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随着街上穿裙子的女孩日益增多,春季渐渐远去,气候转入炎热的夏季。课堂 上老师仍旧日复一日絮絮叨叨,讲的全是与戏剧创作毫无关系的宏篇大论。任何一 部戏剧,在他们那里全部套上“主义”、“情结”、“人性”之类的外衣,那些理 论早已远离了戏剧带给人们的原始真实感受。我已听得厌烦之极,终于有一次当场 在课堂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从此不再去上那门课程,那老师手拿粉笔,在讲台上 哆嗦了半天。 我说木月,你看我的处境,并不比你好多少,这些人占据着社会的高位,口头 上谈着“无意识”、“主义”,带着莫名的优越感向我们灌输这些匪夷所思的思想 垃圾,污染着我们的耳朵。我发誓从此再也不受他们的愚弄。从今往后,在我的圈 子里,决不向这种无耻的、以迷惑人心为目的的所谓权威作任何妥协,不允许他们 对我的思想有任何侵犯。 我成了校园的名人,也因此与所有人更加隔膜起来。走在校园里,不时有人在 我背后议论纷纷,我一回头,他们便个个闭口收声。 正因如此,我倒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在夜里常常写小说直到深夜,一有空便 收拾行装,一个人作短途的旅行。但心中却因此更加苦闷,有一次,面对着满目青 翠的高山,我一个人禁不住黯然神伤。 从神户回东京之后十余天,我收到了纪香的来信,在信中,她告诉我说,太奶 的病情已经稳定,再过半个月就可出院了,只是病根由此生下,以后要备加注意。 五月底,敢死队向我咨询问题,问我感觉他那位女朋友如何。我信口敷衍了他 几句。他却一再让我详细谈谈。 “渡边君,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必须要慎重,我是很认真的。”他嗑嗑巴巴地 说。 “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你的感觉。”我说。 “说的也是,只是这种终身大事,多问一个人,心里毕竟踏实些。”他喃喃地 说。 我心烦意乱,没再与他嗦。 刚过半个月,敢死队就和那女孩在外面租了间房子,搬出去一块儿住了。这间 房子又成了我一个人住。 周末,木村约我在宿舍院门口的酒馆喝酒。我见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问他 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言难尽。”他摇摇头,将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求爱被人家拒绝 了。” “木村君身后女孩数不胜数,也会有被人拒绝的时候,什么女孩?” “小学同学。”木村苦笑道,“而且当时还是同桌呢。” “青梅竹马?” “也谈不上,只不过当时觉得她长得好看,喜欢和她在一起。” “怎样一个女孩呢?” “那女孩和我是同桌,肤白唇红,特别招人喜欢,像个小明星。印象最深的, 就是两人有一次合作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为一个工场做平面规划。我们在关于厕 所符号的问题上有了争议,我觉得只要画一个框,里面注明‘厕所’二字就可以了, 她却非要再将方框一分为二,左边写‘男’,右边写‘女’。两人争论了半天,最 后我没办法,只得依了她。想想当时特别可爱。整个小学五年,关于她,这件事印 象最深。”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才向她表白?” “其实也并不是一直记着她,”木村沉吟着说,“小学毕业,她升到了另一所 初中,我就把她完全忘了,只记得当时喜欢过那么一个人。没想到高中二年级的时 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又和她见面了。 “她容貌已经大变了,但还可以辨认出来,而且眉宇间的那种气质依然如故。 我们是在街上相遇的,一谈起来,原来我们同在一所高中上学,而且她新搬的家和 我家离的不远。那时候已经快要高考了,我们一路谈着,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似乎 一转眼,已经从年幼无知的童年走到了占卜命运的关键时刻。 “她那时仍然留着短发,微风吹拂,额前的一绺头发便轻飘起来,让人感到无 比清爽。我偷偷望着她额前随风起伏的头发,一种青涩但明晰的感觉在心头跳跃。 “从此以后,我们开始一同去上学,两人接触的时间多了起来,有好多次,在 夏天炽热风的吹拂下,我都想向她表明自己对她的好感。但每次都没敢说出口。” 木村叫过侍者,又要了杯威士忌,继续往下讲。 “想想那时喜欢她,可能有点儿逃避现实的味道,我那时候正值青春忧郁期, 感觉天都是灰的。她生性活泼,笑起来有那么一种力量,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 不在意,正是这样一种笑声吸引了我。但她显然没有对我十分在意。”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问。 “毕业后,她考上北海道大学,我则来到了东京。” “为什么没有和她考同一所学校?” “当时她报的是东京大学,我也跟着报了,结果她没考上,我却考上了。”木 村说,“实际上,高考后我们一直没有见面,由于她没告诉我她的家庭住址,我一 直无法与她取得联系。我后来到东大读书,更加想念她。于是打电话到她当时就读 的高中,打听到她家的大致地址,一连写了几封信过去,她家里人将信转寄到北海 道,她又从北海道写信到东京,两人才恢复了联系。 “我们开始时只是叙旧,就这样过了半年多,后来,我觉得不能再拖下了,在 信里向她表明了自己对她的好感。 “昨天才收到了她的回信,收到信的时候,我双手直抖,心里‘砰砰’跳得厉 害,却没想到她写的是一封拒绝信。”木村叹口气。 “东大那么多追你的女孩,选一个投入一段感情,忘掉得更快。”我笑着说, “况且,对这个女孩,毕竟还没有接触多长时间。” “可惜没那么容易,她记载着我高中时代的一个历程,这种感觉无人理解。” 木村叹了口气,起身唤过侍者付账。 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我接到永泽的电话,对方称与我好久未见,甚为想念, 邀我当晚一起在新宿玩,顺带对我在他困难时给予的帮助表示谢意。 晚上见面时,我发现这家伙面色红润,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恢复得不错嘛。”我笑着调侃道。 “那当然。”永泽回答。 “不过,父亲没有因为你给他带来麻烦而责备你?” “责备?!”永泽不以为然地说,“他因为我结识这个女人,不但能陪睡,还 能帮他在东京发展大事业,一举两得,老头子谢我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