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贝蒂·豆克太太 杰琳。谢特尔扭着手,皱着眉头。 “哦,道乐先生,整个下午都有女的在打电话找你。一个叫贝蒂。豆克太太的 打了两次电话来,留话说明天中午和你在老狗餐厅吃饭。你知道,有意思的是,我 好像认得她。我想她会不会是贝蒂。克瑞姆,和我上的是一个学校,文克学校。一 些年前,文克那边出石油,我父亲在那边。我们一直搬家。一年在文克,一年在米 德兰德,一年在阿马里洛。另外一个女人说她晚上再打过来,名字都没有留。你注 意到了吗,今天的气味特别大?” “是的,”鲍勃说。那养猪场确实臭气冲天,那氨的气味浓得都摸得到,刺激 着他的眼睛和喉咙。“你考虑过把地皮卖了吗?” “谁会买这种地方?拜托!” “啊——我想养猪场就愿意买。你知道吗,泰特尔。克劳彻就想卖。” “天哪,别。我们那不就夹在两个养猪场中间了?我丈夫受不了。他眼下就在 住院,是呼吸道的病。” “如果你把地方卖了,你就可以搬走,不在这养猪场边上住。” “那去什么地方?去城里吧,我想。我们是乡下人,在这块地上都住了四代了。 城里对我们不适合。我们一直很幸福地生活在这里。我丈夫也一直累进累出地打理 这牧场。现在连养牛都养不了。牛都受不了那气味。这些坏了心肝的公司把长条地 的土地买了,把当地人赶走,你觉得这样做对吗?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丈夫 说,要是在年轻的时候,他准会引火把他们烧了。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阿马里 洛那里的州议员也不起作用,他站在养猪场的大公司一边。得克萨斯的政客也听这 些大公司摆布,从上到下都是。在奥斯汀,大家都觉得长条地太远,他们反正觉得 也没有什么价值——说养猪最好。今天晚上咱们要忍受那气味了。” “或许你可以和你丈夫商量商量,看他的意思怎样,是否把这地卖了,搬到别 的地方去。或许去奥斯汀?那边的有钱人多,是不会让养猪场开过去的。如果你想 卖,告诉我一声。 我可以帮你联系买主。“ “我今天晚上去看他的时候和他谈谈。其实我现在就该出发了。”她拿起热砂 锅,嘴里嘟哝着。“鸡肉锅贴饼,他最喜欢吃。”然后出门了。 回到房间,鲍勃把潮湿的衣服扒掉,洗了个冷水澡。此刻要是在拉封棚屋的门 廊上,敢情又是个美丽的黄昏。他可以看到落日时霞光万丈的天空,可惜现在他错 过了。他打开电视,每个台的节目都很愚蠢。他把它又关上。他开始找艾伯特中尉 的游记。找不到,他想可能是放车上了,或者丢在丹佛的老房间里。他出去到车里 找。书在车后面的地上,上面赫然粘着根棒棒糖的棒子。新书《断手》还在前座上。 他把两本书都拿了出来。里面有电话铃声,他赶紧冲进去。 “喂?”他说,还在喘着气。 “你在于吗?” “你是哪位?” “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啦?是玛里莎,你的女友?弗兰特岭高中的?” “玛里莎啊。你在哪里?”他压抑着笑声问。 “在丹佛,在看家里人。从你舅舅那儿要的电话号码。你跑得克萨斯长条地干 吗去了?那边是不是恶劣得很啊?‘’”不是,它有它的风俗,也有不少好的方面。 我现在做养猪这一行。你怎么样,玛里莎?我以为你去上大学了。“ “我是去了,毕业了。我现在在读研究生。我男朋友是读法学的,所以我想我 还是继续念现在这专业吧。‘’”什么专业?“ “实体配置。” “什么叫‘实体配置’?” “哦,什么都是。一个人的商业背景、网站、商务计划,甚至包括财务投资表。 就是把虚无飘缈的东西变得看得见、摸得着。你知道,把混杂模糊的东西变得清晰, 让人容易理解。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有。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我爱人叫伊夫琳。黑色鬈发,有酒窝,是专业跳 舞的。现在在堪萨斯,跳舞。” “结婚了!你结婚了?我的天哪。你舅舅可什么都没有说。我打电话给你,是 看我们能不能再抽时间碰碰,看我们现在能不能处得来。当然,我是不会去长条地 的。如果你上来,我们可以聚聚。我父母星期天还上教会去。” “我也去教会,”鲍勃说,“和我爱人一起去。”然后他轻轻把电话挂掉。 他开始看艾伯特中尉的传记,直到纸上的字母开始晃荡。 他突然想起科罗拉多州的黑色松鼠名叫艾伯特松鼠,他很想知道这和艾伯特中 尉有没有联系。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松鼠的说法。或许他会再看一 遍,特意留心松鼠。 