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亲(1)
1 上校,我们的父亲 我童年中的奥地利是战争中的奥地利。1914年爆发了第
一次世界大战,我们的父亲,格奥尔格·冯·特拉普,战争期间是位潜艇指挥官。
他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奥地利海军将领,一个有眼光,有胆识,头脑又聪慧的人,他
还是一位可爱的丈夫与父亲。
爸爸个儿高,身材修长而匀称。他仪表堂堂,一头黑发,留着八字须,棕色的
眼睛温柔可亲,引人注目。他手很壮实,形状也好看,订婚戒与婚戒把他的手衬得
很漂亮。他对周遭事物细心而敏感,走起路来腰板挺直,身手也敏捷。
他穿什么都好看。爸爸的衣着永远是利索又干净,搭配得也好。比如说颜色,
他大都穿淡淡的温和的绿色。他的外套是羊毛花呢的。裤子依照他那个时代(1914
年到1925年)的款式,都是膝下扎紧的灯笼裤。灯笼裤只到膝下一点点,那个年代
的男人们都穿着织有不同图案的及膝长统袜。袜口下翻,用来遮住吊袜带。夹克衫,
马甲,还有裤子,都是同一种质地与颜色。白衬衫再配上领带,这套行头便齐了。
夏天里,爸爸会穿传统的吊带花饰皮裤(一种皮质的短裤),白衬衫,还有灰色的
夹克衫。夹克衫是轻羊毛质地,黄绿色袖口,立领,即便是夏天,爸爸也穿着齐膝
的编织袜和棕色的鞋。在我眼里,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帅。
爸爸不仅对我们是和气又疼爱,对陌生人同样彬彬有礼,对朋友,对船上的官
兵也是挚诚相待。他说话算话。他天性高贵,不喜欢依赖他人的想法,而是根据自
己的意愿生活。他总是流露出真心的友善。他无需对我们说,“我爱你。”我们知
道他爱我们。他也知道,我们也爱着他。
我从未见到爸爸有过懒洋洋的样子。累了的时候,他就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打个
盹。有心事或者需要琢磨什么问题的时候,他会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但从不让自
己的忧虑变成我们小孩的思想包袱。爸爸视妈妈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爸爸读的是
旧式学校,从那里出来的父亲不会与孩子交流经济上或是个人的一些事务。身为一
个大家庭的父亲,爸爸非常有家庭责任感。
对待他的军人职责,他也同样勤勤恳恳。父亲是奥地利海军的一个英雄,但爸
爸并非是我们家族第一个在海军里服役的。我们的祖父,奥古斯特·约翰·特拉普,
出生在德国,但后来成了奥地利公民,他就参加过奥地利海军,驻扎在达尔马提亚
海岸一个奥地利小港扎拉。听爸爸说,祖父曾一度被任命为萨伊达号战列巡洋舰的
舰长,有次在意大利西面的地中海巡航的时候,遭遇过一场几乎要船翻人亡的暴风
雨。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他驾船驶上了一个沙滩,孤身拯救了全体船员。因为这
次英雄营救,他被授予三等铁十字勋章,并由奥地利皇帝弗朗兹·约瑟夫一世授予
骑士称号。从那天起——1876年11月18日——我们祖父的名字就成了奥古斯特·约
翰·里特尔 ·冯·特拉普。
他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父亲格奥尔格,1880年4 月4 日就出生在扎拉。格奥尔
格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后来又子承父业,参加了奥地利海军。爸爸还很小的时候,
他父亲得伤寒去世了,他母亲,也就是我们的祖母,海德薇格·韦普勒·冯·特拉
普,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海德,格奥尔格,还有沃纳——搬到了普拉 。依照她
与丈夫的信仰,我祖母认定应该把孩子送进路德教小学念书。作为军官的遗孀,我
祖母得到了一小笔抚恤金养家糊口。要过铺张的生活是指不上这点钱的,但在那个
社会尚不允许像我祖母这种地位的女性找工作的时代里,这钱也就可以维持生计了。
那时候,继承权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在她成了寡妇还拖儿带女的时
候。后来,她的儿子们都有了工作,会贴点钱给她,但他们的收入也不高,给母亲
的钱多不到哪儿去。
十四岁的时候,格奥尔格·冯·特拉普进入阜姆 海军学校。在一次严格训练
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和同学被派上萨伊达二号战列巡洋舰,作为他们训练的结束。
好笑的是,格奥尔格上的这艘船居然和先前他父亲指挥过的那艘船叫同一个名字。
这艘船不止一个目的地,它将要带着这群新兵学员环游世界。航行计划穿过苏伊士
运河,往东横渡印度洋前往澳大利亚。那里的人们张开双臂欢迎萨伊达二号战列巡
洋舰,官兵们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应舰长的要求,奥地利皇帝甚至准许他们延长
此行的期限。每每说起这次航行,爸爸总会提到美丽迷人的马克萨斯群岛。这些岛
屿令他念念不忘,他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故地重游。
然而,萨伊达二号战列巡洋舰的航行很快便结束了。此时在中国爆发了反对传
教士与外国人的义和团运动,成千上万的人参加了这一秘密团体,骚乱与反抗引起
西方国家的极大恐慌。许多国家都派遣船只前往中国关注局势,以防义和团在他们
的使馆和外国人居住区发生动乱。局势岌岌可危,1899年6 月9 日这天,SMS 萨伊
达二号的船长接到电报,电报命令这艘船带着学员返航回国。那个时候,船正沿着
中国海岸北行前往上海。
在吴淞港,海军学员冯·特拉普给远在普拉的母亲写了封信:
太棒了,此刻我们刚接到电报,我们就要回家了!甲板上尽是一张张高兴的面
孔。我们返航的路线是经香港,巴达维亚(今天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马希港
(塞舌尔群岛上的),亚丁,然后回到普拉。我们到达普拉很可能是在十月中下旬。
到了那时你就会知道更确切的日期了。
你的好儿子,
格奥尔格
海军学员冯·特拉普回到普拉后并没能与母亲团聚多时。短暂的休假之后,他
被分配到奥地利赞塔号战列巡洋舰上的航海参谋部,派往义和团运动正如火如荼的
中国执行军务,于是,海军学员冯·特拉普有机会得到了航海实战教育,与那些经
验丰富的前辈并肩作战。
遵照命令,赞塔号战列巡洋舰往上海港进发。船通过台湾海峡之后,遭遇到恶
劣天气;船已进入强台风地带。赞塔一路上已与好几场暴风雨搏斗过,但这次的台
风来势更为凶猛。汹涌的海浪吞没了好几艘汽轮与中国帆船。然而,这艘小小的巡
洋舰却在惊涛骇浪中幸存了下来,没受到多少破坏,最后,终于比预计晚了不少时
间到达上海。他们的船受到了来自早已停靠在港的西方其他舰船的致敬。
我之所以写下父亲去中国的这段经历,是因为我想到他在那里搭救那些随时都
有生命危险的西方人的同时,自己也可能随时丧命。倘若在那场台风掀起的惊涛骇
浪中,上帝之手没有眷顾这艘小小的巡洋舰,就不会有特拉普家,不会有特拉普家
庭歌手,不会有《音乐之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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