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想起逝去的时光, 老女人无言悲伤, 成排坐满石阶, 像灰鸦站在墙头上。 ——维隆 14点10分,汉娜查看了熟睡的菲塔以后,开始了她的侦查活动。 她再次看了照片上的堤坝和微笑的J,却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样的堤坝到处都会有的。但在另一张显然是来自同一个胶卷的照片上,她清 楚地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宫殿。汉娜相信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于是开始翻找阿图 尔摆在书架上的画册。这些都是索菲娅和爱丽萨白送给阿图尔的生日礼物,这是一 种两全其美的办法。画册一般都很大而且装订漂亮,但却不好销售,所以出版不久 就会减价处理。 《欧洲最美的高速公路》画册可以排除,同样《我的玫瑰园》和《寂静的爱好 ——水族馆》两本也可以排除。爱丽萨白送这两本书时,曾不经心地说,现在就应 该为退休做些准备了。那本玫瑰园上面,特价十个马克的标签甚至都没有揭下来, 爱丽萨白不想费这个力气。她的不经心就可想而知了。 “这种来回送礼的规矩也应该结束了。”汉娜把这也记到了脑子里。 “可是,这里……”她翻开了“博登湖风光”画册,在第一页就看到了她要找 的东西:博登湖的梅斯堡!她对比了一下照片,完全一样! 在其他的照片上,她只看到了宫殿的围墙,围墙前面停着阿图尔的汽车,汽车 前面,还是微笑着的“J”。阿图尔原来今年夏天和“J”在博登湖。那些“落日” 的照片,明显是从一个晒台上拍摄的;前景暗暗的栏杆说明了这一点。她突然在一 张照片上看到了栏杆上吊着的围巾,就是“J”在宫殿围墙前照相时围的那一条。 汉娜又去起居室,取来那张唱片,拿着阿图尔的放大镜仔细比较“7月一个星期 日的幸福的勺”和“纪念那个难忘的一夜”两者的笔迹。毫无疑问,它们是一样的。 颈部动脉急剧跳动的汉娜,又进入到抽屉他是阿图尔生活]的深处。她找到一个卷 宗。都是她不懂得的业务上的内容,她不感兴趣。然后,又是一张照片:一目了然 是“J”带着主人的姿态,靠在一辆汽车的头部,这就是阿图尔5年前开的那辆汽车。 汉娜用放大镜仔细地辨认。这确是那辆银灰色欧宝车,阿图尔曾一再强调,这 是公司的车,决不允许用于私人目的。可大学并不是公司,连汉娜都懂得这一点, 但阿图尔给她解释说,他作为顾问被一家杜塞多夫公司任用,并提供了一辆公车。 他以此还制造了一个他自己经常使用的借口,而对汉娜的“带她出去兜兜风”的请 求,却坚决拒绝,说带自己的老婆兜风,是要受到公司惩罚的。 看来,周末带“J”去兜风却可以。周末带“J”兜风,公司甚至还很欢迎。 因为这样可以使它的职员永葆青春,所以也是很值得的。 汉娜又感到,喉咙里有一股苦笑要爬出来。利用这么美丽的阳光、灿烂的星期 日,阿图尔和“J”外出旅行。而她在干什么呢?熨烫衬衣?在花园于活?和菲塔 看电视? 汉娜把手接到了额头上,她又和前些日子一样,感觉到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盯着那张在晒台上拍的照片,又仔细观察那个栏杆。是个木雕的栏杆!这是 她一直梦想有的那种晒台。但在晒台的栏杆上挂着的却不是她的围巾,而是“J”的 围巾。难道阿图尔早就为了晚年买下了这座别墅了吗?当然是为了“J”的晚年。这 当然是可能的。突然,一切都变成了可能! 汉娜走进卫生间,冷却了一下自己的脉搏。在镜子里她看到了一个狂人的面孔, 蓬乱的头发,满脸的紫斑,这是一个“狂人”,像阿图尔这样的男人,和这样的狂 人是不会共同度过晚年的。如果她还幸运,阿图尔搬走后,她或许可以和菲塔留在 这里居住。如果她还幸运…… 如果她不幸运,那么“J”也会把魔爪伸向这所房子,她现在已经得到阿图尔 和湖畔那座房子了。汉娜也可能到一个什么养老院去了结残生,或者成为一个被人 遗忘的老人死在公园的长凳上,那里常常呆坐着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都已被人遗 忘。