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可是,他买的药并不灵验。由于反胃,由于他的劝告,她没有到厂里去,只是 躺在床上,担着心事。后来见不到什么效果,她就从每小时服一粒改为每小时服两 粒,不惜以任何代价,企图逃脱那仿佛已经临到她头上的噩运。这样一来,她就非 常虚弱,克莱德六点半来的时候,看见她像死人一样脸色惨白,两颊塌陷,又大又 惊恐的眼睛,眼珠子特别瞪得大大的,他也真的很难过。很清楚,她这是遭到了急 难,而且是为了他的缘故。这害得他既害怕,又替她难过。因为她的情形没有好转, 害得他心里很慌乱,还想到万一不灵怎么办,便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又非得到什么 地方进一步向医生请教去!不过到哪儿去呢?怎么找?找哪一个?而且,他自己心 里盘算着,万一需要怎么办,他又到哪儿搞得到钱呢? 一时没有旁的好办法,他就必须马上再一次到那家杂货店去,问问看还有别的 什么办法,别的什么药,或是别的办得到的什么方法。再不然,到哪里找一个私下 做这种生意的医生,出一小笔钱,或是保证按期付款,设法解除这场急难。 可是即便这件事多么吃紧,可以说是悲剧性的事啊,可是一出了房间,他的精 神就马上轻松了些。他想起跟桑德拉约好到克伦斯顿家去。他、她,还有别的一些 人,约定九点钟在那里照例聚在一起玩,举行一次聚会。可是到了克伦斯顿家,尽 管桑德拉也很会逗引,可他的心上还是放不开罗伯塔的病。她的病状就像幽灵似地 老是出现在他的眼前。万一今天在这里聚会的人——纳蒂娜·哈里特、佩勒·海恩 斯、维奥莱特·泰勒、杰尔·杜布尔、蓓拉、贝蒂娜、桑德拉,其中只要有任何一 个听到一点点他方才亲自见到的那种情形,那怎么办?他进去的时候,正弹着钢琴 的桑德拉,虽然回过头来,对他一笑表示欢迎,可是他的心思还在罗伯塔身上。这 里完事以后,他必须再去一次,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要是她好一些,那他也好放 心些。要是还没有好,那他就必须马上写信给拉特勒,看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灾难临头,还是尽管装得很快活,没有什么心事似的,先是跟佩勒·海 恩斯跳,然后跟纳蒂娜跳,后来,他一面等机会跟桑德拉一起跳,一面就向那边一 堆人走过去。他们正帮忙范达·斯蒂尔猜一个新谜语,他就说信封套里套着的纸片 上的谜语,他能找出答案来(这是一种老式的拼字码的游戏,他在佩顿家书架上找 到过一本家庭游戏的老书,上面有说明)。他原先本想玩这种游戏,显得自己从容 自如,天生聪明,可是今天,他不过是借此暂时忘掉他更大的心事罢了。虽说他先 把方法偷偷告诉了纳蒂娜·哈里恃,然后由她担任助手,他玩的这套游戏,把别的 一些人都蒙住了,可是他的心还并不怎么在这上面。罗伯塔老是浮现在他的眼前。 万一她真出了什么事,他不能帮她度过这场急难,那怎么办?说不定她甚至希望他 跟她结婚;她对父母。对社会上一般人的舆论,一向怕得那么凶。那他怎么办?他 就会失掉美丽的桑德拉,而且她甚至可能知道他是怎么会失掉她的,为什么会失掉 她的。不过,罗伯塔要是对他有这么一种希望,那真是太异想天开了,他不会这么 干。他也不可能这么干。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必须帮她逃脱这场急难。他必须这样!不过怎么帮呢? 怎么帮呢? 到了十二点,桑德拉示意她准备走了,并且他要是高兴的话,可以送她到她家 门口(甚至进去玩一会儿)。后来,在装点着大门口的藤棚的阴影下,她还准许他 亲了她,并且告诉他说,她觉得他是最最惹人喜欢的人了。 春天到了以后,她们家准备搬到十二号湖去住,到时候她打算动动脑筋,看有 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请他去过周末。虽说这样,因为罗伯塔的事这么急迫,克莱德 实在担心得不得了,他也就无心充分享受她这种新的爱情的表示。对他来说,这可 以说是叫人非常陶醉的,也是他在社会地位方面、在爱情方面,一次新的、了不起 的胜利。 他今晚必须把写给拉特勒的信发出去。不过,在这以前,他必须像他刚才答应 过的那样,到罗伯塔那里去一趟,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好一些。