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到了家。我慢慢下了车,生怕疼痛会加剧。 就应该叫恩里克来,我的表兄,他是医生。我对他说什么呢? 我边走边想。 克劳迪娅开了门。她拥抱了我,“你怎么样,还疼吗? ” “好多了。” “出了什么事? ” “我找回了照片。” “你把它们怎么处理了? ” “我把照片撕碎了,扔到了路上。” “没问题了? ” “没问题了。” “把药吃了,这是止痛的,是布诺芬。不过还得叫医生。” “不,不用叫医生。我躺下就行了。待会儿我去找恩里克。你给事务所打个电 话,告诉他们我不去了,行吗? ” “他感觉有点儿不好,现在不能去上班了,珍妮。” 我坐下来看电视。新闻节目,罗伯特·德尼罗的电影,欧洲杯球赛。痉挛渐渐 消退了,我的腿又恢复了那种可以忍受的疼痛。 表兄恩里克来了,他为我做了检查,我对他说,“我同一个客户因为一个法律 纠纷发生了冲突,我们两人还开玩笑说,我们的拳击手天赋都荒废了。”他对克劳 迪娅说我很好,并拒绝接受一杯咖啡、茶水或啤酒( 我工作的时候不喝东西,可现 在不是工作,你是在我们家) 。恩里克接了个电话,他还有个急诊,我们拥抱了一 下,他匆匆而去。 晚上十点。 “你还疼吗? ”克劳迪娅问。 我看她进了浴室,然后来到我身旁,吻了我一下,上了床。 我坐在沙发椅上没动,看着新闻节目和足球赛。 快到午夜时,我躺下了。不时被胳膊和腰上淤斑的疼痛异醒。口渴、想尿的欲 望和皮下灼伤的感觉断断续续地陪伴我到凌晨。有一次,我坐起来,从口袋里拿出 了那几张照片。有三张脸。最清楚的那张照片上,她是侧面的,被闪光定了格。头 发从一侧披散下来,恰似一抹烟雾。 我已经把我父亲身体那部分照片剪了下来,可是在她肩上还可以看到他的环形 手指。 我把剪开的照片收好,又躺下了。 我起了床。 在浴室里,我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自己。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珍妮告诉我,瓜尔韦托·马丁内斯先生,也就是瓜约, 正在等我。他在外面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我看着他走进来。他对我微笑。他特意梳了头。穿着西服上衣,系了领带。他 尽量显得彬彬有礼,甚至愉快。 “你也和他们搀和在一起了? ”瓜约说。 “没有。不过查乔跟我说了。你怎么知道的? ” “那个夫人自己跟我讲的。” “她? ” “是她,就是比尔马·阿古尔托本人。她告诉我的。” “多奇怪呀。”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是查乔的姨。是他的姨。” 他冲着我微笑。 “就是说,那个女人跟米丽娅姆姑娘没关系,我想。” “没关系。” “查乔在我父亲去世后偷走了他的照片。” “你是怎么让她说出来的? ” 我假装在办公桌里找什么东西,考虑着如何回答。 “我给了她五千美元,她把照片给了我。你去问她去。” “你给了她五千美元? ” “当然。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现在你走吧,我还有一堆工作,伙计。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了,瓜约。” 他靠近我,眼里冒着火。 “你在骗我,不是吗? ” “你随便想。” “这事我不知道,阿德里安。我从来没跟你爸爸做过这事。是查乔,是他。” “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坐下来,伸开腿,双手放在衣兜里。 “你真的想去控告他们? ” “我还没想好。” “查乔是个坏蛋,这不是要护着他,你别以为我想护着他。可如果你告了他们, 也会伤害你。”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反正这一切让我烦透了。现在 你走吧,求求你。” “你觉得这事很重要,对吧? ” “如果你想让我说实话,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个白痴。” “你是不是要去告他们,听见了吗? 告诉我实话。” 于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爆发了。我站了起来,开始咆哮,我在他身边, 高举着胳膊,高喊着,骂了一连串的脏话,还谴责他,“你拷打和杀害了那么多人, 这个敲诈我母亲的人,我爸爸要是还活着,把你们两个都杀了,你们这一群乌龟王 八蛋,我看着你们两个进监狱多好啊,你们不过是一堆狗屎! ”我也不知道到底跟 他说了多少。他有时候还回答我:不过是查乔没有钱了,他那个时候连吃的东西都 没有了。可我继续喊着。我喊的时候,瓜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个大蛤蟆,他 唯~的生命表现就是眼睛变大了。最后,内尔松进来了,对瓜约说请出去。瓜约看 看他,耸耸肩膀,向走廊走去。 珍妮站在门口,问我是否需要点什么。她给我拿来一杯水,又为我关上门。 我坐在办公桌前,心脏急剧地跳着。我意识到我父亲不像他们,不是查乔和瓜 约那样的人。