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情愿冒充“战地女郎” 我干妈一定跟你说过,我跟安琪。巴辛那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我们两个人都 生在马赛的“五月美人”区,也都在那里长大。安琪出生不久后就变成无父无母的 孤儿,我呢,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只有一个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回到家来的酒鬼 父亲。可是你听了也不要同情我,为我难过,因为我们究竟也没那么可怜。不管命 运多么悲苦,小孩子自己总会在生活中找点小乐趣。我们跟别的小孩子在街上玩耍, 在梧桐树下玩捉迷藏。在这么多孩子里,尼诺已经是最好看、最机灵、对我最温柔 多情的一个了。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已经不去上学了。白天,我们就 跑到没有人的荒野空地上去;夜晚,我们躲在从来没有人经过的小巷角落处。我们 站着互相爱抚,共同编织着美梦。我比他小几个月,但是到了十七八岁后,就由我 来出面处理许多事了。后来,有些无聊人说我的尼诺叫我去街头卖淫。他们简直胡 说八道,是我自己决定去卖笑的,或者是命运要我这样做的,但尼诺从来没有逼我。 我们两个人总要吃饭、穿衣,有时可以去夜总会跳跳舞,可以像任何人一样睡在一 张真正的床上。我这样解释,你可能完全不了解我在说些什么,因为你跟我们是两 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是个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可是我那律师告诉我,你小时候 出过一个意外,给你一生带来了很大的不幸。这样说来,你也是吃过苦头的人,所 以,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人究竟能不能沟通?我要让你明白的是,不管我的钱是怎 么赚来的,只要我跟尼诺宝贝两人能长相厮守,能幸福快乐地过日子,我就满足了。 相爱就是这么回事,有多少幸福,相对的就有多少痛苦,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的任 何人都没有例外。 一直到一九一四年,我跟尼诺就这样幸幸福福地过日子。我们在建国大道上租 了一间小公寓,就在陆蓬街的转角上。我们买了一套樱桃木家具:床、衣橱和柜子 上面都有贝壳做的雕饰,厨房里有一个小冰箱,我们还有一个用珍珠做的吊灯,几 个来自利摩日的、可以摆在壁炉上的小装饰品。为了工作,我在阿汉克火车站对面 租了一个单身女郎专用的小房间。我的顾客包括海关职员、水手和住在共和国大道 上的有钱人。尼诺有他自己的地盘,他在许多酒吧里都很吃得开,一直到那个四月 的晚上,一切都相当如意美满。那天晚上,为了我,尼诺跟那个长着双像死鳗鱼般 贼眼的乔索小子大打出手。乔索小子有个贼婆娘,可是他居然还觊觎着我,想把我 收为二房。这些曲曲折折你是不会懂的,我也不用对你浪费口舌。反正一场架打到 最后,尼诺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他用来切雪茄头的小刀。如此这般他被判刑五年, 关进了圣彼埃尔监狱。我当然按时去探监,给他带吃的、用的,他并没缺衣少食, 只是觉得长日漫漫,时光难度。一九一六年,政府让他在服刑和服兵役两者中选择 一个的时候,他情愿加入那些为国捐躯者的阵容。就这样,他从一个前线打到另一 个前线,最后葬身在雪地和泥泞里,就在那个叫做“秉将军”的战壕前。 在他死前的那个夜晚,曾经请人代笔给我写了一封诀别书,信上再三述说他对 我的爱情和歉疚。我干妈曾经告诉你,我和尼诺通信时有约好的密码代号。我干妈 为此还被我埋怨了不知多少次。从他信上的密码里,我可以知道他驻防的地方,从 而到营区去找他。跟所有的“战地女郎”一样,我有办法混进营区里去,而那些上 流社会的小姐,是找不到门路进去的。