第二天上午,臭气比前一天还要厉害。鲍勃醒来的时候感到头痛,耳朵嗡嗡响, 眼睛发红发痒。他感到头晕眼花,仿佛得了流感。他把淋浴打开,在那散发出洗发 水气味的水下面,才闻不到那臭味。那臭味真是无孔不入:衣服上有那味道;嘴巴 里面就像满是粪便和泥巴。他冲向门口,差点和谢特尔太太撞了个满怀。 “鲍勃,我和我丈夫说了,他说卖!如果泰特尔卖,我们就卖。就是因为泰特 尔我们才没有走的。泰特尔是我们留在这里的惟一原因。我们不想让他雪上加霜。 如果他让我们雪上加霜,那好,我们也卖。我们搬到加拿大去,格陵兰去,反正是 听不到猪叫的地方……‘”好啊,不错。我回来后再跟你谈——下午吧。我现在进 城。你要不要我给你捎点什么东西?“ “不,鲍勃。我自己也进城去,不想闻这臭味。” 他开车去老狗餐厅,车窗一直开着。离开养猪场两英里,他才重新开始呼吸。 他从来没感觉空气这么香甜过。他把窗户关上,用手指梳着头发,咒骂自己为什么 不带把梳子。突然他想起行李箱里的雪刷,于是把车停到路边,把那刷子拿出来, 笨拙地把头发刷齐了。 “嘿,老鲍,‘’他进门的时候塞伊叫道。”我们今天有炒鲶。 鱼、玉米饼,要是你不想吃鱼的话,还有牛扒;要是牛扒也不喜欢,还有火鸡 丁。“ “我等人。”鲍勃说。 “不会是吉姆。斯肯恩吧?” “不是。” “牡豆弟兄?” “不是。是个女的,我没有见过,是贝蒂。豆克太太。” “贝蒂。豆克?我想我认识。她过去叫贝蒂。克瑞姆?父亲在油井工作?” “我不敢肯定,”鲍勃说。“或许是吧。谢特尔太太就是这么说的。等她进来, 你或许能认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鲍勃正在想他是不是被放了鸽子,贝蒂‘豆克太太就来了。一 辆双色的大“切诺基”停在餐馆前,一个清瘦的女人走下车。那女人一头鬈发,向 脑后梳着。那身材如同稍稍填了点东西的骷髅,套在人造丝的连裤袜里。她一次两 级,快步走上台阶,进了老狗餐厅。 她看看塞伊,又看看鲍勃,然后头一仰,笑道:“塞伊。弗里斯,原来你跑这 里来啦。我还以为你去了亨茨维尔。” “差点去了,贝蒂。但是我及时躲开了。你看上去不错啊。我就知道可能是你。 这些日子在俄克拉何马吗?” “是啊,我在比佛北边有个小房子,是我母亲娘家老牧场的一部分,只有几公 顷,她传给我了。我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牧场,也没有房子。不过他过得挺潇洒, 钱挣得不少,花得也快。” “我听说了。我听说你在州界北边。” “是啊,我和理查德。豆克离婚时,我们住在威奇塔瀑布。 我想我该回长条地来,哪怕是俄克拉何马长条地也好。还是老家好啊,你知道 的。“ “我知道。对啊。我们还在文克的时候都是小孩子,一晃都这么大了。文克是 个苦地方啊。” “是啊,不过我们不也有过挺开心的时候吗?贫寒而快乐的童年。” “或许你该多来来这地方。噢,这位就是你约的人,鲍勃。 道乐。吃的有炒鲶鱼、牛扒、火鸡丁。喜欢什么吃什么吧。“ “你好,鲍勃。很高兴见到你。我们来吃点塞伊的大餐。 真是香!我自己做饭都做厌了,这回可要大饱口福了。“她拿了鲶鱼和色拉。 鲍勃也拿了同样的菜,坐在靠窗的桌子边。 “当然,我知道泰特尔。克劳彻,但是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他的地方。 他哥哥艾斯我很熟。听说他们要卖,我都感到吃惊。克劳彻一家在这里的时间可长 了。” “是臭味的作用,他受不了了。西边有个养猪场,味儿很大。泰特尔已经够老 的,所以想去城里住。还有一对夫妇的地方,谢特尔牧场,离养猪场更近。那气味 把谢特尔先生熏出病了,显然他也想卖。所以我们也去看看,看那地方你能出多少 钱。” “我想我认识她。是不是杰琳。德弗斯?” “这我不知道。但是她说认识你,说你多年前和她一起在文克上学。” “那就是了。你看多巧,一天遇上两个老同学,都是从文克到毛桶的。我应该 多来这里跑跑。” “阿门,”塞伊说,他一直在听着。 “塞伊,你这做饭的手艺肯定是跟你妈学的。她原来不是在文克的星星餐厅工 作吗?” “是啊。她收到的小费都比我爸钻油的钱多。过去让她伤脑筋的是风沙。她总 是说风把沙吹起来,把她的尼龙袜子弄得都是洞。” 鹿皮比尔和栗毛比尔进来了,看看鲍勃和贝蒂。豆克,然后把盘子装满,又问 甜点是什么。 “我不要吃甜点,”贝蒂。豆克太太低声对鲍勃说,把鱼刺拨到盘子边。“我 们立刻上路,看看能不能把夜猫子牧场扣库佩奇两个地方落实下来。” 他们对半付了账。鲍勃为她把门打开。 “谢谢你,好先生。”她说。 “你早些回来,昕到了吗,贝蒂?”塞伊盯着她。“否则我会去比佛找你。你 名字在电话簿上吗?” “是的,在。你来——来看我好了。再见。” 他们礼貌地推让了一番,最后鲍勃同意坐她的大“切诺基”。