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就这样一个个死了 不管怎么样,这五个人就这样一个个死了。后来,德军的炮兵队集中火力,向 我们第一线大肆攻击,甚至连自己的防线被顺带摧毁也毫不在意。我们注意到他们 的引火线拉得很长,才意识到对面的德国佬早就从他们的战壕撤退了。法福里上尉 下命令要我们大家也撤退。我们带着三具尸体和十来个伤兵,匆匆离开了黄昏宾果。 艾斯坦建中尉也是三个牺牲者之一。我的责任是负责运送伤兵,所以来来回回了很 多趟。大概半个钟头后,我再度回到第一线。我们的两个大队在战壕里向东移动了 三百公尺左右,虽然炮火仍然不断,但已经比在黄昏宾果好多了。法福里上尉说: 我们必须想办法接近他们。如果我们没有逼近到他们屁股后的话,他们是不会停止 粉碎我们的。就这样,我们分成三拨突袭,冲出了战壕。 我们进到德国人的第一道壕沟,里面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第二道壕沟里, 德国佬为了表示一点小意思,留下了五六个倒霉鬼,其中还包括一个副官。两个家 伙被打死了,副官还有其他士兵都投降了。我是第二拨的。当我们到了第二道壕沟 时,法福里上尉已经带着第一拨到了德国佬的主力防线壕沟,就在我们前方两百公 尺一个小山头的侧面,好像雪地中的一道伤痕一样。雪地上还有一座农庄的废墟。 当德国佬的机关枪突然开始扫射时,那个废墟是我们惟一的避身之处。玛蒂尔德小 姐,我一点都不想再次回忆这些事情,更没有心情去讲述这些事情。再说,想啊, 回忆啊,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们一直混战到当天夜里,才把这个 德军的主力战壕攻下。我们终于到了那个小山头,可是代价是一百多个伤亡的士兵, 其中包括另外一个中尉和法福里上尉。当法福里上尉奄奄一息时,我和几个战友俯 身跟他说话。他问我是不是一个孤儿。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告 诉他,我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双亲。他回答说:我也这样猜想。过了一会儿,他又对 我说:记得,手脚勤快点儿总是好的,这样别人才不会找你麻烦。他要人去把法华 尔中士长叫来。法福里受伤后,法华尔接下指挥我们两大队残余士兵的责任。我听 到法福里在他面前批评我们营区指挥官、绰号胆小鬼的拉鲁耶的所作所为。然后他 提到在攻击展开前,胆小鬼接到了一纸命令,可是他却把命令状收了起来,并没有 执行。讲着讲着,他突然发现我们都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话,就叫我们到别的地方去。 他腹部中弹,救护兵用担架把他抬到医疗站,可是,他在途中就死了。 我跟另外两个战友合作,三个人整夜来回于我们的旧战壕和这个德军战壕之间, 搬运这个战区所有我们能找到的吃的、喝的,不管是德国佬的还是我们自己的。清 晨时,炮火声终于安静下来了。天下着大雪。战友们向我要烟草和烧酒。我回答他 们,我就算要弑父弑母,也要帮他们找到这些东西。才刚说完这话,我突然明白了 法福里临死前问我的问题。我一向这么说,说顺了嘴,熟得连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也 都忘了。一直到今天,只要我脱口说出这句话,就会想起法福里上尉。那种感觉很 奇怪,有点儿像是因为他的缘故,我才变成一个孤儿。中午以前,来了一队纽芳德 兰的士兵,加入了我们的第一线。接着,来了一队穿格子裙的苏格兰士兵。后来英 国兵和爱尔兰兵也都从后方赶来,接下了防守这道第一线的任务。那个星期一晚上, 我们回到营区,我给法华尔中士长和另外两个下士送晚餐去时,他们正在讨论伤亡 名单。我听到他们说,那五个死刑犯是在一月六号星期六晚上被调派到我们中队来 的,所以他们被算成我们队上在战役中牺牲的人。查多罗下士听了觉得很不是滋味, 说这个把戏连孩子都骗不了。中士长大概心里想的跟他差不多,可是他表面上不得 不说命令就是命令,指挥官拉鲁耶这样决定可能有他的理由,我们没什么别的话可 说了。 许多年以后,当玛蒂尔德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光,同时也就会想起塞莱斯丁。每 次她想起塞莱斯丁,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景象是那个八月的星期日,当他抵达三M 别 墅时,那头金发,和两个大大的、干干净净的、被风镜罩住的蓝眼睛。他脸上其他 的地方都布满了灰尘,一片乌黑。为了能尽快赶到玛蒂尔德这里,他骑了一天一夜 的摩托车,几乎不眠不休,只有口渴时才在小村子里的喷泉前停留一会儿。毕杰曼 拍给玛蒂尔德的电报第二天才抵达:找到你要见的塞莱斯丁了。他已骑摩托车去看 你。我的车马费另计。 毕杰曼 塞莱斯丁是毕杰曼两个遍寻不获的猎物之一。几天后,毕杰曼把找到塞莱斯丁 的经过告诉玛蒂尔德。 毕杰曼年轻时有一个女朋友,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巾帼丈夫。一天,她自己一个 人开着汽车,在回圣康坦的家的路上。她穿过贡比涅森林时,汽车的一个轮胎漏气 了。她不想把自己的手套弄脏,所以就在那里等着,看看有没有人会经过。结果, 有个要回家的菜农答应帮她换轮胎。轮胎换好以后,她高高兴兴地又上路了。可是 才出了森林,那个刚装上的备胎又扁了,显然是没打足气。幸运的是,这次她在一 个小村落里。倒霉的是,村人告诉她,离村子最近的一个加油站在七公里之外,在 去诺永镇的路上。这位女士的座右铭是:如果一个男人做得到,我也做得到。她言 出必行,不管天气有多么炎热,她就一步步走到七公里外的加油站去,走得她筋疲 力尽,衣襟全湿。还好加油站的小伙子非常可爱有礼,立刻为她找来一把椅子和一 杯水。他很抱歉地说,加油站的店主不在,而且他们不卖轮胎。如果店主在的话, 就算他必须弑父弑母,也要想办法帮她把轮胎修好,让她可以在天黑以前重新上路。 不过,他想修理一个轮胎,还不至于要到弑父弑母的地步。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