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裸体卧像》一书的译稿刚完成,正好有机会到巴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学术研 究工作。这是我第五次来巴黎短住,这个城市对我似乎已不算陌生。然而这一次却 不同以往,每每在工作之余,书中所描绘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巴黎社会生活场景, 以及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的命运总是草绕于脑际。我时常会问自已:难道 眼前的这个国际性现代化大都市就是本世纪初毕加索、莫迪格利亚尼、阿波利奈尔 ……为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而汇聚在这里的同一个巴黎吗? 一次为外出办事查阅巴黎地图,偶然看到“瓦万街”的字样,这使我兴奋不已。 同时,脑子里立即闪出一个对我极富吸引力的念头:何不依据小说提供的线索,去 寻访在书中结识的艺术家们旧日的足迹呢?朦胧的念头很快便形成了具体行动方案。 先是“地图作业”,随即便付诸实施。三个月的业余时间里,我访遍了绝大多数书 中曾提到过的艺术家们的居住地、画室、经常行走的街道和出入的咖啡馆,甚至当 年拍卖他们作品的德鲁奥拍卖大楼也没有漏掉。原以为这些处所或出自作者的虚构, 或因年代久远已不复存在,即使保留至今也恐再难以辨认。然而,出乎我预料的是 上述地方不但依然可寻,而且有史实依据!在这些艺术家们曾经生活、工作和活动 过的一些建筑物门口,我往往会发现一块精心制作、形状相同的牌子,它叫做“巴 黎的历史”,上面刻写着这一幢幢房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这是巴黎市政府为让后 人们了解巴黎的历史而竖立的。 瓦万街口的罗通德咖啡馆,如今已是一家十分豪华的饭店。露天咖啡座和吧台 前总是座无虚席。大门玻璃上的一张画展招贴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看样子罗通德 咖啡馆至今仍和画家们有着不解之缘。 在蒙马特尔高地,经一位灯具店女老板的热情指点,我居然找到了本世纪初立 体派绘画的发祥地“巴托·拉瓦尔”。毕加索就是在这里完成了著名的《阿维尼翁 的少女们》,并且在这里开始了他和画家、模特费尔南德·奥利维耶的爱情生活。 一九七0 年一场大火把这儿烧成灰烬,但巴黎市政府把这块地皮买下后,于一 九七八年建成了仍然命名为“巴托·拉瓦尔”的建筑。这里有二十五个现代风格的 宽敞、明亮的画室,现在仍提供给画家和雕塑家们使用。 法尔吉埃“玫瑰公寓”虽已于一九六二年推倒重建,但在新建的现代化公寓旁, 仍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原来建筑的一部分——一个单独的院落。花草茂密,玫瑰色的 砖墙依旧,房间低矮而拥挤,但却雅静。女看门人热情地引我进入里面参观,一面 不无自豪地向我介绍莫迪格利亚尼、苏蒂纳、富日塔当年生活在这里的情景。“至 于现在,”她说,“还有十来位不同国籍的画家继续在这里生活和创作。” 拉吕什公寓座落在巴黎第十五区幽静的但泽巷。铁栅门里面郁郁葱葱的树木、 入口两侧矜持含笑的女雕像门柱、蜂箱式结构的公寓,都仿佛在对我述说:“是的, 就是在这里,我们亲眼见到当年衣衫褴楼的苏蒂纳怎样一步步走向艺术的成熟。” 关于这次不同寻常的巴黎市“访古”,在这里显然不能—一记述。它不仅对我 修改译稿大有帮助,更重要的是,它使我对巴黎有了更深的认识。两个世纪以来, 正因为她那能够包容不同民族、不同流派艺术的宽广胸怀,她那充满宽松自由的、 鼓励并尊重艺术个性发展的氛围;她对文化传承每个环节都持之以恒刻意保护的态 度,才使得她成为欧洲文化之都。 今天,当我每天出入我所居住的巴黎“国际艺术城”,遇见那些在艺术海洋中 执着追求的年轻的邻居们时,我总不禁在想:在下个世纪的某个时候与毕加索、莫 迪格利亚尼齐名的艺术大师也许就在其中吧。 周以光 一九九九年五月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