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新上路 吃过那顿表示庆贺的牛扒大餐后,第二天早上,鲍勃就开着环球猪肉皮公司配 的蓝色新款土星车,沿着I —25号公路,向南部进发。他一边开,一边留意周围有 没有逃犯开的白色厢式货车。开到特立尼达,他给车子加了一次油,买了根滴着汁 的辣味热狗边开边吃,在拉顿关下面一处山泉边停住车,洗了把手,把方向盘上的 油汁擦掉。 副驾驶座上,放着舅舅在餐馆外给他的两个礼品盒。 他取道新墨西哥西北部,沿着碗蜒崎岖的上坡公路开。 路两边是高高的牧场草地,草地干干的,空荡荡的,只有些锥形山峰、奶牛, 问或还能看到远处的房子,房子周围是畜栏。 一个上了年纪的牧马人赶了四十头牛在马路中间走,既不着急赶,也不把它们 从马路中间赶开让给车子走。 车开在一条之字形的上坡路上,两边都是道劲的矮株树。 他想再开一个小时,该到拉洪塔以南、琅加图瓦尔河畔的匹克特。瓦尔峡谷地 了。他十三岁那年,他,还有他舅舅和开胃。莱德堡,租了一辆车,开到威瑟斯峡 谷口,准备徒步旅行到传说中的恐龙化石地。 那是个大热天,晌午时分的气温在华氏一百度以上。鲍勃和泰姆舅舅各带了一 大壶水。开胃背了一背包冰啤,鲍勃和泰姆舅舅手里拿着塑料瓶。开胃和鲍勃穿着 旅游靴,泰姆舅舅还穿着又旧又黑又臭的运动鞋。通往峡谷的公路结束的地方,是 步行道的起点,这地方一会地陷下个大洞,一会地矗立着巨石。狭谷口有个标牌, 上面记着:步行来回共十点六英里。 “他妈的,”泰姆舅舅骂道,“要走十一里啊!” “进去两个钟头,出来两个钟头,”开胃喝光了第一罐啤酒,把罐子扔到岩石 后。“别管了,”鲍勃去检的时候,他叫住了他。“我们回来路上再拉。你他妈的 老是这么呷嚷。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啦。” 他们慢吞吞地行进着,沿着遍布着岩石的小道往上爬。 太阳毒辣辣地晒着鲍勃的脸,二十分钟后,鲍勃就觉得自己身上着了火一样。 他忘记戴帽子了。他问道:“泰姆舅舅,你有没有带防晒油?”他觉得自己到了个 可怕的地方,四周到处兀立着乔利亚仙人掌、丝兰、霸王树仙人掌。高低不一的刺 柏趴倒在热烘烘的岩石上。狭谷的峭壁在他们周围挺立着,向他们身上射出热气, 如同激光枪一样。 “见鬼,没带。真该带上。‘开胃’,你有没有?” “在车上。想跑回去取来吗,鲍勃?我们等你。” “不干。”一想到要往哪儿跑,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们继续走着,开胃走在前面,仿佛在带领着一支旅行队。每走一步,路上都 扬起一片黄色的灰尘,不久,鲍勃和开胃的靴子、泰姆舅舅的运动鞋、他们露在外 面的袜子口以及小腿上都沾满了这种灰,腿脚上开始发痒,就像在干草里蹭过那样。 一开始,鲍勃还想留着容量为十二盎司的瓶子里的水,慢慢喝,但嘴里实在焦干焦 干。他使劲吞着唾液,喉咙里格格作响。他觉得喉咙里面在流血。开胃喝完了第四 瓶啤酒,小心地把罐子直立着放在路边。 “回头要记着拿上,”每喝完一罐他都这样说。他直了直身子,炎热的空气中 传来一声细小的、干干、沙沙的声音。鲍勃以为是蝉或者蟋蟀,走上前去,到了开 胃前面,但泰姆舅舅突然伸直了胳膊,打到鲍勃脸上。 “哎呀,干吗呀你?” “别出声!有响尾蛇。”四周突然充满了紧张的氛围。 他们看不到响尾蛇在什么地方,只能一动不动站地着。 那声音嗡嗡的,越来越响,鲍勃觉得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大的声音。但他们还 是看不到,一直到开胃换姿势。 “在那儿,”开胃说。“就靠在啤酒罐边。老天爷,离我只有两寸远。” “我不想待在这儿了。”鲍勃低声说。 他们慢慢往后退,等退到十五英尺外,开胃捡起一块石头,向响尾蛇扔过去, 没有砸中。 “现在该怎么办,泰姆?绕道走吗?那该死的蛇就在路上。” “去他妈的,我们回吧。我脚上都起泡了。鲍勃晒脱皮了。天知道还会碰到几 条蛇?