她开车,直奔库 佩奇路。 老狗餐厅的电话响了。塞伊接了,短短地说了声“喂?”然后就开始大呼小叫 起来。“不!是吗?好的,好的。刚走。 不,我不知道。谢谢。“ 他走到鹿皮和栗毛的桌子前,两手往桌子上一叉,身体倾过来。“是警长办公 室调度员的电话。说塔西。凯斯特逃走了,还把警长抽屉里的枪拿走了,说要找养 猪场的人,找到一个杀一个。鲍勃在她的名单上。塔西把一个老调度员招呼到牢房 门前,很靠前,伸手把她掐得半死,逼她把牢房打开。该死的警长在家里。那断胳 膊痛得慌。听人说他妹妹要来照应他一阵子。” “鲍勃和贝蒂去哪里了?我们可不可以打电话警告一声?” “我不能肯定。我不偷听人家讲话。” “不听?见鬼吧。好了,要是他们被人开枪打死了,我们准会听到消息。” 泰特尔。克劳彻的车道上有个大泥坑,和老棚屋平齐。星期六长条地下过大雨。 贝蒂。豆克看着房子说:“我敢肯定这些墙都见过不少事。” 这话突然让鲍勃想起拉封。拉封和他聊天都有好几百个小时了,可就是没有说 她爷爷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贝蒂。豆克把大“切诺基”停在房子前面,他们俩都下了车。养猪场的气味很 大,她皱起了鼻子。管家好像就在门口看着,一见他们来就把门猛地打开。她对豆 克太太笑了笑,没有理会鲍勃,然后指了指拥挤的客厅。泰特尔。克劳彻正坐在那 里的轮椅上。 “泰特尔!泰特尔,他们来了。” “我知道。我不是看到他们开车过来了吗?你去把那该死的馅饼切了,给我们 送点过来。” “克劳彻先生,这位是贝蒂。豆克太太。她是开价的人。” 贝蒂。豆克太太把手伸出来,但是老人把手挥挥,她把手缩了回去。 “没有用了。艾斯,他不想卖。” “天哪,可不要这样!”鲍勃说,“可不要这样。艾斯他怎么了?” “他没有什么。就是想留下一块长条地。他觉得猪不属于这儿。” “但是它们已经在这儿了。他有办法把猪赶走吗?” “这个你最好问他。”泰特尔摆着手,眼睛四处看。他瞟了瞟鲍勃,又把目光 移开。“他是老大,他说了算——所以这样。” 回到贝蒂。豆克的车上,鲍勃手捧住头。看来,考虑谢特尔的地方也没有什么 意思了。他不适合养猪场这游戏。他真想搭顺便车横贯这个国家,给自己找个新的 地方。他想去阿拉斯加,不过找不找父母已经无所谓了。他没有他们也照样活下来 了,他长大了。他想现在开始当牛仔算不算晚,一想还是晚了,晚了一百年。他需 要工作,但不是现在这工作。他需要做个学徒学点什么东西——造军械、搞调查、 或者摄影。他心里涌上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如同吞了中间有地毯钉的葡萄。 “哎,”贝蒂。豆克说,“你现在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想看看是不是做最后一次努力,去见见艾斯‘克劳彻,去问他 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好像每块地没谈成,都是他在背后搞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 样干。泰特尔进城不是挺好吗?谢特尔一家人也得出去。还有吉姆。斯肯恩,本来 就要卖了,结果也被挡住。那地白白荒在那里,什么用也没有。” “你是这样看的吗?你觉得你是在救人?”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说。” “我想有的人不这么想。好吧。你去和艾斯。克劳彻谈谈。要是有结果你给我 打个电话,我下来一趟。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不要经过丹佛的分公司。这样省 时间。这是我的电话。” 他们默默地开车到了老狗餐厅门口。鲍勃和她道了别,下来上了自己的土星车。 他在车上坐了几分钟,想缓一缓神。 然后他又下了车,走到老狗餐厅。 “塞伊,”他说,“你知道艾斯。克劳彻住哪儿吗?我要和他谈谈。” “你小心点,一定要小心。”塞伊说。“塔西。凯斯特要干仗,你是她的目标。 她逃出来了,她那条蛮腿也好了,现在正要取你的性命。我要是你的话,就立刻离 开这里。警长办公室说,她把警长的车偷了,所以现在她是全副武装的危险分子。” 鲍勃没有把这当回事。他不相信会有什么得克萨斯的女人拿枪来追他。“好的, 谢谢。艾斯。克劳彻住哪儿?” “鲍勃,你有种,我得承认。艾斯住在牛仔玫瑰,柯克纳特大道,小白房子, 草地上有架十英尺高的风车。招牌上写着‘艾斯风车’。他的店在后面。你不会错 过的。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