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星期一下午,蒙松打电话给他在丹麦的同行。 “你这是在干什么? ”莫根森说,“上班时间打电话来。你以为我坐在调查局 里睡觉吗? ” “你在说什么呀? ”蒙松说。 “啊,我明白了,事情太过紧急,你就是不能等到晚上。好吧,说来听听,反 正我也只是坐在这里绕指头玩。” “奥勒·霍夫·延森,”蒙松说,“他是某家公司的主管,该公司是维克托· 帕尔姆格伦的国际企业的一部分——你知道,他就是上星期在这里被枪杀的那个家 伙。我想知道那是哪一种公司,办公室在哪里。越快越好。” “好了,知道啦。”莫根森回答,“我会给你回电。” 半小时过去。 “不难查。”莫根森说,“你在听吗? ” “当然。说吧。” 蒙松说着,一边拿过铅笔。 “奥勒·霍夫·延森现年四十八岁,已婚,有两个女儿。他妻子叫比尔特,现 年四十三岁。他们住在海勒拉普市的理查里斯大道。公司是一家叫‘空中运输’的 空运公司,主要的办公室在哥本哈根的考陀维特街,另外在卡特洛机场也有办事处。 该公司拥有五架DC一6 型的飞机。其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 “没有了,谢谢。目前这写就够了。顺便问问,你怎么样? ” “糟透了,而且太热了,这热浪把人都逼疯了,城里到处都是疯癫怪诞的案子, 作案的多是瑞典人。再见了。” 就在蒙松挂断的那一刻,他想起忘了问空运公司的电话号码。 他请总机查,花了颇长一段时间。等到终于打通时,对方告知他霍夫·延森要 到隔天才联络得上,而且,他可以在十一点以后去见他。 这样也好,蒙松想,我今天没有办法再招架另一个主管了。 他把周一下午剩余的时间,花在处理一些例行公事上,这些无论如何也是需要 处理掉的。 星期二早上,他到旅馆外面接马丁·贝克。依他的计划,他们要搭汽艇去哥本 哈根,但是马丁·贝克说他想搭真正的船,而且他们何不结合工作与娱乐,在渡海 的时候吃午饭。他已经查过了,马尔默赫斯号将在二十分钟内出发。 船上乘客不多。餐饮室里只有两张桌子有客人。他们试了鲱鱼小菜,也吃了牛 肉香肠,然后到吧台去喝咖啡。 海湾平滑如镜,但是周围的景观并不是那么清楚。文岛的轮廓在一片迷蒙中闪 闪烁烁,除此之外,岛上的建筑难以辨识。 马丁·贝克兴趣盎然地观察频繁来往的船只,当他发现一艘船身优雅、烟囱后 挺的蒸汽船时,心中感到一阵畅快。 喝咖啡的时候,马丁·贝克略述一番科尔贝里和贡瓦尔·拉尔森从布罗贝里和 海伦娜·哈松那里发现的情报。情况已经够坏的了,但是那些新发现对谋杀案的调 查仍缺乏实际的用处。 下船后,他们搭火车到中央车站,然后徒步穿过拉德赫斯广场,经过重重窄街, 才抵达考陀维特街。 空中运输公司在一栋老建筑的顶楼,由于没有电梯,他们必须爬上一层层陡峭 狭窄的楼梯。 楼房虽然陈旧,公司的室内布置倒是十分现代。他们走进一条狭长的走道,两 旁的许多扇门都铺着有衬垫的绿色假皮。 门与门之间的墙壁,挂满了旧式飞机的大型复制照片,在每张图片底下,都有 一张皮制的小扶手椅,和一座有支架的铜制烟灰缸。走道通往一间大房间,里面有 两扇高大的窗户,面向外面的广场。 接待小姐坐在背对窗户的一张白铁皮桌子后面,既不年轻也不很漂亮。然而, 她的声音很悦耳,蒙松认出来,那就是前一天接他电话的声音。她还有一头华丽透 红的金发。 她正在接电话,很有礼貌地用手势示意他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蒙松坐进其 中一把扶手椅,并拿出牙签来——他又从渡轮餐饮室的佐料架上,给自己补了一些 货。马丁·贝克仍然站着,观看房间一角的一座老砖炉。 接待小姐在电话上用的是西班牙语,那是马丁·贝克和蒙松都不在行的语言, 很快,他们都听累了。 终于,有着透红金发的女士讲完电话,面带微笑地站起来。 “我猜,两位先生是瑞典警方吧。”她说,“等一下,让我通知霍夫·延森先 生。” 她在两扇铺着相同假皮的双扇门里消失了踪影,只是这里的假皮是咖啡色的, 上面还有闪闪发亮的装饰性铜纽。双扇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而虽然伸长了 耳朵,马丁·贝克仍然听不见里面的声响。