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悬赏 安吉拉正在收拾她的蘑菇、奶酪和绿椒煎蛋饼,一阵叫喊声透过水槽里的水声, 传到她耳中。她关上龙头,拿过一张洗碗毛巾擦着手,走到厨房窗口,去看看发生 了什么事。 起初,她只看到一个警卫向大房子跑去,其它的人正散入树林。当她看得更仔 细时,注意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大房子的阳台上。虽然距离太远,她不能看到很多东 西,但她还是能看到那人的黑卷发,看出他穿的是一件浅褐色夹克和便裤。他看上 去中等个儿,身材纤细,肤色黝黑,她猜他也许是介于地中海人到美国印第安人之 间的人种——尽管卷曲的头发排除了他的印第安血统。她眯着眼,努力看清警卫向 那人跑去,并停在他面前。 警卫的黑衣服与那人截然不同的衣着之间的对照,使安吉拉意识到,谁才是她 该注意的人。那人一定是萨米,她现在正在违反霍克对她提出的慎重警告:她看得 太多了。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止住一声轻呼,尽管她知道那人听不到,并从窗前往后 退。但她退得还是不够快,因为她还能看见那警卫转身向小屋跑来。她狂乱地想着, 还有一次机会,假如她装作没有向外看,就会没事的。把洗碗毛巾一扔到台子上, 她跑到书架前,抓出她摸到的第一本书,然后跳到背靠窗台的一张椅子上,把书翻 到中间,试着平静地狂跳的心,如果警卫注意到她的呼吸太急促,不像一个正在安 静读书的人,就会怀疑她的伪装。 抬起眼来,书架和卧室门之间的大镜子反射出她的影像,她自以为慌乱、害怕 之色溢于言表,但镜中反映出的人像却并非如此。下穿柔软、舒适的工装裤,上穿 一件长袖。 V 字领白色绵衫,头上杭着法兰西式辫子,脸庞干净整洁,她看起来镇静自若。 她把一只微颤的手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拿起书,等待着敲门声,第一次动脑筋去 思索,发生了什么事,促使萨米走出了他的隐蔽所。 她突然意识到,那阵叫喊声以及萨米的行为一定和霍克有关。一阵更大的惊慌 袭来,她手中的书落到了地板上。她匆忙站起来,无视可怕的危险,跑到门边,拉 开大门,使警卫吃了一惊。他只比她高一点,但他结实的肌肉,使他背光而立的身 材显得粗壮。 不顾霍克的又一个警告,安吉拉直视他棒球帽下的脸部,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要在大房子那儿见你,”他说道,不理睬她的问题,“现在,请吧。” “为什么?霍克出了什么事?”他出去还不到三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他能 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她疑惑地想着,突然想起,她在停车场里拾起那把枪,也不过 是不到一分钟内发生的事。 “萨米要你现在就去。” “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霍克,这个念头使她害怕, 同时,霍克对她讲的关于萨米的事,又唤起了她另一种害怕。她想离开这儿的愿望 和想离开霍克的愿望一样强烈。当一想到她所面临的这一新的、意想不到的变化时, 她的心不禁一沉,这决非什么好事。 警卫对她的要求只是摇摇头,一边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接着注意到她的赤足, “穿上你的鞋。” 她挣开他的手,他让她穿鞋这件事,给了她一种奇怪的保证。虽然她认为他让 她这样做,很可能只是让她感到他的权威。逐步走到门后,她找到了她的高跟鞋, 穿上了它们。 当她再走到门口时,她整整增高了三英寸左右,而且暗自决定,不让任何人看 出她心中有多么害怕。 这次,警卫没有抓她的手,只是站在一边,让她自己走。她越过他,领先走上 通往大房子的小路。她的脚步明显迈得很慢,因此,他们没走几步,他就要求她加 快速度。安吉拉一边忙于想象发生的事,一边反驳,说他完全可以快步开跑,同时, 她也尽量加快了步伐。 她从窗户里看见的那个人走出来会他们。她认为,这决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当 她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却发现他的表情只是有一点轻微的烦恼,这使她 感到困惑。 “请接受我的道歉,打扰了你的晨休,佛格森小姐,”他的语调中略带一点口 音,安吉拉无法确定它的所属。 道歉并非是她所期待的,但她从容待之,“没关系,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的表情中掠过一丝微笑,“请你来,是因为有一点小问题。” “问题?”她身边的警卫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但当她转身看他想说什么 时,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对她讲话。接着,她又看见他说了些什么,这才意识到, 他一定是通过他喉头系的什么东西,在同什么人交流。 