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是失礼,而是不合逻辑 玛蒂尔德一直在盼望等待的、那封加比纳克村的神父的回信,终于在两天后抵 达。 一九二四年八月十六日星期六 亲爱的孩子: 我得承认,我实在弄不清楚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些问题,更无法了解这些问题对 你的寻人工作有什么帮助。我最不明白的是,究竟经过什么曲折的路径,贝努瓦。 诺特达姆的最后一封信,或者那封信的抄本,会落到你手上。按照这些线索看来, 你一定跟玛丽叶特见过面,而你在信上一个字都没对我提到,我想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玛丽叶特请你不要对我提到她。想到这点,我感到极度悲伤。 虽然如此,基于我对上帝的信心和我对你的信任,我还是会尽量对你的问题提 供最完整的答案。我把贝努瓦的信看了很多遍。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我是看着贝努 瓦长大的。他童年时,青少年时,一直到成年时,始终是相当粗鲁寡言的,但是从 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步。不可否认的,战争的残酷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感情或者性格的。 但是我深切地感觉到,贝努瓦这封临死前一天写给玛丽叶特的信中,真正要传达的 不是文字表面的意思,而是另外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 你要我好好地想想,贝努瓦这封信到底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我到附近的村 镇详细地查询了一遍,一直查到蒙提那克,花了一点工夫,所以稍微耽误了给你回 信的时间。我跟很多认识诺特达姆夫妇的人谈过话,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告诉我,贝 努瓦的农场并不大,他从来就不需要买肥料肥田,他们农场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畜牧 业。附近跟我谈过话的人,没有一个听过贝尔涅这个名字。跟贝尔涅发音最接近的 一个名字是贝尔诺敦,他是个废铁商,不卖肥料。这点是信中最令人费思不解的地 方。我不是故意要挑剔你的遣词用句,但是你说这封信有多处让人感到“很失礼”。 一封信可以“很失礼”,但不一定会跟逻辑相抵触。贝努瓦在信上要他妻子去找一 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这点不能被称为“失礼”,而是“不合逻辑”。 亲爱的孩子,我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希望在蒙主恩召以前,能够知道玛丽叶特 和她儿子巴狄斯坦的下落,即使玛丽叶特违背神意重建自己的生活,我也不在乎。 我曾经为诺特达姆夫妇主婚,也曾经主持巴狄斯坦的洗礼。今天晚上,我会为贝努 瓦。诺特达姆祈祷。我也会为你祈祷,并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你走的这条路是条非 常不寻常的路径。 亲爱的孩子,再会了。如果你能给我写几个字,告诉我一切都好的话,我会立 刻原谅你“失礼”的用词不当。从你信上的字里行间看来,我知道你学过拉丁文, 那么,你实在没有理由弄错这个字的意思。 上帝忠诚的仆人加比纳克村神父 安谢摩。布勒忽 那个时候是中午。玛蒂尔德看完信,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查她那本《法语 辞海》。的确,她用错词了。她伸了一下舌头,对着假想中的神父扮了一个相当 “失礼”的鬼脸。接着,她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画图纸和一把剪刀。她剪下许多小纸 条,在每张纸上写下一个字。塞莱斯丁曾经解释给她听各种常用的密码方式。 现在,她把那些纸条动来动去,尝试各种不同的排列组合,设法找出“电梯式” 的密码代号。她没有办法知道“那个人”和玛丽叶特事先约好的“起头字”是哪个 字,因此,她惟一可做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加比纳克村人从来没听说过的人名 :贝尔涅。 中午一点了。贝内迪特和西尔万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玛蒂尔德叫他们先吃午饭, 不要等她,她还不饿。她大口喝着瓶里的矿泉水。两点了,贝内迪特到她房间里来 看她,她对贝内迪特说她肚子还不饿,请不要来打扰她做事。三点了,她还是没有 找到答案,连猫儿们都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玛蒂尔德把 它们全都赶出去。到四点钟的时候,书桌上的那些小纸条是这样子排列的: 亲爱的妻子: 我想告诉你,以后会在一段日子里没办法写信给你。你告诉贝尔涅老爹,如果 三月初我们再谈不成的话,那就算了。他卖给我们所有的肥料太贵了。不过,我想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做我们这笔生意。你告诉狄嘟,爸爸重重地亲他。任何人都 不会比他妈妈更好,要乖乖听他妈妈的话,不要听别。的话,这样他永远都不会有 问题。我爱你。 贝努瓦。 以“贝尔涅”三个字为准,从上到下可以找到的几句话是: 我会在贝尔涅,三月。卖所有。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听别人。贝努瓦。 玛蒂尔德静默了好一会儿,心中充满了一种激动的感情,好像独自一人完成了 一幅拼图或者任何一件费时费力事情后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如果她不稍微抑制的话, 很容易就会流下眼泪的。她提醒自己,她的路还没走完,现在高兴还为时太早。她 终于感到饿了,用力地摇着铃铛。 贝内迪特满面笑容地走来,大概她经过时,西尔万摸了她一把,使她心花怒放。 玛蒂尔德向贝内迪特道歉,说她刚才忙得头昏脑涨,对她说话太没耐心了。现在她 饿了,请贝内迪特做一个火腿三明治,要涂很多牛油,涂不涂芥末没关系,另外, 请西尔万来一趟。贝内迪特回答说,她完全不在意。要是玛蒂尔德知道她有时候心 里怎么骂她的话,她就不会感到抱歉了。西尔万拿着一个长得吓人的三明治和一杯 红酒走来的时候,玛蒂尔德已经把桌上的小纸条收拾好了,并且从桃花心木箱中拿 出了一些她在一九一九年做的笔记,那些跟她有直接关系的记载。跟平常一样,西 尔万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脖子后面,用脚玩着脱穿凉鞋的游戏。玛蒂尔德嘴里塞得 满满的,问他说:“你到盖吕萨克街的家庭旅馆去打听玛丽叶特的消息时,旅馆店 主是不是告诉你,玛丽叶特带着孩子、大包小包行李离开时,坐了一辆计程车到巴 黎东站去?她去的不是巴黎北站、奥尔良站或者维松拉洛棉站?”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