然后,明天早上,他 怎么也必须到施纳克达特去找那家杂货店。因为,除非她今晚好一些,否则就非得 想个办法才行。 “这样,当桑德拉的亲吻还在他嘴唇上热烘烘的时候,他就跟她分手去看罗伯 塔了。他一进她的房间,她那张苍白的脸、一对痛苦的眼睛就告诉他情形并没有好 转。也可以说,她比刚才更坏,更痛苦,服了大剂量以后,她的身体虚弱得更厉害, 简直就病得很凶了。不过她说只要她能逃得过,一切她都受得住,说她与其遭那个 难,简直宁可死掉。克菜德也理解她这些话的意思,也实在替自己担心,装做有些 替她难过的样子。不过,他过去的态度那么冷淡,即便今天晚上吧,还是那么自己 走开,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因此,她就并不觉得他是真的多么关心她。而且, 也正是这一点叫她非常痛心。她如今觉察到,他已经不再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了, 尽管嘴上还叫她不必担心,还说这些东西要是不灵,他大致可以找到更灵验的东西。 还说明天一清早,他就到施纳克达特去找那家杂货店里的人,看他还有什么别的办 法。 不过吉尔平家没有电话,加上他白天从来不敢到她房间里来看她,也从不许她 到佩顿家去找他,因此,他现在打算明天早上上班以前,先从这里经过。要是她有 什么事,前面两幅窗帘就拉到顶上;不然的话,就拉到中间。 要是这样,他就准备打一个电话给里琪,说外里有什么公事得办,然后他就到 施纳克达特去。 不管怎么说吧,他们俩全都担心,生怕这场急难会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引起极大 的灾害,因此都垂头丧气,胆颤心惊。在克莱德方面,万一罗伯塔躲不掉,那他能 不能不用某种形式赔偿她的损失而自己就可以脱身,这他还没有什么把握。至于用 某种形式赔偿她的损失,可能不只是临时帮帮她的忙就算了,而是要更进一步,说 不定得结婚,因为她早已跟他提过,说他答应过要自始至终帮助她的。不过他现在 反问自己,他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是什么意思啊。不是指结婚,这是绝对肯 定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跟她结婚,而不过是跟她闹闹恋爱,开开心罢了。尽管他 自己也很明白,他那种情急的心理,她在当时是并不了解的。他自己心里不得不承 认,她也许以为他当时的心思是非常认真的,不然的话,她就根本不会顺从他的摆 布。 可是,克莱德回到家里,把寄给拉特勒的信写好发出去以后,就非常苦恼地挨 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走过的时候,看见罗伯塔的窗帘垂在中间,他就到施纳 克达特去找了杂货店里那个人。可是这一回,这个人并没有说起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是说,不妨洗一个热水澡,也就是可以叫人身体更虚弱些。这件事他在第一次的 时候就忘了提起。他还说起各种足以叫人虚弱些的运动方式。可是他注意到克莱德 不安的神情,并且断定他很担心,就说:“当然你太太跳过一个月,也决不会有什 么严重的问题,知道吧。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反正在第二个月以前,你根本无法 断定。不论哪个医生,谁都会跟你这么说的。要是她实在担心,那就让她试试这个。 不过,即便这个也不灵,你也不能就肯定说怎么佯了。到下个月,说不定她就没事 了。”这个说法究莱德听了稍微有点高兴,就准备要走了,因为罗伯塔可能弄错了。 他自己和她也许是在自寻烦恼。不过,她自以为自己生性能在各方面考虑得很周到, 说不定真正有什么危险,要是等到第二次例假的时候再说,那就不过是徒然耽搁了 一个月的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做成,这可是叫人不寒而栗啊。他就说:“万一事情 不顺利,你知道不知道她可以找什么医生?这件事对我们俩都是非常严重的事,我 总想尽我的力量,能叫她免掉。”克莱德说这些话时的神情、他那种极端慌张的态 度,以及宁可找不正当的治疗方法,使这位药剂师起了疑心。按照他的逻辑,这跟 服一服药,尽管目的相同,性质是大不一样的。