她又转向她认为是萨米的这个人:“哪一种问题?” “简单地说,康斯坦丁对你提出的悬赏金太多,我的一个手下抵制不住诱惑。” “关于我的悬赏金?”她心脏的下沉感更重了,霍克告诉过她的一切,让她清 楚地看到了一幅场景——一幅她不再怀疑的场景:那就是康斯坦丁紧跟在霍克后面, 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抓住他。 “你和霍克两个,”萨米说道,“虽然我被告知的是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他停下来清清嗓子。安吉拉意识到,他对出现的这一麻烦感到十分不舒服。“我们 十分幸运,发现了这个人的错误,但大错已铸成。” 她环顾院子,没有发现什么可担心的事,唯一的警卫是站在几步远的那一个, 他正持续不断地跟什么人保持联系,他看起来安静,并不烦躁。他刚才把枪斜挎在 背上,而现在,一手握着枪柄。枪管则靠在另一只前臂上,以保持平衡,但看不出 他正准备应付麻烦。如果形势真的很严重,她想他的手指一定会扣住扳机,而不是 像现在这样。 她回头看着萨米说道:“可否请你开门见山一点?我是说,如果你打算把我交 出去,或干脆杀了我,可不可以现在就让我知道。我不会乞求你改变生意,但我不 愿被蒙在鼓里。” “开门见山,佛格森小姐,康斯坦丁的手下马上就要围攻这个院子,我慎重决 定你不能待在这儿,因为我不能再保证你的安全。” “于是你准备把我交出去,”她咬紧牙关,以阻止发颤的声音,“霍克很可能 会要求退资。” “当然他会;但是在我向他通报情况时,他看起来是认为他的钱花得值。” “你与霍克讲了话?” “嗯,他的车上有电话。”他仔细打量她,看起来心中有了一个主意,“我告 诉他,我已经在安排,让你离开这儿,到另一处地方,在那儿,他可以亲自负责你 的安全。” 她眨眨眼睛,因为这消息没有引起她任何感觉,“你是说,我还有一种选择, 没有你原计划的那么可怕?” “佛格森小姐——” “叫我安吉拉,萨米。霍克才认识我两天。” 他微微一低头,“那么,安吉拉,不是我有意误导你,霍克为我提供了服务付 费,而我很讲信誉的。他要求的服务之一,就是让康斯坦丁和法律机构的手离你远 些。当我的人保卫这个院子时,一场激战不可避免,会引起极大的注意,官方就会 认为他们有必要加以干涉,这样,我就不能完成我的承诺。 “你不认为霍克关于警方腐败的说法,过于偏执了吗?” 她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叫马钱德的人,如果越权带走我,或霍克,这一 行为似乎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霍克提到你很天真,”萨米说道,“但他没有告诉我,你还很愚蠢。如果霍 克说马钱德会那么做,拥么他就一定办得到的。霍克为那个人工作了那么久,足以 了解那人为了生存而能动用的力量:马钱德对霍克的搭档所干的事,就是一个例子。” 安吉拉没有反驳他的蔑视言语,因为萨米的话中有些东西更重要。“霍克告诉 过我关于马钱德、尼可,以及其它的一些事,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 萨米的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今天早上,你让一个像霍克这样的人吻了你, 而现在你还不能肯定你是否相信他? 从表面现象看,我想你们之间至少应该有一定的信任度吧。“ 他抬起一只手,命令式地一挥,拒绝她可能做出的回答,而事实上她也没有。 “回到目前的问题上来,佛——安吉拉,霍克目前正在赶回来接你,这是他所坚持 的。” “但是,这毫无意义,”她断言道,“我记得你说过这地方马上将遭到围攻。” “我相信已经开始了,”他望向那位警卫,他正边听消息边点头。“然而,他 们必须等到霍克或你自己把你弄出这儿之后才行,他们别指望在这儿抓到人。如果 霍克能成功——” “你说如果是什么意思?” “确切地说,如果他能冲进来——当然,我的人能很好地掩护他进入防线内— —那么,他很快就会到这儿来。”他看了看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安吉拉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她转身瞪着树林,那儿什么也看不见,稍后,枪声 平息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转过身来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但嘴巴 发干,掠过脑海的那些恐怖的问题,一个也向不出口。 霍克在外面的什么地方,正为她而冒着生命危险赶回来。这根本没必要,如果 萨米是可相信的话。她不知道霍克将怎样将她弄出这个院子,但萨米看起来很坚信 他的能力。 警卫用手摸着耳塞,仔细地听着,然后对他的老板迅速一笑,“成功了,霍克 拉开大门,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驶上了小山。” 萨米点点头,“没有为他敞开大门是错误的,佛兰克,好好记着,提醒我把这 笔损失加在他的账单上。” “他办到了?”她问道,但并非真的需要别人回答。萨米睑上因霍克久了他债 而露出的严肃表情,比任何保证都更具说服力。 “他现在随时都可能出现。”萨米转向警卫说道,“我想我们应该安排一下, 以防有人听见吵闹声。” 