没准这里有几百条。不一定都是响尾蛇。人们打死了无数条响尾蛇,现在繁 殖的都是不响的蛇。有朝一日,这里会全部是不响的蛇。再说,天也太热了。这地 方应该是十一月来对付的,不是六月。” 他们打道回府了,十一月没有来,从此没再来。不过鲍勃总盼着有一天能成功 地到达恐龙地,或许会骑山地车,无论如何,他会在冷天来,等响尾蛇都去冬眠了。 现在,他又想起那次无功而返的旅行,他想他或许可趁在丹佛和长条地两边跑的时 候,抽个时间跑一趟。找个天凉的日子吧。 在克莱顿以北,他找到了一条黄土路,沿着黄土路走,突然来了个大转弯。然 后车子颠簸在拱形桥背上,或者行进于深得能擦到车底盘的泥泞中。大下午他才赶 到特穆,特穆离黑台地不远,在俄克拉何马州长条地上面。特穆郡的地形以矮松一 刺柏台地为主,四处是岩石,岩石中间到处长着乔利亚仙人掌,朴树、胭脂栎。他 把车停在一家小卖店前,买了一瓶水和一个火腿三明治,不料被饶舌的店老板缠住。 店老板是个皮肤松弛的胖子,留着硬硬的白胡子,最近刚从加州过来。 他和鲍勃说着他野心勃勃的退休计划,说要如何把这地方变成圣达菲第二。 “是这样的,我祖父三十年代离开这地方。那会儿这里是干旱尘暴区。我想我 该回来,看他们都留了什么下来。一看,很漂亮啊。很有潜力。也通了电,不比加 州差嘛。这边有手艺人,木匠、漆匠,有印第安人,有些人家里全是古董,别看这 里的旅游业现在还不怎么起眼,稍微加把油就起来了。主要是要做基督教旅游业, 搞些牛仔《圣经》训练营,让他们住进去,整个夏天训练。在肯顿那边的复活节大 游行,参加的人成千上万呐!我们现在连葡萄园都有了,东边的布彻。普兹曼尼家 把牧场改成了葡萄园。只要运气还不太坏,俄克拉何马长条地能把纳帕山谷(美国 加州著名的葡萄产区。)比得无地自容!气候挺适合葡萄生长,地形高,空气干燥, 阳光充足,空气清新,土壤是那种多石的谈上。郡里新来的经纪人说我们很有可能 培植出很不错的地区性品种。原来那经纪人就知道养奶牛!” 鲍勃觉得这人是在自欺欺人,胡吹乱吹。他大老远从加州跑到沙尘暴中心来, 心里没准懊悔得很,吹捧吹捧这地方,还能化解一下心头的那懊悔劲儿。 “我想如果我们能引起《今日伐克拉河马》的兴趣,让他们过来写篇报道,我 们的生意能提高五成。但如今我们在这儿被人忘了。现在我的手比较松,什么东西 都进一点,看看大家需要什么东西。我这里有挂历,有蔬菜,还有午餐台。我这儿 还有打气泵,不过打的气只能管三十英里路。明年特别重要。 我劝了一个朋友来翻修这里的一家老宾馆,开家高级饭店。 到时候,布彻家酿的第一批葡萄酒也该上市了。要是给他赚上了,一定会有上 百户人家把奶牛业停掉,转行做种葡萄这样的好生意。繁华的日子就要来了。特穆 将会变成圣达菲第店老板描述的繁华的未来城市眼下荒凉得很,鲍勃只用了十二秒 钟就开到了尽头,路上经过了三个设在铺面的小教堂,还有七幢房子——要么是空 的,要么摇摇欲坠。还路过了一处石头房子,没有屋顶,上面有块晃悠悠的牌子, 写着“凯利酒店”——他想这大概就是要建设成“高级饭店”的地方吧。 这一带的岩层奇特,看起来就像倒扣着的恐龙粪便,让鲍勃看了很是迷惑。鲍 勃由此想到,这店主人实在无知,要知道,圣达菲从一个经营墨西哥皮货和印第安 银饰的贸易小镇,发展到如今的样子,那可是用了好几百年时间的。他和泰姆舅舅、 开胃。莱德堡一起,到过圣达菲好几次,去参加塑料艺术品协会的年会。每次那两 人对着聚合物制品流连忘返,而他则揣着酒店免费提供的导游手册,一个人出去逛。 他想到了圣达菲之路,这条路从密苏里的独立市开始,经过堪萨斯的康恩萨树林, 到了潘尼岩分成两路:“水路”沿着西玛隆河向南;相对保险的是“旱路”,从奔 茨堡向西,经拉顿关,再经桑格。德。克里斯托山脉,一直延伸到圣达菲。正想着 怎么穿过那条可怕的路,车子就转错了弯。 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前面蹿出了一只走鹃鸟。 