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四月份的事。”他说,“和玲子已七八年未有任何联系,那时她为了逃避我 离开家乡,去哪里也不跟我说,还让家里人也瞒着我。直到前段时间,我接到旭川 的电话,对方称自己是玲子的大学同学,玲子现住在东京足立区的康复医院,让我 有空常去探望探望。具体发病原因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方知道我是玲子以前的丈夫, 因此知道我一听就明白,只说因为一次女孩留在玲子家学钢琴,玲子就出现了问题, 别的也没再嗦。这个都知道吗?” “玲子以前讲过类似情况。”我说,“这次的病严重吗?” “和以前一样。”他对我微笑,“精神类疾病嘛。” 我无语,两个人在走廊里,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本想问问他现在的家庭和与 玲子的那个女儿的情况,但总觉得在此种场合下问有些不合时宜,因此始终没有开 口。他看来也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等待病室里的情况。 过了很长时间,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和松下围住她,问 玲子怎么样了。 “现在病人已基本平静。”她擦擦头上的汗。 “能进去看看吗?”我问。 “看是能看,不过只能看近期内曾接触的朋友,以免病人受到刺激再发生意外。” 看来我是无法去了,松下朝我点点头,转身轻轻推门进去。我枯坐在走廊等着 松下,没过多久,他就推门出来了。 “怎么样?”我问。 “现在精神正常,只是人显得特别疲惫。”他重新坐下来,对我说,“看样子, 你要等下次来才能见到她。” “没关系,能了解她的情况,我已经很高兴了。”我说,“但愿她能很快康复。” “这种病是与生俱来的,病人将会一生不幸。”他叹口气,也许是重新见到玲 子,让他产生了些许感慨,“要没有这种事情,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多好,女儿也 活泼可爱。即使她是个同性恋,我也不在乎。” “同性恋?”我一惊,“你是说玲子?” “是啊,直到那次她教女孩学钢琴我才知道,她没有告诉你?!” “可玲子不是这么说的!”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那女孩勾引她吧?况且, 在阿美寮,她和直子在一起,也没出问题嘛。” “她只喜欢十三四岁的女孩!”松下叹口气,仰望着走廊顶的天花板,“往事 不再提了,提起来令人伤心!” 我内心翻江倒海,在旭川,玲子专意辅导那位女孩!难道是这个目的?难道在 阿美寮的那两个夜晚,那个利落的中年女人向我我娓娓道来的往事,只是一种美化 个人掩饰的谎言?! 我不顾一切冲进病房,冲开两位护士阻拦的手,来到玲子跟前,病床上,玲子 身穿医院的病人服装,正一言不发地坐着,模样未变,只是比以前更瘦了。见到我, 她似乎并不惊奇。 “渡边君,把直子带来了吗?她昨天说你会带着她一同来看我。”她笑着问。 我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不顾医生劝阻,紧紧拥抱着玲子。 是的,她也许是在撒谎,也许是个地道的同性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 像木月一样,像直子一样,像小野一样,像千千万万个生息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 一样,渴望拥有常人的生活。 这难道有错吗? 泪水夺眶而出。 从医院出来,在门口和松下辞别。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下来了。 “我有这么一种感觉,玲子会马上出院的。”我对他说,“那个干脆利落、充 满爱心、琴艺精湛的短发女人,依然会笑吟吟地活在世上,不论在哪里!” “真如你所言,那该多好啊!”松下感叹说。 随即我们二人在车站辞别,他坐上开往东京的公共汽车,临上车前,与我微笑 致意的那一刻,我忽然对他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留恋。仿佛我们是一同经历了一 场生死考验,结下了生死莫逆之交的战友。那种离别,虽然只是同一个仅有一面之 缘的人之间的离别,竟让我有一种难以自抑的不舍之感。 在这个看似充满温情、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壁垒森严的世界上,能找到一两个相 知的朋友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可贵啊! 可是绿子却被我错过了! 我要马上见到纪香,我冲向电话亭,拨通了纪香家的电话,我告诉她自己现在 想马上见到她,想把自己所有一切告诉她。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能谈谈心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好,我现在正在家里!你可以马上来。”她在那头说。 可这是哪里呢?我放下电话,茫然四顾,无边无际的细雨开始悄声飘落下来。 周围烟雾迷蒙,无数颜色鲜艳的雨伞恍恍惚惚,包围着我,伞下一张张行人的面孔 模糊而又清晰,熟悉而又陌生。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浑身似乎充溢了天地间所 有的气力。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激动感觉,在那个世界里,细雨渐渐消失了,天空也不 再阴霾,黑暗的光线逐渐明朗起来,直至刺眼,仿佛千亿个太阳当空照耀。无数人 在空中某处微笑地看着我,有木月、直子、玲子,还有纪香;有认识的人,完全陌 生的人;有淡然世外的死者,仍在挣扎着生存的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