气嘛。”居委会干部见事情解决了,站起身来握了握安东尼奥的 手:“欢迎你住在我们小区里。”等他二人走了,郑太太对安东尼奥说以后他早上 想睡多久都不会再有人打搅,老人们换地方跳舞了。安东尼奥以为是自己昨夜的 “捣乱”起了作用,便有点得意地回了房间,郑太太也松了口气,说实话她真怕安 东尼奥住得不满意提出搬家,往后她上哪儿去找每月交3000元房租外加水电费的房 客,再说加拉加斯那位朋友告诉过她,安东尼奥的父亲在委内瑞拉做石油生意很有 钱,近来那个国家局势不太稳定,他父亲有意让儿子来中国学汉语,说不定将来还 要到中国来投资,那样的话安东尼奥少说也得在上海住上几年,有了这样的长期房 客,郑太太还银行的买房贷款就有了保障,她岂能让这样的房客跑掉呢?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