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爱国者协会的寡妇 他把红烧羊肉舀到盘里,一边吃肉,一边撕下面包蘸肉汁吃。他边吃边说,把 玛蒂尔德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她把轮椅移近咖啡桌,以便听得更清楚。外边静悄 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那些喜欢呼朋引伴、饮酒高歌的醉鬼都不知道跑到哪里 去了。 一九一七年一月底,一位穿着黑衣的爱国者协会的寡妇,走进小路易的咖啡馆, 向他宣布了他朋友去世的噩耗。她刚从达瓦街的一栋建筑走来,离小路易的咖啡馆 只有两街之遥。爱斯基摩战前做木工的作坊就在那栋大楼的院子里,他则住在阁楼 上的房间。 小路易正兴高采烈地对着一群顾客讲述他生平最精彩的一场拳击赛,听到这个 噩耗以后,他好像挨了一拳,头昏眼花,颓然坐下。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喝得 烂醉,一边哭着,一边拿出他一个星期前收到的爱斯基摩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反 复细看。然后,他独自一个人,把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砸烂。 同年四月间,市政府派了一个职员,把一份正式的死亡通知书送到他咖啡馆来。 通知书上写着:一九一七年一月七日,被敌人所杀。那职员问他爱斯基摩有没有什 么亲人,不论远近亲疏,好让市政府可以传达这个消息。小路易回答说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爱斯基摩有一个哥哥住在美洲,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那天晚上,为了消愁,小路易约了一个女友一起出去。他们先在克里希广场附 近的一间餐厅吃了晚饭,然后又去看了半场电影,没看到剧终就离开了,因为他实 在没心情看下去。也没什么心情寻欢作乐,所以把女朋友送回家,自己一个人在雨 中走回咖啡馆,脸颊上流着雨水和泪水。他把自己关在店里,独自一个人喝得烂醉, 在那里回想往事。这次,他没再砸烂桌子,因为不但是桌子太贵,而且这样做也于 事无补。 他什么细节也不知道。他不清楚巴斯多施。布盖是在什么情况下去世的,也不 知道他被葬在什么地方。他的同壕战友一个也不曾来到咖啡馆捎信。战争初期,爱 斯基摩的一些营友总会趁着休假之便给他捎个口信,或者带给他一封爱斯基摩的亲 笔信,或一张照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些偶尔出现的战友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可能是他们随时在重新编组调动,可能是他们已经阵亡,可能他们都被敌人俘虏了, 也有可能他们厌倦重提过去那段痛苦的记忆。 维罗尼卡。帕萨望那个爱斯基摩在最后一封信上提到的维罗,小路易从前倒是 常看到她,现在偶尔还会见到她。她总是在快打烊的时候才来,留在炉边喝一杯咖 啡,跟小路易谈起从前的欢乐时光,说着说着还会淌下两滴眼泪。维罗在一九一一 年已经跟布盖同居了,那年小路易坚称自己三十九岁,跟另外一个拳手路易。朋迪 头破血流地打了一架以后,从此 挂拳收山,买下这个咖啡馆,开始了他的酒保生涯。他一生从没跪在地上向人 求饶过,就算是在拳击场上碰到强劲的对手也是如此。 但是,跟朋迪的这场最后拳击赛,他被打得落花流水,瘫在地上起不来。自从 开了酒店,他总算过了三年好日子,也就是他跟维罗两人口中所说的欢乐时光。每 周,布盖一天总要往咖啡馆跑个好几次,穿着无领衬衫,全身沾满锯木屑,喝着一 小杯冰凉的白酒。晚上,他常精心打扮得像个上流绅士一样,带着维罗去音乐剧院 看戏。他对维罗极端引以为荣,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向别人介绍。事实上,虽然少 了一张盖了章的结婚证书,但他们两个人早已海誓山盟,矢志不渝,一直到战争把 他们分开。 其实,他们开始时也没完全分开。一直到一九一六年,布盖仍然照旧付他作坊 和公寓的房租,这样他休假时就能重温往日的旧梦。他休假的次数比别人多,可能 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赢得别人的好感,也可能因为他曾捕获到战俘而受勋褒奖的缘故。 这些休假时的舒闲日子,他大部分时光是跟维罗在床上度过的。剩下的时间,他都 花在那些专门让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其中有一些是他战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每次休假,他一进大门,可能人还在楼梯上,就一把扯掉军装,一直到回去收 假的最后一刻才又再穿上。你简直想像不出他穿上伦敦来的花呢西装上衣,狭边帽 斜戴在头上,脖子上绕着一条长长的白围巾,手臂上勾着一个漂亮的女伴,那样子 说有多神气就有多神气。看到的人都以为他是那群天之骄子飞行员中的一员。 不过,凭良心说,维罗尼卡。帕萨望也是个大美人。她今年二十七岁,身材修 长均匀,长发及腰,核桃形的猫眼,皮肤雪白光滑,是个真正的大美人。今年七月,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小路易的咖啡馆时,还在巴黎北区的一个女装店里当店员。他不 知道女装店的地址,也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就这样销声匿迹, 一定不久后还会再来看他,那时候,他一定会要她跟玛蒂尔德联络。 至于一九一六年布盖有次休假时,两个恋人闹别扭结果分手的事,小路易始终 没搞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两个人谁都没对他提及这件事。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 闹点爱情小纠纷,虽然可惜,但是总会重修旧好。一九一七年,一个天色灰暗的早 上,当维罗听到某个邻居告诉她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