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早晨两点。我上卫生间,头都要炸了。我吃了两片阿司匹林。我不敢在镜子里 看自己,样子大概够难看的。 从卫生问出来,露西亚正在等我。瘦削的双腿,细长的眼睛,一只手捂在嘴上。 “我在房间里听到有声音,爸爸,没事儿吧? ” “没事,孩子哎。别担心。” 露西亚好像消失在黑暗中。有人会扑向她吗? 我问自己,一位老妪会从衣柜里 跑出来打她吗? 我陪她到了她的房间,和她一起打开箱子和衣柜。什么都没有。 “看见了吗? 可是我能和你们睡在一起吗,爸爸? ” “当然,孩子。” 她在我身边躺下,我搂着她。克劳迪娅并没有动。我睡着了,醒来时,露西亚 的一只手正放在我脸上。我欠起身。好一会儿,我沉浸在最兴奋的快乐中——看着 我女儿睡觉的快乐。平滑的肌肤,舒展的眼睑,松弛的双腿。只有孩子才睡得这样 投入。看孩子休息本身就是种休息。露西亚十岁了,我担心将来她那过度敏感的心 脏会给她带来麻烦。看见一个新娘走进教堂,她会高兴得热泪盈眶,读恐怖小说就 会毛骨悚然。看着她睡觉,我带着超前的思绪问自己,她会有什么样的新男女朋友, 毕业以后的生活会怎样,她会去哪些国家,她是否能足够坚强、足够果敢地抵御那 些等待她的失望和失败? 我能在她身边呆到什么时候呢? 我感觉到克劳迪娅起床了, 我又睡着了,睡到七点。一般在这个时间,家里就会忙活起来,节奏就像咖啡壶的 水沸腾和小餐馆厨房的声音。 我起了床,又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有瓷砖,有浴巾。 这里就像个家,一个有镜子的洞穴,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极乐世界。我按照往 常的习惯,刮刮脸,淋浴,穿好衣服,把我的身体当做一棵成熟的圣诞树布置好, 而且几乎把准备展示给客户们的礼物也收拾好了。我喷了香水,脸面光亮,系着红 酒色的领带。我为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感到惊诧:一个是可怜的情感妖魔,皮肤滋润, 穿着内衣,头痛欲裂,差点儿在卫生问里引发了他的首次暗自饮泣;而另一个是标 准的社交绅士,灰色三件套,衣洁领净,在律师事务所里发表讲话。 我坐在餐厅里,端着一个瓷杯和一个玻璃水杯。 女儿们去学校后,我向克劳迪娅讲了我同瓜约和查乔碰头的一些细节。我告诉 她,他们是我父亲战争时期的两个部下。他们给我讲了一大堆事情,一大堆有关拷 打和处决的事情。可是什么事呢? 好吧,他们讲了几件事。军官们把死人扔到垃圾 坑里,好让猪啃尸体,让死者的家属认不出他们。有一次,三个士兵当着婴儿母亲 的面杀死了婴儿,然后又在婴儿尸体旁边强奸了他的母亲。 “别再说了,”她乞求道。 “好吧,不过这实际上是对光辉道路行径的回应,他们把抓到的人活活烧死, 并且往已经烧成炭的尸体上挂上牌子。光辉道路的一个普遍的习惯就是,把村镇的 镇长当着他的妻子儿女的面杀死,又把尸体挂在他们面前,强迫他们庆贺。他们把 婴儿的尸体挂在树上。这都是他们对我讲的。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些。我也看见过照 片。你还记得报纸上登过照片吗? ” 克劳迪娅低声叫着,“太恐怖了,我不能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后她去 了客厅..在办公室里,头又疼起来,我几乎不能在办公椅上坐着。一个不太习惯 于喝酒的人不应该同他父亲的朋友们往一块儿凑,这是前一天的唯一教训。珍妮进 来看我,对我说你看起来有点儿不舒服,我给你片阿司匹林,或者如果你愿意,再 来一杯浓咖啡。 我上午一直同爱德华多谈辞退和替补人选的事。一切都正常。被辞退的人只是 要求得到推荐信。 要说从办公室逃跑,爱德华多是内行,所以他带着怀疑甚至幸灾乐祸的微笑对 待我前一天的缺席。我一般不会晚来,于是爱德华多很有分寸地庆祝这件事。按照 他的说法,我应该娱乐,放松,偶尔消遣一下。“你太专注于你的家庭和工作了, 这是个问题。”他问我是不是和一个女性在一起,那个幸运女孩是谁。我的解释是 我遇到了几位长时间未见的朋友,我和他们一起喝酒,所以晚了。“实际上,他们 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父亲的朋友,”我澄清道。“哎呀,这种聚会带劲,”他说。 “好吧,说咱们的事,”他打开一个文件夹,“这个月又增加了两个新客户, 值得我们庆祝一下,伙计。” 中午,喝完珍妮为我准备的第四杯咖啡后,我独自去吃午饭。我把几份未处理 完的文件塞进手提箱。我几乎是习惯性地走向拉科马尔,进了拉里茨。 我要了一份沙拉一杯番木瓜汁。我没有拿出原准备审查的合同,而是取出记事 本,开会时我在上面做点记录( 或装着做记录) 。这是我从大学后期形成的习惯之 一。在一张纸上记录近几天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留着那天写的那张纸。 发生的事情1 .母亲去世。 2 .发现了一个叫比尔马·阿古尔托的人写的信,信上诅咒母亲和她的所有后 人。 3 .她往家里打了电话。 4 .同我弟弟鲁文重逢,他披露了父亲在战争期间的表现。 5 .遇到查乔和瓜约。 6 .那个叫米丽娅姆的姑娘的事,父亲留了她的命,她却从军营里跑了。 猛然,在这个让我惊愕的事件里,我想起了点什么。 我不知道我听到的这些是真的还是杜撰的。 我觉得前一天下午,在同瓜约争吵之前,查乔已经说过,米丽娅姆逃跑的时候, 已经怀孕了。 我写到:7 .也许我还会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