他便用怀疑的眼光对克莱德看了看。 他脑子里浮出一个想法,克莱德可能根本并没有结婚。这件事可能只是年轻人的那 类事,也就是说,生活很放荡,害得哪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姑娘倒了楣。这样,他 的心理就改变了。他不再像当初那样乐意帮助他了,只是冷冷地说: “嗯,这里也可能有什么医生,不过,要是有的话,我倒是一点也不知道。 而且,我也不愿意像这样随便介绍人家去找医生。这是违法的。这里随便哪个 医生,要是人家发现他做这类事,那就很麻烦。自然,你要是高兴,还是可以自己 去找找看。”他很严肃地接着说,一面很怀疑、很仔细地对克莱德看了一眼。他并 且打定主意,认为最好别再跟这个人打什么交道。 克莱德就只能把前次买的药又配了一付,回到罗伯塔那里去。她是坚决反对的, 认为第一盒既然不灵验,再吃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既然他坚持,她也就愿意重新试 试这药的效力。克莱德说她这次不舒服.可能只不过是受了凉或是精神不安的关系, 这类话只能叫她相信:拿她这件事来说,他是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再不然, 那就是这件事对他俩关系之大,他还了解得大大不够。万一这新配的药还是不灵, 那又怎么办?他会不会到此为止,撤手不管了呢? 不过克莱德的性格也真怪,他既担心自己的前程,又认为给这么折磨,并且妨 碍了他别方面的兴趣,实在不好受。因此,推迟一个月不会有什么大妨碍的说法, 反倒叫他乐于等到那时候再说,而且只是漠然地空等。说不定是罗伯塔搞错了。说 不定只不过是她庸人自扰。他须得看她服了新配的药以后的情况再说。 可是新药还是不灵,尽管罗伯塔为了故意把自己的身体弄得虚弱些,在这急难 中还是照样上班。到后来,这一部门的全体姑娘们都对她说,一定是她病得很厉害 了,她既然样子很难看,而且明明觉得自己病得很厉害,就不该上班。可是这样还 是没有什么效果。而且,克莱德竟然最相信杂货店里的人所说的话,以为一个月不 来没有什么关系。这使她更加冒火,也更加害怕。 事实是,在这个急难当中,他不过是一个有趣的事例,说明了愚蠢、年轻、穷 困和害怕的危害有多么大。他根本不懂“产婆”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她干的是哪 一类事(这时,莱科格斯的外籍居民区就有三个“产婆”)。再说,他在莱科格斯 时间很短,除了社交场中的年轻人、与他断绝了往来的迪拉特,还有厂里几个部门 主任以外,他什么人也不认识,此外只是泛泛地认识一个理发师、一个服饰杂货店 的老板、一个香烟店的老板,还有其他一些这类的人,据他看来,这类人大多数不 是很乏味,就是对他这件事也是一窍不通的。 不过,在他决定找医生之前,有一件事叫他很踌躇,就是谁去找,怎么找。要 他自己去找吧,那根本不在考虑之列。第一,他的相貌跟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太相 像,他在这里太有名气,而且可能人家把他看错了,当作是他。第二,他穿得这么 讲究,医生要价可能超过他的经济能力,而且还可能提出一些尴尬的问题。要是能 通过别的什么人,在罗伯塔去以前先把详细情况说说清楚,啊,为什么不让罗伯塔 自己去呢!为什么不呢?她的样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老卖、天真、诚恳,而且 足以打动人家的心,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像她现在这末抑郁、沮丧,嗯… …。因为,他在心里对自己强辩说,归根结蒂,现在遭遇到这个急难的是她,可不 是他,而且这个急难必须马上解决啊。 他心里又想,她去不是价钱好便宜些么?她现在这副模样,神思恍惚,只要他 能说服她,让她说是有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抛弃了她;至于名字自然她是拒绝宣布 的,那末,不论哪个医生,见她这样孤零零的,又这么狼狈,无人照料,那还有谁 会拒绝她?也许人家会完全尽义务帮助她也说不定。谁能说得定呢?这样,他就可 以从此没有事了。 他就去找罗伯塔,目的在预先留一手,好跟她提出这么一个主张,就假定他能 替她找到一个医生;以他现在的处境,还得由她自己跟人家说明一切。