路也是柏油路,不过没过多久,路就变窄了,往前再开十五英里,到了一个短 坡,坡很陡,车子直冲下来,到了一个河道交叉口,河上没有桥,车子涉水而过, 然后再上坡,急转弯拐过一个角落,然后才到平地。平地上路分了岔,变成三条轧 满车辙的土路,什么标志都没有。这时台地不见了,岩层也消失了。他摸出地图, 可惜他这地图是加油站买的便宜货,上面写着“美国中西部各州地图”,特穆根本 不在上面。他估摸往右应该是向东,会和州界线平行,往前开一会,准能再次遇到 向南的大路。 因此,他费力地让车子在泥泞的车辙中间前进着,路上不时会看到动物粪便。 这是一条很原始的马路,穿行在渺无人烟的牧地中间。四周没有城镇,没有加油站, 没有房子,没有畜栏,也没有其它车子。他是路上惟一的旅客,行驶在一条没有尽 头的路上,前面既没有岔路,也没有十字路口。纤细的灰尘飞进车子里,把他呛得 难受,他后悔没有从饶舌的店老板那里多买几加白水。即便在俄克拉何马,三月份 这么热也很少有,天上乌云密布。他只好干巴巴地咽口水,过了一个小时,才看到 一块饱经风吹雨打的标牌,这是他这么长时间看到的第一块标牌。上面写着:科里 守国家草原。他拿出地图,看到上面有一处绿方块,上面果然标着这名字。总之他 稀里糊涂又转回到科罗拉多州,又在往北走了。 他不忍原路返回,回到那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未来的繁华都市,所以他一意孤行 地继续向前开。他相信迟早会遇到向东的路,然后折向南,继续向俄克拉何马和得 克萨斯进发。又过了六英里,他终于遇到一条右拐的岔道,虽没有标志,但笃定是 向东的。拐上这条路,他能看到南边有一道乌压压的云幕,被闪电撕扯着。 车子抖了一下,上了一条柏油路。在远处,他能看见半拖货车飞速行驶在一条 繁忙的高速公路上。他终于找到了路,但耽误了好多时间。西北方的云层中露出一 道缝,光线投射下来。那光线有种厚重感,仿佛那丰富的颜色真的承载着金子的分 量。 再过一小时,他又进入了俄克拉何马境内,离博伊西城只有几英里,他想找个 地方过夜。他找到一家带早餐的私家旅社,名叫“罐洞”。旅社前有只玻璃丝做的 巨大的准,脖子上还有圣诞节彩灯。在小停车场,有辆亚历桑那州牌照的白色厢式 货车,后门上积着灰,中间有人用手指摘出“操他娘的又得上路了”的字样。这不 像是在逃犯的口气,所以他要了个房间住下了。 一个胖女人带他上了楼。胖女人还很年轻,肉嘟嘟的,黄色望发,脸蛋很美。 她说话的时候一边的嘴角会翘起来,好像是夹着一支雪茄在说话。房子很热,不透 气,墙壁粉刷成毋忘我的颜色。单人床是白色的,很精美。浴室显然是狭小的储藏 室改造的。房间里没有空调,但有个大电扇,放在彩色的柜子上,占去了柜顶大部 分地方。他用力拉开窗子,夜晚的习习凉风吹了进来,但也放进了一团蚊子。他把 电扇打开,电扇发出很响的声音,风把窗帘掀起,把床边桌子上的一本杂志——《 活动房装饰》——翻乱了。 鲍勃。道乐拿出舅舅给他的两个礼物盒,把小的那个拆开,发现里面装的是他 妈妈送给舅舅的领带,就是上面画着“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那条。船边上有个巨大 的口子,人、床。 瓷器从里面翻出来;水里面有很小的人形,正在拼命挣扎。前方有座冰山,看 上去像是厨师的刀子捆在一起,正要再次向船捅过来。鲍勃浅色的眼睛里涌出了泪 水。他多次听舅舅说这领带是他最钟爱之物。另外一个盒子里装的似乎是本书。开 胃每次送给他的都是书,而且是好书。这开胃神得很,总是能琢磨出什么书能讨鲍 勃的喜欢。果然,里面是本薄薄的平装本《西南游:一八四五年科罗拉多、新墨西 哥、得克萨斯、俄克拉河马诸州勘察记》,作者是詹姆斯。威廉。艾伯特中尉。开 胃还写了个条子:亲爱的鲍勃:我想你会喜欢这本历险记,因为艾伯特中尉是第一 个对你目前所在地区进行系统考察的人,当时他的年纪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希望 你能像他一样,对周围一切尽量产生兴趣。广闻博识乃幸福之源也!祝你走运。 另:千万别去俄克拉何马。 