警卫对他的麦克风说了些什么,但安吉拉没有去听是什么,因为一阵发动机的 声音使她猛地转过身去,正好看见霍克开走的那辆蓝色轿车飞快地驶出树林,驶了 过来。他猛地一刹,跳下车,缓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目光越过她直看着萨米,“很抱歉,撞了你的门。” “这句话留到你付了账单再说吧。”安吉拉咕哝着,为霍克没有看她而心烦, 亦为自己的这种感觉而烦恼。 霍克转眼瞪着她,“我想我告诉过你待在屋子里。” “不是我的错。”她双手横抱于胸前,瞪了回去。 “恐怕是我冒昧地要求佛格森小姐出来的,”萨米说道,“万一你不能活着回 来,我认为最好由我来具体实施计划。” “我指出他是想开枪射杀我,但又不想弄脏小屋。”安吉拉说着,惊讶地发现 霍克脸色发白。 “你认为萨米不信任我,这显然是大错特错。” 霍克的断言,得到了那个警卫的附和,萨米只是非常温和地对她微笑并说道: “现在霍克已经回来了,这场讨论就变得不切实际了。然而,如果他没有回来,我 恐怕你不会认为情形会如此有趣。” 安吉拉正准备要求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并没有取笑任何事——这时, 一阵轰鸣充满了整个天空,她抬眼望去,看见一架小型黑色直升飞机飞过树林,盘 旋在一块宽阔的草坪上,然后降落在地上。她看得如此出神,当她想起来,转眼看 看站在旁边的霍克时,发现他已不在那儿了。她心头掠过一阵恐惧,眼睛一扫,才 发现他正站在车旁,一只手拎出那个运动包。 他跑回来,对她大声喊道:“这是我们的交通工具。脱掉你的鞋。” 出于本性,她争辩道:“为什么?” 霍克看着萨米,好像在说:“看我摊上了什么?”然后告诉她,要么照他的话 办,要么留下来。尽管她认为霍克不会为了拿这样一件小事来烦她而赶回来,但她 还是决定自己最好不要犯错。当她把鞋脱下来拎在手上时,正好看见萨米从口袋里 掏出一块黑色的领巾交给霍克。 萨米转向她,“如果他向你解释,他只是不想让你从这儿跑到直升飞机时跌倒, 或扭断脚踝,那么你的回答可能要好一些,但不幸的是,已没有时间来作解释,形 势随时在发生变化,而你的生命取决于你是否严格按照霍克说的去做,即使你不懂 为什么。我建议你牢记这一点。”他转眼看着霍克,“当你着陆时,会有一辆车和 地图等在那儿。如果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向我的人提出要求好了。我有一种预感, 这几天,这儿的事会变得难处理一些。” 霍克简短地点点头,然后拉着安吉拉的手,领头越过草坪,向等待的直升飞机 跑去。警卫跟着他们,爬上了驾驶员旁边的座位,霍克半推半举地把安吉拉塞进了 后排座位,然后爬到她旁边坐下。他艰难地关上门,同时,大地飘浮起来,驾驶员 把飞机升入了空中。飞机的喧声震耳欲聋,但她几乎没有注意到,因为霍克向她倾 过身来,手里拿着那条领巾,脸上有一种坚决的表情。 他把它蒙在她的眼睛上,并制止了她想把它拉下来的努力。她对他这种突然的 行为大为吃惊,以致没有去细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于是她想都没有想就开始反抗、 挣扎,因为这是她最本能的冲动。 当她感到脸旁传来他呼吸的热度时,才意识到他正在对她说话,她用尽全力控 制自己去听他正在说的话。 “……你要考虑自己的安全,安格尔。如果警卫认为你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 西,他会告诉驾驶员飞回院子去。别和我斗了。” 她停止撕那块布,听任自己的手落在大腿上,为自己误解了萨米而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是一个讲理而正直的人,但如果霍克的话是真的,那他就和康斯坦丁,以 及马钱德一样可怕。 霍克把领巾在她的脑后打了一个结,继续对她讲道:“就这样,安格尔,放松 一点,我们第一步先离开这儿。我现在要为你系上安全带了。”她移开双手,感觉 他把什么东西横过她的大腿,并系紧了。她感觉到他坐了回去,系上了他自己的安 全带。然后,又在她耳边讲了起来:“我要把耳机盖住你耳朵,挡掉噪音,但插头 没有插上,这样你就听不到别人的谈话。” 她伸出手去,摸索着抓住他夹克的一角,不让他移开,她等着,直到感觉有什 么东西擦过她的唇边,估计很可能是他的耳朵。“我以前从未坐过直升飞机,但我 不能不告诉你,我真的很容易晕车。” “别担心,”他说着,她知道他正在微笑,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笑。“我们 不会在空中待很久的。” 话音刚落,飞机颠了一下,她感到胃部也跟着翻腾起来。她正想对霍克重复她 的警告,却感到他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教她摸索着打开它,然后,把一个 厚厚的耳机戴在了她的耳朵上,这样,减少了大量的喧声。 一只手攥着呕吐袋,另一只手捂着胃,安吉拉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塑像。身边 的这个男人不顾一切危险为她而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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