不过他还没 有开口,她就马上问他又打听到一些什么方法,或是又做了什么事。哪里有什么别 的药买么?这就给了他一个他盼望着的机会了,他解释说:“啊,我到处打听了一 下;一些杂货店,也大多看了一下。人家对我说,这个要是不灵,就没有什么别的 药了。这就弄得我有些束手无策了,除非你愿意去找个医生。可麻烦的是不容易找 到,肯想尽一切办法,又肯保守秘密的医生。我跟几个人谈过,自然没有说出是谁, 可是在这里就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人,因为他们大家都太胆小。这是违法的,知道 吧。不过,我现在想知道一件事:万一我找到一个医生肯这么干,你有没有胆量去 看他,把情形告诉他?这一点我要弄清楚。”她晕头晕脑望着他,并没有怎么弄清 他是在暗示说她单独一个人去,以为他当然是一定会陪她去的。她心里很不安地想 到,只是必须跟他一起去看医生,就先叫起来:“啊,亲爱的,我们非得像这样去 看医生,想起来不是很可怕么?这么一来,我们的事,他就会什么都知道了,不是 么?而且,这也很危险,是吧,尽管据我看,总不会比这些破药丸更坏到哪里去。” 她接着问了些更详细的问题,譬如他还做了些什么事,经过情形怎么样,可是克莱 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啊,别为这件事过分紧张,”他说。“这你不会受不了的,我很清楚。再说, 要是我们能够找到一个肯干的医生,就算是运气了。我想要弄清楚的是,假定我找 到一个医生,你愿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找他?”她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一点不觉 得难为情地往下说:“我在这里的情形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可能陪你一起去,这是 肯定的。在这里,知道我的人太多了。而且,我跟吉尔伯特太像了,他又是什么人 都认识的。要是人家把我当作了他,或是当作他的堂兄弟或是亲戚什么的,啊,那 就糟了。”他这时的眼色,不只说明他多么害怕在莱科格斯人面前把他的真面目揭 穿,而且说明他企图为了她的事扮演一个那么卑鄙龌龊的角色,利用她的急难,自 己躲在后面不露面。他现在既然害怕得不得了,生怕万一这个计划不成功,那他就 要不得了,因此,不管罗伯塔怎么想,怎么说,他是决心要坚持他这个主张的。罗 伯塔这时候只注意到他想让她一个人去,就难以相信地喊起来:“决不一个人去, 克莱德!啊,不行,这我干不了。啊,亲爱的,不!啊,要把我吓死的啊。啊,亲 爱的,不。啊,我会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你想想,让我一个人试图跟人家解 释,我那时候会变成什么个样子。这我实在干不了。再说,我怎么知道应该说些什 么,怎么开头?第一次你非跟我一起去不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还得由你去跟人家 解释。不然,我怎么也不去,至于将来怎么样,我也管不了。”她的眼睛睁得圆圆 的,很紧张;她的脸本来流露出她最近以来抑郁、害怕的心思,现在由于坚决反对, 连神色也变了。 可是克莱德决不动摇。 “我在这里的情况,你是一清二楚的,伯特。我不能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万一我给人家看见了,万一有人认识我呢?那怎么办?自从我到这里以后,我到处 都去过,这是你也清楚的。啊,以为我能去,那真是糊涂了。再说,你去比我去就 好办得多了。你去,尤其是你一个人去,那就没有哪一个医生会当作什么了不起的 生意经的,人家只不过认为你倒了楣,又没有什么人帮助你。可要是我去,要是人 家刚好对格里菲思家多少知道一些,那医药费就不得了啦。人家会马上以为我有的 是钱。而且,要是我事后不照他的意思办,那他就可以去找我伯父或是堂兄,那就 对不起,再会吧!那我就完蛋了。而且,要是我现在丢掉了这里的位置,又没有钱, 还有跟你这段关系传扬开去,那你想想看,这么一来,我怎么办?到那时候,我当 然没有力量再照顾你了。那你怎么办?我相信,你一定会清醒清醒,看清楚这棘手 的局面。我的名字一牵涉进去,那我们两个人都要发生麻烦。