他走到街上去用晚餐,在花车餐馆吃了两个烤焦的玉米面热狗,还有凉拌卷心 菜。吃完饭,他用付费电话打了个电话回家:“喂,泰姆舅舅,是我。” “呵呵,不是你才怪!我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听到你的消息啦。那边怎么样, 喜欢吗?” “我还没有赶到。我在小路上跑岔了。现在我在俄克拉何马。天太晚了,不好 继续赶路。总之我想大白天看这地方。 我只想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喜欢那条领带。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怎么说呢?你应该有件你妈妈的东西。你从霍勒斯。格里利毕业时我就想把 它送给你,但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该等一等。韦恩送你什么了?” “一本叫什么艾伯特的中尉写的书。我想这人大概一百年前到过这边。看起来 蛮有意思的。开胃还警告我别去俄克拉何马,不过我现在就在这个州。你怎么样?” “你不在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我撕信封把手割破了,是被纸割的。痛得要 死。今天脚也不怎么好使。我准备去找医生看看。我还参加了《读者文摘》的抽奖。 头等奖有两百万呐” “你的素食计划怎么样?” “还行。我买了些豆腐、蔬菜和水果,还有一大堆干豆子。在前面街上的蒙杜 莎太太向我演示了如何用墨西哥方式做这豆子。还给了我一些干的土荆芥。她还告 诉我在哪里买西班牙香肠,不过我没去买——香肠可不是什么蔬菜。 我现在就觉得好多了——除了脚以外。你的老朋友也过来了。“ “哪个老朋友?” “就是那个大犯人,奥兰多。” “奥兰多出来了?” “既然他上了我们家,说明他出来了。不知是逃出来的还是刑满释放,我也不 想去问。一开始都认不出来了。看得出来,他锻炼过。他问怎么能找到你。我说我 不知道。” “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租好了邮箱,我立马把地址给你。 要是奥兰多再来找,你把他电话或者什么的留下来。我过两天再打电话过来。 “ “但愿你别再跟这人搅和了。他现在是有前科的人了。 说不定更糟糕,是个逃犯。“ 客房里没有电视。他翻了几页艾伯特中尉的游记,睡觉之前所看的部分是,中 尉是约翰。威廉。艾伯特上校的儿子。 老文伯特是美国地形勘探团的头目,负责勘察、描绘西部地区。小艾伯特上了 西点军校,不知意上了多少麻烦,在班级里总是垫底,惟独画画儿这方面一枝独秀, 在班上名列前茅。他的同学包括尤利西斯。S.格兰特、詹姆斯。兰斯特里、威廉。 特肯森。舒尔曼、亨利。W.豪莱克等美国南北战争期问鼎鼎大名的人物。鲍勃对艾 伯特中尉深表同情:可怜的中尉被一群欺负人的军人围在中间,除了女人气的绘画 这一问,他什么也不会。在鲍勃这个年纪,中尉和他的朋友及副手、精通数学的威 廉。盖伊。佩克,以及一小队人马,接受孤傲的约翰。查尔斯。弗雷蒙之命,和大 探险队分开,形成“南方探险队”,考察科曼奇一带,并负责绘制加拿大河的流向 图。而弗雷蒙自己则向阳光充足的加州进发。鲍勃觉得这游记很有意思,因为艾伯 特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心地纯良,而且是这一带的早期探访者之床上堆满了鼓鼓囊 囊的被子和羽毛褥子,热得就像下了地狱一样,他最后把这些东西全蹬到地下,把 电扇转过来对着床上吹。天亮醒来,看床单皱得乱七八糟,就像旧电线一样。 他冲了个澡,穿上牛仔和T 恤,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地方。出来的时候,那白色 厢式货车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