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十几天的流浪生活结束了,坏心情却没有因此消除。当我踏出车门,与管理人 员道别之后,清晰地感觉到,飞驰汽车曾经带来的些微轻松感即刻消失,那种身陷 泥沼般的沮丧与沉重立即又回到身上。我一直无法相信绿子真的死了,总感觉她会 从校园的某处突然跳出来,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渡边君,一起看色情电影如何?” 我疲惫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衣衫褴褛,脸上胡须横生,状若土匪,过往学生 纷纷侧目。但我已顾不了许多,一步步迈上宿舍的几级台阶,顺眼看了看邮箱,里 面有封信。我惊喜地拿过来,心想一定是玲子写来的,一看地址,却是来自神户的 纪香。我拿起信,走到宿舍前打开锁,推门进去,走到桌前,发现桌上积了薄薄一 层灰尘。 在信的开头,纪香说, 渡边君,你好。自你回东京半月后,太奶从医院回到家里,病情恢复得相当不 错,连医生都对如此佳况始料未及,说一定是老人家年轻时身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加上养生有道,才能有如此好的运气。其实他们不知道,太奶年轻时不知受了多少 罪,而且年纪大后,也从不讲究什么养生之道,无非是多劳动,不让自己闲着罢了。 不过,太奶身体恢复毕竟是件大好事,我、妈妈、太奶、姑妈,几个人一块儿 好好庆贺了一番。太奶又变得精神抖擞了,我对她老人家说,‘你一定要看到小野 升上大学啊!’她却不甘心,说不但要活到小野升上大学,还要等到他娶妻生子生 孙,惹得我们笑了好久。 小野仍旧在给我写信,不过写得没那么多了,而且总是草草几笔了事,我也很 能理解,毕竟快七月了嘛,一是太忙,抽不出时间,二是一忙起来,其余的烦心事 便少了,所以信也就疏了。 我们充满希望地等待着七月的好消息,却没想到厄运会再次袭来。 太奶再次出现危险是在五月底的一个凌晨,她再次陷入无脉搏无心跳的状态。 我和妈妈手忙脚乱叫来救护车,将她送到医院。医生再次运用手压法让心脏恢复功 能,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又终于又转入平稳状态。 但我们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乐观态度了,因为这种危险一再发生,保不准就有 那么一次抢救不力让太奶丢了性命。 病重期间,太奶一个劲念叨三浦叔叔,有时候梦中都会念着他的名字醒来,她 老人家三十多年未见东京的三浦叔叔,如若临死也看不到,将是她此生永远的遗憾, 也是我们作为儿女的不孝。 太奶对你一直印象深刻,认为你和三浦叔叔很熟,因此,我和妈妈、姑妈商议 打算拜托你一件事。我们已经在神户找到了一个和三浦叔叔外表很像的人,让他和 你来看望太奶,就当是你从东京把三浦叔叔领来了,反正太奶眼神也不好,这样就 满足了她多年的一个心愿。也许太奶容易犯病,是因为太想念三浦叔叔,让她见一 次,以后说不定对病情有好处呢。 现在太奶的病情基本稳定,医生说在这种情况下,心脏的承受能力可以让多年 未见的亲人探视。只是不知你何时有时间,如果你有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拜托。 佐藤纪香敬上 奔波劳累的缘故,读罢信我便觉浑身乏力,眼皮涩重,一甩手,将信放到桌上, 倒头乎乎睡去。 醒来时正是下午六点多钟,我胡乱穿了几件衣服,用湿毛巾擦了把脸,便冲出 门去给纪香打电话。那头接电话的是纪香,我对她说自己一定要帮助太奶了却这桩 心愿,即使旷课也在所不惜。并让纪香选个时间,随时都可以。 纪香听完后久久无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太奶因为不注意患了感冒,这段时 间还不能见人。 “谢谢你,渡边君。”纪香在那头哽咽了半天,“不知为什么,今年的事情似 乎特别多,太奶身体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问题,真怕她老人家挺不过去。” 我只有细声安慰她,告诉她,什么时候需要,打电话就可以,最后,纪香在抽 泣声中挂上了电话。 我回到宿舍,打算给玲子写封信。从寒假回到学校后,仅收到了她的一封短信, 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月相互之间没有联系。我在信中写到自己再次解释直子的事, 写到纪香表弟的“1?19”事件。最后写到绿子的死。 “一头迎着明媚春光蹦跳到世界上、充满生机活力的小鹿,在碧浪滔天的横滨 海上消失了。”我在末尾写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种不可抑制的悲哀再次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