我的名字一定不能牵 涉进去,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我不牵涉进去,惟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让我跟医生见面。 再说,人家对你会比对我更同情一些。你怎么也不能说出我的名字啊!”他的目光 显得很痛苦,可是也显得很坚决。罗伯塔从他的神情看出,他每种姿势都表露出某 种无情,至少是某种倔强。这都是他心里害怕所造成的结果。随你怎么说吧,他是 要坚决保护自己名字的。关于这一点,她到目前为止一直是加以默认的,因此即便 是在这个时候,这在她的心里还是占了很重的分量。 “啊,天啊!天啊!”她很慌乱、很悲哀地叫起来。她开始看到情况愈来愈可 怕了。“我真是看不出我们怎么办才好。我真是看不出。因为我实在干不了,就是 这句话。一切都是这么无情,这么可怕。我会觉得太难以为情,太害怕,一个人决 计去不可是即便是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她也开始想到,要是一定得这么办,那她也 许只好一个人去,甚至也愿意一个人去。因为,此外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呢?他既 然这么怕,又有这么大的危险,那她又怎么能逼着他搞垮他在这里的地位呢?跟着, 与其说是为了别的目的,不如说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又说: “除非钱花得不很多,我还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笔费用哩,伯特。真是不知道怎 么对付。我的薪水并不怎么多,知道吧,到现在为止只有二十五美元(迫于形势, 终于逼得他对罗伯塔说老实话了〕。而且我一点积蓄也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至于 为什么会这样,这你跟我一样清楚,多半是我们一起花的。而且,要是我去了,人 家还以为我有钱,要价就会大到决不是我所能弄得到手的。要是你去,把实际的情 形告诉人家,说明你什么钱都没有,要是你说我跑掉了,或是别的什么的,那……” 他踌躇了一下,因为在他这么说的时候,看见罗伯塔脸上,闪过一阵由于这么卑鄙 龌龊而引起的羞耻、轻蔑、绝望的表情。不过,尽管他存心这么狡猾,这么糊弄人, 环境的压迫,力量可真大啊,她还是认识到他这一套说法不无道理。也许他是把她 当作一块挡箭牌、一个假面具,他自己躲在后面,真相不露,她自己也是这样。不 过,不管怎么说,可耻虽然是可耻,可是这些阴森的事实还是事实。归根结蒂,形 势逼人,难以违抗啊。她听到他在说:“你不必说出自己的真姓名,知道吧,也不 必说你是哪里人。我并不打算在这儿附近随便找一个医生,知道吧。只要你跟人家 说你并没有好多钱,就只是每星期的工资……”她非常虚弱地坐下来,心里盘算着。 这时他还在滔滔不绝他说那套很有说服力的奸计,他那一套说法,其中多半的理由 打进了她的心坎。因为,尽管整个这套计谋是那么虚伪,那么不道德,可是,她还 是认识到,她自己和克莱德的处境是多么窘迫。尽管她平常总是说真话,对人老老 实实,可说到了诚实、拘泥的地步,可是如今显然卷进了实际情况的暴风雨中,平 常由道德标准构成的那些航海图、罗盘针,暂时就不管用了。 因此,最后坚持到这么一点: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找医生,譬如说,乌的加或是 阿尔巴尼,不过,在这个条件下,她还是答应她一定去,谈话就到此为止。他因为 自己可以不牵涉进去这一点得到了胜利,就至少起劲到这么个程度:想到必须马上 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一个医生,好把她送去,这样这场可怕的烦恼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在这以后,她就可以走她的路。而且她当然非得走她的路不可。然后,他既然已经 为她尽到了一切的力量,那么,只要事情弄定当了,他就可以走他自己的路,向已 经横在他面前的光辉灿烂的前程走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