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家在“世界尽头” 小姐,那次过后,我没有再哭过。自从我把你未婚夫背在背上以后,我的名字 就叫做班杰明。高尔德了,是诺特达姆寡妇农场的管理人。这里的人都叫我贝努瓦, 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喜欢这个名字。狄嘟完全明白,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还在等待。 不管要等多长时间,我都愿意等。我希望有一天能等到大家的头脑都清醒过来,知 道战争永远是世界上最残酷、最无情、最无用、最惨无人道的事情。我希望有一天 能看到,每年十一月时,国旗不再在无名英雄墓前升起来;那些退伍军人也不再戴 着扁帽,缺臂断脚地在大街上集合游行。他们究竟是要庆祝什么?高尔德下士的背 包里,除了兵役书、身份证和一点钱外,我还找到了几张照片。 那些照片对我一点用也没有,只能让我对高尔德更加同情。其中有一张让我看 了非常心酸。那张照片上有五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都是他的孩子。后来,我安 慰自己说,随着时间的过去,生命绝对强韧得能把他们五个都背在背上。 我听到司机把汽车开回来了。我要跟你道别了,然后安安静静地回家。我知道 你不会去告发我,我不需要担心受怕。如果你哪天看到“矢车菊”,而他把过去的 苦难都忘记了的话,你绝对不要再跟他提起过去。我希望你能跟他共同创造一段新 记忆,就像我跟玛丽叶特一样。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名字不能代表什么。别人随口 帮我取了一个名字,而我又很偶然地用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矢车菊”就跟贝努 瓦。诺特达姆一样,某个一月的星期日死在“黄昏宾果”了。如果你哪天能在某个 地方找到一个叫做让。罗德谢尔的年轻人,我会感到非常快乐,超出你的想像之外。 那时候,你一定要写信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只有“那个人”会有这样的地址,你要 记得:我住在塞纳马恩省的贝尔涅。我家在“世界尽头”。 黄昏中的秉少将 八月的最后一天晚上,玛蒂尔德回到巴黎拉封登街的家,躺在卧房床上,把这 个曲折动人的故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她父亲,而且让他把桃花心木箱打开,看看里面 的东西。她父亲还没念完时,玛蒂尔德已睡着了。她梦到她那几只猫儿正在调皮捣 蛋,把贝内迪特气得大嚷大叫。第二天早上,她父亲给她送来一封毕杰曼从桑特镇 发来的电报: 如你所料,任务未能达成。我已收到兄弟传来你的口信,将往墨兰镇。盼我房 间即将溢满金合欢之芬芳。 第二天是一九二四年九月二日星期二。差不多下午三点钟左右,玛蒂尔德接到 另一封那位无孔不入的毕杰曼发来的电报: 他还活着。小玛蒂,千万勿轻举妄动。将立时赶到。 电报是从密里拉森林镇发来的,离巴黎只有五十公里远。 电报抵达时,玛蒂尔德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有她父亲、母亲、西尔万,还有一 个她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的人。那个人可能是她父亲的司机贾固,可是玛蒂尔 德从小就坚持叫他“霹雳风”,从来不肯叫他原名;那个人也可能是她嫂嫂;或者 是她梦中常见到的一个黑影。看完电报以后,她不自觉地让电报从手中滑落到客厅 的地毯上。西尔万把电报捡了起来,交回到她手里。玛蒂尔德眼泪盈眶,不但看不 清面前的西尔万,也看不见周遭的任何人。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真没用,怎么会 那么禁不起考验呢?” 她父亲把她抱了起来,送回卧房去。她打开桃花心木箱子,把毕杰曼的电报丢 了进去,然后再把箱子盖上,心想这一定是她最后一次开关这个桃花心木箱子了。 她错了。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时光流逝,而生命的确强韧得能把我们每个人 都背在背上。 一九二八年七月,就是在毕杰曼的电报发出了四年以后,她接到一封来自加拿 大的信。 写信的人是圣约翰湖的森林猎人和吟唱诗人。他在信中告诉玛蒂尔德,他多年 以前是如何在“黄昏宾果”战壕埋葬了那五个法国士兵的。 后来,二十多年又过去了,这个世界又经过一场混战。一九四八年九月,玛蒂 尔德又接到一封她必须放在桃花心木箱子里的信,这次写信的人是“红酒馆”的老 板“独臂人”。 敬爱的夫人: 我最近见到了“厨房大盗”。有一次,我在一位女士家看到这个我随信附上的 东西,觉得可以陈列在我那个“战争博物馆”里,可是,“厨房大盗”一定要我把 它寄给你。我对我们那次会面仍然印象深刻。我希望这块木板对你有用。 敬祝 安好 亚参特。戴佩瑞 信后还附了塞莱斯丁几个歪歪倒倒的字: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替你找到了这块木 板。 玛蒂尔德一直跟塞莱斯丁保持联系。他们每一两年总会见一次面。塞莱斯丁结 了婚又离婚,有一个女儿,名叫玛蒂尔德。他还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仍 然东奔西跑。 “独臂人”寄给玛蒂尔德的是那块传诵中的“黄昏宾果”战壕的木板。那块木 板先后被用过很多次,被涂过很多层油彩,可是很多处的色彩都退光了。现在木板 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宾”和“昏”的部分笔画。玛蒂尔德觉得这样才真正地名 副其实。在另外一面,一个没有署名的人用现在已经发黄的油彩,画了一幅“大战” 时期的军人画像。这个画画的人可能觉得,天下的战争至少可以分成“大战”和 “小战”两种。画上的景象就跟玛蒂尔德从前幻想的差不多。画面是一个英国军官 沉思的侧面。他穿着雪亮的马靴,头上戴着军帽,手里拿着一条软鞭,鞭梢卷在背 上。那时正是血红的夕阳西沉大海的时刻。在图画前景里,有匹灰色的马正在吃草。 水边有一棵棕榈树,好像只是点缀整个画面似的。在图画的最左边,还有一个非常 奇特的屋顶,又像炮塔,又像清真寺的尖顶。在图画的最下面,画家仔细地用黑墨 水很整齐地写着:黄昏中的秉少将,一九一六年。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