不到一分钟,门又打开,霍夫·延森伸 出了手向他们走来。 他体魄健美,皮肤晒成古铜色。他带着开朗的笑容,露出整齐胡须下一口洁白 无瑕的牙齿。他的穿着经过精心设计,很时髦:一件橄榄绿的生丝薄衬衫,一件暗 色爱尔兰斜纹软呢外套,再配上栗棕色的长裤和灰褐色的平底靴。贴着衬衫领的浓 厚卷发是银灰色的,正好和他红棕色的皮肤相互相映衬。他有宽阔的胸膛、大大的 脸庞和威武的五官。他剪得服服帖帖的短发和胡髭都是白金色的。相较于魁梧的上 身,他的臀部似乎窄小得不自然。 和马丁·贝克及蒙松握手以后,他握着门把手请他们入内。 在关门以前,他对秘书说: “我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搅。” 霍夫·延森等到两位警官都落座后,才在桌子后面坐下来。 他靠向椅背,拿起近旁烟灰缸里一根袅袅生烟的雪茄。 “呃,我猜两位先生是为了可怜的维克托来的。你们还没找到那个罪人吗? ” “不,还没有。”马丁·贝克说。 “除了在马尔默那个可怕的晚上被询问过的事情以外,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了,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但是你有时间看到开枪的人,不是吗? ”蒙松说,“你坐在面对他的位置。” “当然。”霍夫·延森说着,喷了一口烟。 他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开枪以前,我根本没有注意那个人,事后,我又花了一分钟才领悟过 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维克托倒在桌子上,但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是受了 枪伤,虽然我确实听到了枪响。然后,我看见那个拿着左轮手枪的男子——我想那 是一把左轮,他冲向窗户,然后就消失了踪影。我吓了一跳,没时间注意他长什么 样子。因此,两位先生,你们知道,我帮不上太多忙。” 他举起两臂,做出一种抱歉的手势,又落回有衬垫的座椅扶手上。 “但是你确实看到他了,”马丁·贝克说,“你一定有某种印象。” “如果要我描述的话,我会说,他看起来像个中年人,可能有点儿邋遢,我想。 我没有看到他的脸。等到我抬起头,他已经转过身去了。他身手一定很矫健,才能 那么快就跳出那扇窗户。” 他俯身,在烟灰缸里捻熄雪茄。 “你妻子呢? ”蒙松问,“她有没有特别看到什么? ” “什么也没看到。”霍夫·延森回答,“内人是一个非常敏感、很容易激动的 女人。这对她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她花了好几天才平静下来。再说,她坐在维克托 旁边,因此是背对着凶手的。你们不会坚持要询问她吧? ” “不会,可能没有必要。”马丁·贝克说。 “你们真是太好了。”霍夫·延森说着,露出微笑。“呃,如果是这样……” 他握着两边扶手,好像要站起来。 蒙松赶紧说: “我们还有几个问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霍夫·延森先生。” “是——什么问题? ” “你担任这家公司的主管多久了? ” “从十一年前公司成立到现在。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飞机驾驶员,然后我到 美国学广告学,在维克托聘用我来哥本哈根当空中运输的主管之前,我是一家航空 公司的公关主任。” “目前呢? 虽然他过世了,你还是照常营业吗? ” 霍夫·延森敞开双臂,露出他一口美丽的假牙。 “戏还是必须演下去啊。”他说。 房间里一片肃静。马丁·贝克斜眼看了蒙松一眼,后者在座椅里陷得更低,一 脸嫌恶地瞪着靠在砖炉旁边那满满一袋高尔夫球杆。 “现在谁会成为企业的领导人? ”马丁·贝克说。 “啊,问得好。”霍夫·延森说,“小林德可能还太年轻。而布罗贝里呢,呃, 我想跟我一样,光是手上的事情就已经够忙的了。” “你和帕尔姆格伦先生处得怎么样? ” “非常好,我觉得。