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死于心脏病突发 鲁维曾与达可斯医院的主任医师通过电话,可是没办法让艾斯普兰萨接电话。 那老家伙已经不起床了,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什么事情也记不起来。他惟一记得 的是一个他小学时的老师,每天晚上他都哭着去找她。 和艾斯普兰萨在一九一七年一月战役中同一营的营长于同年去世,并非死于战 场,而是在一次休假回家时,饭后死于心脏病突发。他妻子从来没听他说过黄昏宾 果,也没听他提起过五个死刑犯,可能什么都没听说过,因为她最讨厌听他谈论任 何与战争有关的事。 还有一件他认为与整件事有举足轻重关系的事没说。这个消息是他午饭时才听 到的。听完这个消息后,他觉得整个案件的不可信程度已让人不容置疑,调查也可 以宣告结束了。 经过证实,的确有过这么一次军法审判,整个审判过程是在索姆区苏山镇丹特 清村的一间小学里进行的。时间是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受审的 是某个部队的二十六个士兵和两个下士。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内使用同样的 手法自残,严重影响士气,使得军方不得不立刻采取行动,决定予以严惩。十四个 大兵和一个下士弗朗西斯。盖纳尔被判死刑,其他的分别被判二十到三十年不等的 苦役。 鲁维把手中的纸张重新折好,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面对着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对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消息就能宣告整个事件的调查结果。相反, 我倒觉得这个消息只是整个事件的开始。 等一下,玛蒂,我还没说完。你先想想我们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 玛蒂尔德猜想,军队的档案中,一定有每次军法审判的书面记录。 不对。他的军官朋友没有找到丹特清军法审判的书面记录,可是他找到了更好 的人证,就是阿里斯第德。朋密尔在水上比赛后跟玛蒂尔德说到的那个临时律师, 那个通晓法律的炮兵队上尉,那个担任为玛奈克辩护任务的军官。听到这段话,玛 蒂尔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跳得厉害,张大眼睛看着鲁维,嘴巴张得大大的,像 条离水的鱼。鲁维点了好几下头,显然对自己这个消息的影响力很满意,接下去说 :没错,完全没错,玛蒂,我那军官朋友找到了那个炮兵上尉。 玛奈克的临时辩护律师是勒瓦罗省的一个职业诉讼代理人,现在已经退休了, 住在一间用磨石粗砂岩盖的小楼里,跟他的藏书和猫儿们作伴,靠一些存款利息和 伤残军人养老金过活。大战时,他儿子在艾巴其一带战亡,他自己在香槟省附近的 某个战役里丧失了一条腿,他妻子死于一场严重的流行病疫中。军官朋友昨天下午 到他那小楼里跟他见面,要他把军法审判的经过情形讲给他听。讲述过程中,他听 到一个天大的新闻,今天中午他跟鲁维共进午餐时,告诉了他这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这十五个死刑犯,一个不少的,全都在一九一七年一月二日被班卡雷总统特赦了, 把死刑改为终身劳役。特赦令是在黄昏宾果事件前四天发布的,玛奈克的临时辩护 人炮兵上尉是在四日那天在军营里接到特赦通知书的,可是有关单位一定早在这以 前就接到电报了。好,现在艾斯普兰萨还有什么话说? 玛蒂尔德花了一点时间,把思绪整理了一下,对鲁维说:我不是不相信你那军 官朋友的话,可是,他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的确有这么一份通知书? 鲁维弯身靠向她,声音突然变得响亮刺耳,使玛蒂尔德把头往后缩了一下。他 对她说:我亲眼看到了那份通知书。 已退休的诉讼代理人把特赦通知书交给了军官朋友。鲁维今天中午把这份文件 念了又念。他在特赦文件上看到让。朗格奈和另外十四个死刑犯的名字,他仔细地 念了判决理由,也看到了减刑的决定、日期和雷蒙。班卡雷总统的签名。玛蒂尔德 能想像有任何一个法国军队将领胆敢违反总统的命令吗? 她当然可以想像任何将领一定会照总统的命令去办。但是,特赦令会不会抵达 得太晚?如果死刑犯已经上路了?他们不是告诉艾斯普兰萨,在抵达丹鼓尔村由他 押队以前,他们已经在路上漫无目标地走了两天两夜,个个走得筋疲力尽? 鲁维摇摇头,叹着长气,不明白为什么玛蒂尔德会找这么多理由,拒绝接受铁 证如山般的事实?特赦令抵达得太晚!那么她要怎么解释为什么军方没有在判刑后 立刻执刑,就像一般军事法庭审判的惯例一样?理由非常简单:因为自从军事法庭 被取消后,法国法律禁止军方在法国总统决定是否要特赦以前,立刻执行判决,纵 使军方特别提出上诉也没用。所以在采取任何行动以前,大家都要等总统的决定。 特赦令可能来得早,可能来得晚,但是来得太晚是绝不可能的事。鲁维再三强调: 绝对不可能太晚,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一定是看到玛蒂尔德脸上的表情,知道她无论如何还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所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他也愿意试试当一次魔鬼的辩护律师。 假设艾斯普兰萨所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假设法国军方的确下令要他押送五个 受了伤、疲惫万分的死刑犯到第一线的这个战壕去,而我是诉讼辩护律师,我想让 你听听我在法庭上会有一套什么说词。某个部队在十六天之内,有二十八个士兵用 相似的手法自残,严重打击士气,部队将领决定不计代价,一定要杀鸡儆猴,防止 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他们感到一股集体反抗、不满、拒绝合作的浪潮正席卷整个部 队,有些民意代表宣布,这股浪潮变本加厉,在次年的春天甚至淹没了整个法国军 队。因为这种缘故,军方没等到总统特赦令的决定,就抢先把十五个人分成三组, 每组五个人,分别被押送到三个不同的前线,故意让他们绕路、迷路。谁去管什么 特赦令不特赦令的。这些家伙反正在特赦令下达前全都已经不在人间了。他们总得 让别的弟兄看看这样胡作非为的下场是什么。他们没有权力执行判决?没问题。他 们把这些家伙绑起来,把他们丢到对面去,让对面的那批人来执行判决。当他们都 被杀掉以后,军方只需要把他们的名字加在阵亡官兵名单上。他们的家人甚至都被 蒙在鼓里,以为他们被敌人所杀。至于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军官、军士、大兵,还有 那些本土部队的、龙骑兵队的、火车长、医官、货车驾驶等等,一概都被分散开来, 淹没在整个大战场上。其中有许多死了,死了的最干净了事,因为他们什么也不会 说了。没死的也都保持沉默,这样才不会惹祸上身,这样才能维持退休金、养老金。 懦夫也是哑巴啊!他们是没勇气站出来说实话的!这些生还的官兵,在停战协约以 后回到家乡,对妻子儿女朋友邻居都有一些值得说的事情,谁会想到去讲述某个大 雪纷飞的冬日所发生的惨剧?说了对他们自己又有什么用?他们讲述战争轶事也只 不过保持自己在大家面前的英雄形象:他们奋勇作战,儿女敬慕他们,妻子在附近 杂货店总要宣扬炫耀一番丈夫的丰功伟业,譬如说他一个人就在凡尔登附近战事最 激烈的地方,捕获了五十个敌军士兵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一九一七年一月六、七、 八日,在布查维纳战区成千上百的官兵中,只有人格健全的艾斯普兰萨有勇气站出 来宣告:我亲眼目睹的,是一场谋杀案,是对我国法律的漠视,是军方对民意机关 和代表的歧视。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