话虽这么说,我却也遇见过几个名媛淑女, 情愿冒充“战地女郎”,只不过为了见她们的心上人一面。 我跟尼诺的密码说穿了实在简单不过。我们用的就跟大战前尼诺玩牌赌钱时, 用来投机取巧的幌子一样。我们之间互相用各种亲密的称呼叫对方,什么心上人、 小亲亲,白绵羊、甜心等等,其实每种称呼代表了一个特殊的意义。在他最后一封 信里,“小亲亲”这个称呼使了两次,意思是说他驻防的地方没有改变,仍旧在索 姆战区,但是他们往东移动了一点。离他所在处最近的一个城镇的开头字母是C , 因为“小亲亲”这个字的开头字母正是C. 查了地图以后,我知道只有两个城镇有可能:一个是克雷利,一个是巩布勒。 信最后他的署名是“你在地狱的安琪”,这表示他在第一线。信中还有许多别的亲 密称呼,所表示的不外是,他的处境很危险,一切都不顺利,等等。我知道你手中 有一份这些诀别书的手抄本,不是从艾斯普兰萨那里拿到的,就是那个塞莱斯丁给 你的。我知道你在报上登过几次寻人启事,寻找塞莱斯丁。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我不 明白,我可是费尽心思,怎么也没找到他的影子。不管怎样,你从手抄本上可以看 出来,他是如何用这些密码向我传达一些外人无法知晓的消息。我那时候在阿尔伯 的英军营区做生意,很不幸地,当我在阿尔伯接到干妈转来他的信时已经晚了一个 月,他们已经把他当作只狗一样地杀掉了。 我大约可以猜得出来你寻找未婚夫的范围和路线。我们两人采取的行动和方法 并不完全一样,但是我可以说,我们两人的路线交叉了许多次。我是在一九一七年 二月初,从巩布勒出发的。那时候,那一带全都换驻防英军,可是我仔细找了一下, 结果查出一个线索,知道他们把原来在巩布勒的救护站迁移到侯西尔去了。我追踪 到那里去,遇见一个叫朱里安。费里伯的护士兵,曾经在中尉医官圣迪尼手下服务 过。是这个费里伯告诉我有关五个死刑犯的事,他还说,一月八日星期一,他在巩 布勒的救护站看见了其中的一个,那个人头部受了伤。可是圣迪尼叫他闭嘴,什么 都不准说,因为这跟他们无关。圣迪尼还说,那个人会跟其他伤兵一起被送到后方。 后来德军轰炸巩布勒救护站,圣迪尼就死在那次轰炸中。费里伯不知道那个死刑犯 后来究竟怎么样了。我要他描述一下那个死刑犯的样子,好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的尼诺宝贝。费里伯说,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个头部受伤的人是跟另一个受了重伤 的同伴一起来到救护站的。那个同伴比他瘦,也比他年轻得多,而且也被送到后方 去了。这个消息代表的可能是一个虚幻的希望,但究竟还是一线希望。最后,费里 伯告诉了我一个跟那个年纪大的死刑犯有关的细节:他脚上穿着一双德国军靴。 从侯西尔我去了贝罗瓦桑戴尔,去找那些本土部队的士兵。费里伯告诉我,星 期六晚上,这五个死刑犯是被一队本土士兵押送到前线去的。可是我到的时候,这 些本土士兵已经移驻别区了。后来,我碰到一个也是街头卖笑的女人,她告诉我, 有个叫普鲁士的大兵可能有办法告诉我一些消息,因为他也是押送部队中的一名。 这个普鲁士在卡皮,所以我就到卡皮去。我跟普鲁士在运河边一家专为士兵开设的 小咖啡馆见了一面,谈了不少话。他告诉我很多有关五个死刑犯的事,比那个费里 伯说得详细得多,因为他把他们一直押送到“秉将军”战壕,所以跟他们接触的时 间比较多。他把那个战壕叫做“秉将军”,而不是“宾果”。他说,战壕里的一个 士兵那天晚上曾经特别解释给他听这个名字的来源,说这个名字跟一个加拿大士兵 画的一幅画有关。别的细节我不记得了。他也告诉我,那个脚穿德国军靴的死刑犯 叫做布盖,可是大家都叫他“爱斯基摩”。五个人中,普鲁士只知道布盖这个人的 名字,因为他有机会跟布盖说过几句话。那是他们抵达某个战壕,在那里等着黑夜 降临的时候,布盖找了个空隙对他说,要是有一天他经过巴黎,请他到阿美洛街的 “小路易咖啡馆”,通知一个叫维罗尼卡的女人有关他的消息。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