他对我和我经营公司的方式,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空中运输到底是在做什么? ”马丁·贝克一问完,马上就知道回答会是什么。 “空运货物,就如公司名称所指的一样。”霍夫·延森说。 他把一盒雪茄举到蒙松和马丁·贝克眼前,两个人都摇摇头,他自己则拿了一 根,点上。马丁·贝克点了一根佛罗里达牌香烟,吸了一口,然后说: “是的,我了解,但是哪一种货物? 你有五架飞机,对不对? ” 霍夫·延森点点头,看着雪茄的烟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们运输的货物,主要是本公司的产品,大多是鱼罐头。 其中一架飞机还装有冷冻设备。有时我们也做出租运输。哥本哈根有一些公司 机构,也找我们做各种各样的运输。” “你们都飞哪些国家? ”马丁·贝克问。 “多半是欧洲国家,如果不包括东欧的话。有时也飞非洲。” “非洲? ” “那多半是出租业务,是季节性的。”霍夫·延森说着,故意看看手表。 蒙松坐直起来,掏出嘴里的牙签,指着霍夫·延森问: “你和汉普斯·布罗贝里有多熟? ” 丹麦人耸耸肩。 “不是很熟。我们有时会在董事会上碰面,就像上星期三。 有时会通通电话。如此而已。” “你知道他目前在哪儿吗? ”蒙松问。 “在斯德哥尔摩吧,我猜,他的家在那里,办公室也是。” 霍夫·延森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 “帕尔姆格伦和布罗贝里的关系怎么样? ”马丁·贝克问。 “很好吧,据我所知。他们之间或许不像维克托和我这么亲密。我们常常在一 起打高尔夫球,而且在生意以外的时间也会见面。依我看,维克托和汉普斯·布罗 贝里的关系,比较像老板和下属。” 他的口气里透露了对汉普斯·布罗贝里的轻蔑。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布罗贝里先生的秘书? ”蒙松问。 “那个金发女郎吗? 没有,那是第一次。一个很甜的姑娘。” “你有多少雇员? ”马丁·贝克问。 霍夫·延森思考片刻。 “目前有二十二个。”他说,“有时会有变动,那要看……” 他暂停一下,耸耸肩。“呃,看季节,还有生意本身的性质而定。” 他含糊地说。 “目前你的飞机在哪些地方? ”马丁·贝克问。 “两架在卡斯特洛,一架在罗马,还有一架在圣多美修理引擎,第五架在葡萄 牙。” 马丁·贝克突然站起来,说道: “谢谢你。如果你想起其他事情,能不能麻烦你通知我们? 最近你都会待在哥 本哈根吧? ” “是的,我会。”霍夫·延森说。 他把雪茄放下来,但是坐在座椅里面不动。 走到门边时,蒙松转过身来说: “你也不知道有谁会想要维克托·帕尔姆格伦的命吧? ” 霍夫·延森拿起雪茄,定定地看着蒙松说: “不,我不知道。显然就是开枪杀他的那个人吧。再见了,两位先生。” 他们沿着考柏马街走到阿马格广场。蒙松望着列德街的方向,有一个他认识的 女人住在那儿。她是从斯科讷省来的雕塑家,喜欢住在哥本哈根。一年前因某件调 查案他和她相遇,她叫纳嘉,他非常喜欢她。他们偶尔见见,通常是在她的住处, 他们一起睡觉,相处甚欢。两个人都不愿意有誓约束缚,也都很谨慎,不怎么干涉 彼此的生活。过去一年来,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完美无瑕。蒙松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和妻子的周末聚会已无法让他快乐,他宁可和娜佳在一起。 斯特罗港人潮汹涌,似乎多半都是游客。向来不喜欢人群的马丁·贝克拉着蒙 松穿过北欧游乐场入口外的人群,走上里勒康根路。在斯坎布生餐厅,他们各自喝 了一瓶常温杜博酒,餐厅里也很拥挤,然而比起街上的群众,至少那里的人和他们 气味相投。 蒙松说服马丁·贝克搭汽艇回去。汽艇的名字叫斯瓦兰。在海上,马丁·贝克 觉得很不舒服。 四十分钟以后,他们离开丹麦国土,走进蒙松的办公室。 桌子上有一张技术组留下的讯息:“弹道检验完成。沃尔。”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