父亲面临死亡的时候已经后悔了( “有个女人在万塔,你得找到她” ),那天他已经托付了我。可怎么解释呢?是他罪恶、思念、内疚的托付? “有个女 人在万塔。有个女人,你得找到她。”现在我的手上已经有那个女人的面孔了,照 片影像中有她的面孔和身体了。完成这个托付……父亲的幻影已经接近了我,已经 对我说过什么,现在他又在重复。 晚上,我把跟瓜约的事告诉了克劳迪娅,她尽力安慰我,说我做得完全对。 “跟那种人,没法说话,”她说。“但愿你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就在要去 桑切斯.莱昂家之前( 应邀去品尝马西亚准备的美味烤肉晚宴) ,在厨房里,我告 诉她,我决定去找那个叫米丽娅姆的女人。 “找谁? ” “那个和我爸爸在~起的姑娘,就是那个跑了的姑娘。 她叫米丽娅姆。” “找她? 你怎么找她?”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 ” “哎呀,阿德里安,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 “我不想这事哪天让人知道。我得阻止她把这事说出去。” “你要不惹她,她不会说出去的。你没有必要去惊动她。” “是我爸爸要我这样做的。” “什么? ” “他临死前要我这样做。只是那时我没太在意。” “你没太在意? ” “我想他是在说胡话。他对我说,‘有个女人在万塔,你得找到她。”’“那 你现在想去找她? ” “是的,我得找到她。就为了他跟我说的这句话。” “可当时你爸爸在说胡话,不是你说的吗? ” “是的,可胡说了真话。” “可你找到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 “不知道。我想弄清楚哪些人知道这件事。我不能有任何丑闻,你该清楚。” “可你怎祥才能找到她呢? ” “我也不知道。” “好吧,咱们以后更平静地谈这件事。得另找个时间……” 她走出房间。 第二天,我们更平静地谈了这件事,随后的第三天也谈了。 这件事好像引起了她的兴趣,因为她看我十分坚决。 终于,在家里厨房的一次讨论中,克劳迪娅给我做了一系列预测:你会浪费时 间,你会搅到问题里,你总会有幻觉,脑子里胡思乱想,我们需要你,你不欠那个 随便认识你爸爸的印第安女人任何东西,就这样,听见了吗? 如果到现在还没有人 知道这件事,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她到现在什么也没说,那她将来也不会说。 你全力找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你究竟怎么了? 问题是你想找个借口离开这个家庭, 听见了吗,问题就在这儿,很明显,你以为我没意识到? 我们正在争吵时,露西亚 走进来,她哭了起来。 一天早晨,出门去办公室前,我打开钱包,又看看照片。 米丽娅姆的脸庞。在那些影像里,肯定有理由得以吸引了我爸爸( 爱上她了?)。 细长的侧影,化了妆的面孔,嘴唇的光泽,炽热的眼睛,可以想象到黑暗中她身体 的轮廓。我坐在床上,两手拿着剪碎的照片。我把照片藏了起来。 “阿德里安,”克劳迪娅满面春风地走进房间,“已经说好了,我爸爸请大家 去玛格丽塔岛度假。这是你最需要的。 星期一出发。” “什么? ” “请咱们去玛格丽塔岛。我对你说过,你不记得了? 哎呀,你可别跟我说你不 想去。” “去玛格丽塔岛? ” “是。是不是特棒? ” “咱们到那儿去干什么? ” “可是,阿德里安,这正是你最需要的。度几天假正是你最需要的。听见了吗 ?有一天我跟你说过。” “你和女儿们去吧。”我说着穿上了西服上衣,“我下星期还有很多工作。有 这么多问题,我已经很少照顾办公室的事了。” “可是,亲爱的,把问题再推迟一星期,行了,你把问题装到箱子里,下一个 星期一再把它打开。咱们干吗不利用这个机会呢? 我爸爸和妈妈请咱们都去。钱都 付了。饭店、餐饮、机票,都付了。另外你还说过,这样咱们还可以陪陪他们,要 不,他们在那儿多孤独啊! 咱们带几本书去,躺在海滩上看书,行了,你说怎么样 ?” “你说得有道理,你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们去吧。” “不,不行。你别这样,阿德里安。你怎么了,你听见了吗? ” “我不能走。我们有新客户,整个星期都有聚会。” 她嘴里发出一个声音。 “问题是你不能看到我们家人了,”她嘟囔着。“或者说,我爸爸请咱们,你 生气了,是不是? ”她举起手,又伸向前面,“可要是他愿意请咱们,那又怎么样 呢,亲爱的? 咱们大家需要的是个美好的假期……也就现在,孩子们这个星期学校 里没课,就是。”’“我不行,克劳迪娅,你们去吧。” 我去了浴室,在镜子前整理了领带。 我听见克劳迪娅在电话里小声说着什么。 星期一到了,是我的家人出发的日子。我同阿莉西亚和露西亚一起吃早餐。我 对她们说,我会想念她们。 “我们回来时,你还在这儿吗? ”露西亚问。 “也就几天,”我解释道。“另外,咱们还可以打电话。” 我建议大家去比萨饼店吃午饭。 “哎呀,太棒了,”露西亚说。“我可以分一份玛格丽塔比萨饼了? ” “是的,孩子,随你的便。” “咱们不能见面,”她对我说,“多难过呀!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