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手表,此时已是16点了。 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她为菲塔烧好了下午茶,用一个托盘端到了楼上。她用胳 膊肘碰开菲塔卧室的门,向里面看了一眼。菲塔还在睡觉。 为了表明她只是轻睡,当汉娜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时,她动了一下左胳膊,并把 头转向了侧旁。 汉娜和以往一样,把托盘放到床旁一张小茶几上,离开了房间。从眼帘的缝隙 中,菲塔观察着汉娜的举动。汉娜的腰更弯了一些,背部也更驼了一些,头发披散 着垂到了下面。 “我得给她买一个吹风机,”菲塔想,“上下搬运那些湿衣服,也不能再继续 了。” 她确实感到忧虑,汉娜有可能垮下来。而菲塔的生活是取决于汉娜是否健康的。 汉娜在厨房坐到了凳子上,把她观察到的东西,一并记到那个阿图尔专用菜谱 的小本上。 接着,她两手支撑着头,又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实:索菲娅有她的波多和孩子,爱丽萨白有她的公社,阿图尔有他的“J”。菲塔有 汉娜和阿图尔。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经济上相互依存的。 汉娜可以随意转来转去,但她自己却一无所有,没有一个亲人。 二楼上,菲塔抬起身体,仔细听着下面的动静。突然,那个可怕的歇斯底里的 笑声,又从楼下传了出来。这笑声又凝成了一声呼喊,戛然停止了。 菲塔不由想起了奥伯贝格地区那个牧师的妻子,到五十岁时,突然一夜之间就 失去了理智,她总是夜里笑着,穿着飘逸的睡衣,满头蓬散着乱发穿过寂静的街道。 牧师最后不得不把她关起来。人们说,她生了八个孩子,还有各种压在她身上 的清苦,使她无法忍受下去了。可汉娜才生了两个孩子,那么清苦呢?她住在城里 最好的房子里,和一个教授结了婚。菲塔决定,一定要送给她一台吹风机。 汉娜坐在楼下的厨房里,突然感到自己要窒息。她抓起上衣,跑出了门外,顺 着山坡往下跑,朝着疗养院公园的方向。这些年来,她可以说基本上没有来过这个 公园,这次却惊喜地看到了那整齐的草坪和漂亮而古老的树木。但这些树下,却坐 着一排年老的女人,灰色的面孔,呆滞的目光,枯瘦的腿和塞在狭小的鞋子里面的 肿胀的脚。 这些女人和汉娜一样,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面孔。有些蹒跚地走在小路上,单独 一人,或几个人在一起,有两个被护理员搀扶着,有一个坐在轮椅上。汉娜听说, 在这个疗养院得到一个床位,是很难的,所以必须未雨绸缪。或许,阿图尔早就在 这里打了招呼,甚至已经预付了费用。 “我几年后需要一个房间,不,不是双人房间,单人就够了。不,我不是为我 的母亲,而是为我的妻子预订一个床位。” 汉娜坐到了一条长凳上,呆呆地望着那座喷泉。所有坐在排成一圈的长凳上的 女人,多年来就是这样呆看着喷泉的。喷泉中喷出的水花把阳光折射成五颜六色。 只见她们不约而同地一起抬起头来,把目光转向了眼前的大路。 一个男人出现了。 他肯定已近70了,但仍很健壮、精神。头上戴着和面孔相配的草帽,象牙白色 的亚麻西服,口袋上插着一块红色的手帕,使他的整个形象,散发一种夏日青春的 光彩。在他身旁走着一个年轻得多的女人。汉娜的头脑中出现了时间转移。20年后, 阿图尔和“J”就会走在这条路上,而她则坐在这里,和其他老女人一起坐在这里 的长凳上,等待着晚饭的时间,和昨天、前天,或者每天晚上一样。 她站起身来,缓慢地上路,往家中走去。那里仍然耸立着冯斯坦的别墅,以其 特有的自我光辉俯视着这座城市。“以其特有的自我光辉”,汉娜第一次这样想。 在晚霞中,它以阴暗和霸道的身影,抵御着阳光,看起来,好像从这古老的房舍里, 要冲出什么危险的东西来。楼下房间的一个个窗子,好像都是死人的眼睛。 “一座没有生命的房子,一座几十年来一直空闲的房子,”汉娜想,“这里已 经没有人住了。” 她机械地打开垃圾桶盖,看到里面已经倒空了。她叹了一口气,把它推回到花 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