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没有任何冲击感。 跨越栏杆的一刹那间,感觉好像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回过神来时,已经站 立在这儿了。 脚下并不是满布野草和碎石的河滩,但也不是原来的桥上。 好像是成功地逃离了那座桥,可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好像是站在泥土之上。 没有草。 只有普通的泥土。 没有月光,但勉强可以看见周围。 眼前是一座很大的宅园。 看得出这宅园很大,但宅园的建筑式样却很陌生。 难道这是大唐风格的宅园? 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围墙。 屋顶的瓦是青色的。 这时——从那座宅园中,走出一个女子来。是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 是那个女子吗? 博雅正思忖间,那个女子仿佛滑行般飘然走过来。站在博雅面 前。 “一直在恭候大驾光临呢,博雅大人! ” 女人深深行礼。 “一直在等,那就是说,你事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 ” “是。因为桥上布置有结界,所以若不是非凡的人物。 是不可能从那儿走出来的。“ “如果走不出来,就得从桥上往下跳吗? ” “是。” “为什么? ” “因为我接到了这样的吩咐……” “吩咐? 是谁? 谁这样吩咐的? ” “就是那位在桥上布置结界的大人。” “什么?!” “先请到这边来,博雅大人。” 女子弯腰鞠躬,敦促着博雅。 博雅听从她的指引,移步跟随在女子身后。 走进围墙之内,继续向深处走去。 进入宅邸里面。博雅又被引至一间宽敞的房间。 那个房间里坐着一个男子。 身穿白色狩衣,盘腿而坐。那个男子脸上浮着清澄的微笑,望着博雅。 “晴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 博雅惊呼出声。 “哦,坐下吧,博雅。” 晴明语气一如平素:“酒也预备好了。” 晴明的面前放着装有酒的瓶子,还有酒杯。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可弄糊涂了。” 博雅说着,坐到晴明的面前。 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子拿起酒瓶斟酒。 博雅端起斟满酒的杯子,与晴明面面相对。 “来,喝呀。”晴明劝酒。 “唔.嗯。” 博雅百思不解。 虽然不解.但望着晴明的脸,便也安下了心。 “喝! ” “嗯。” 博雅和晴明同时喝干杯中的酒。妙不可言的香气和甘甜醇和的美味,顺着喉咙 直透进肺腑里。 刚一放下酒杯,白衣女子又立刻把它斟满了。 举杯又饮。 终于,博雅的情绪镇定下来。 “喏,告诉我,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就是那个呀。” 晴明的视线投向里屋。 里屋的角落从天花板垂挂着落地的竹帘。留神观察时,听到竹帘后面传来低低 的呻吟声。 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那是什么? ” “好像快要生了。” “什么?!” “这家的女主人,今夜生子。” “生子? ” “是的。” “等等。你等一下,晴明。这话来得太突然,我可听不明白。你先回答我的问 题。首先,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快告诉我。” “有人求告我了。” “求告? 是谁? ” “小野清麻吕大人呀。” “你说什么?” “昨天中午,清麻吕大人来到我家里,说这件事情要我帮忙。” “为什么? ” “大概是那天晚上约好幽会的女子吃醋,让他感到害怕了吧。那女子以为清麻 吕大人在撒谎,说他又相好上了其他女子,因此才没去见她。” “哈哈哈! ” “于是他请我给想想办法。” “可是……” “什么? ”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这里呢? ” “我当然知道。” “所以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是我故意安排,让你到这里来的。” “什么?!” “昨天夜里,我派式神去了藤原景直和橘右介的府邸。 念了整整一夜博雅的名字。说要派人到桥上去的话.就派博雅就派博雅。“ “哦……” “在桥上布置结界的也是我。我猜想如果到不了桥对岸的话,你最终一定会从 桥上跳下,到这里来的。万一你不来的话,我还打算到桥上去喊你呢,结果当然用 不着这么做。” “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说啊,那边那位夫人要生孩子,她一百年才生产这么一次。因此夜里如 果有人吵吵闹闹地过桥,乳母便出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安静。她们正好居住在桥下, 如果要拆桥重造的话,便无法安心生孩子。所以乳母请他们奏闻圣上,推迟修造新 桥的日期。” “……" ”梅津春信大人真够可怜的。春信大人来的时候,恰好赶上分娩最艰 难沉重的时候。正是由于春信大人分担了一阵分娩的沉重,今夜总算可以指望安然 分娩了。“ “哦……” 博雅依然不明白。 “清麻吕大人回去后,我到这座桥来看了一看,立刻明白这下面住有人家。于 是便登门拜访,打听到很多事情,是她们告诉我女主人即将分娩。” “可是,把我喊来又是为什么呢? ” “因为需要有人能够正确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并浅显易懂地解释给宫中 众人听。” “那个人就是我喽? ” “哦,是的。” “为什么你自己不做呢? ” “太麻烦嘛。” 晴明坦率地说。 “噢。” 博雅的表情复杂。 “不过,你的笛声可真是魔力非凡啊。” “哦? ” “女主人仍觉得分娩过于沉重、艰难,心中忐忑不安。 可是刚才一听到你的笛声,女主人的情形立刻好转了。“ “你说什么? ” “你的笛声缓解了女主人分娩的痛苦。我正担心万一分娩不顺该怎么办呢,你 来得太好了。” “……” “博雅。接着刚才继续吧。” “什么? ” “能不能继续吹笛子? ” “我也恳求您了。” 女子俯首行礼时,竹帘内的呻吟声,猛然变得痛苦起来。 “来吧,博雅。这种场合,比起我的咒来,还是你的笛子灵啊。”‘听到催促, 博雅从怀中取出叶二,贴近嘴唇。 他吹了起来。 于是——痛苦的呻吟声停止了,只有喘息声还比较快。 “见效了,博雅。”晴明说。 博雅吹着叶二,女主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安宁下来。 过不多久,“哎哟——”竹帘内第一次响起女主人的声音。 突然,一股浓烈的血香,从竹帘里飘了过来。 “生下来啦! ” 乳母发出欢喜的声音。 “噢,太好啦。”晴明说。 “请请,这是喜酒。请饮此杯,博雅大人。您的笛声真是帮了大忙。” 女子斟满了酒。博雅和晴明一起干了两三杯。 喝着喝着,也许是醉了,周遭的风景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世界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 竹帘也罢女子也罢,不知什么时候都看不见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 晴明说着,站起身来。 “博雅,放下杯子,站起来。” “唔。” 博雅顺从地站起来。 “闭上眼睛。” 听晴明这样说,博雅不明所以地闭上了眼睛。 “听好了,下面按照我说的走。” “知道了。” “向前走三步。” 博雅向前踏出三步。 “向右走五步。” 博雅又向右迈了五步。 “再向右走十步。” 走了十步。 “往左走九步。” “向右走两步。” 就这样,走了好几次。 “行啦。” 响起晴明的声音。 “可以睁开眼睛了。” 博雅依言睁开了眼睛。于是在原先的桥面上,博雅和晴明并肩而立。 东方的天空泛白,快要天亮了。云朵在游动。 残星一颗、两颗、三颗…… “我们回来了吗,晴明? ” “嗯。” “刚才那是什么? ” “大约一百年前.从大唐来到我国的蛟精白蛇。” 晴明笑着,又说:“你不但在她分娩时到场,而且还用笛子救了她。这可不是 任谁都能做得到的事情啊。” 博雅的表情似乎很高兴,又似乎还有点莫名其妙。 夏季的风,从东方吹来。 “唔,晴明,好风呀。” 博雅喊出了声。 “嗯。好风。” “嗯。” 博雅点点头,又仰头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