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Ⅶ 进货员桑普森先生喜欢起菲利普来了。桑普森先生衣冠楚楚,神气十足,服装 部里的姑娘们都说,他要是娶个有钱的顾客,她们也不觉得惊奇。他住在城外,在 办公室里常穿上晚礼服以给店员留下深刻的印象。有时,第二天早晨,前来值班打 扫的店员见他还穿着晚礼服来上班。当他走进办公室去换长礼服时,他们就互相严 肃地挤眉弄眼。他溜出去,匆匆地吃了旱餐,搓着双手回来,上楼梯时,每逢这种 场合,他总是冲着菲利普使眼色。 “多美的夜晚!多美的夜晚!”他说,“天啊!” 他告诉菲利普,他是店里唯一的一位绅士,而只有他和菲利普才懂得生活的真 谛。说了这番话以后,他的态度一下改变,叫菲利普“凯里先生”而不再称兄道弟 了。过后又装出一副进货员的傲慢派头,而把菲利普又摆回顾客招待员的位置上去 了。 林恩和塞德利公司每周收到一次从巴黎寄来的服装式样的报纸,并将报上的服 装样式稍加修改来迎合顾客的需要。他们的顾客很不一般。多数的顾客是从较小的 工业城镇来的妇女,他们太讲究服装了,不愿意买她们本地缝制的成衣。但她们又 不熟悉伦敦,以发现和她们的经济条件相当的裁缝店。除此之外,便是与该公司的 雅号不大相称的大量的杂耍剧场里的艺人。这是桑普森先生用心搭上的关系,并以 这种交情引以自豪。他们早就在林恩公司定做舞台服装了,桑普森先生还诱使他们 中间的很多人也在店里购买其他的衣服。 “衣服做得跟帕昆公司一样好,而价格便宜一半。”他说。 桑普森先生服务态度良好,说话富有说服力,颇得这类顾客的欢心,她们互相 议论说: “林恩公司里可以买到外衣或裙子,这是众所周知的巴黎货,何必把钱仍到别 处去呢?” 桑普森先生跟那些穿他做的外衣的著名女演员结下了友谊,他对此感到很自豪。 当他星期天下午两点出去跟维多利亚·弗戈小姐在她那坐落在塔尔斯的漂亮别墅里 共进午餐之后,第二天他在服装部里讲得天花乱坠,志满意得:“她穿着我们替她 做的深蓝色上衣,我敢担保她根本没想到这上衣是我们店里的货。我只好亲自告诉 她,这件上衣要不是我亲手设计的,那一定是从帕昆公司买来的。”菲利普对女人 的服装从来不太留意,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也开始对它们产生技术上的兴趣,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很能鉴赏颜色,在这方面训练有素,是服装部里的任何 一个人所望尘莫及的。在巴黎学画时,他掌握了一些线条方面的知识。桑普森先生 是个没什么学识的人,他也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然而他具有能采纳别人意见的机 灵,在设计新的服装时经常留意店员们的意见。他敏感地发觉菲利普的批评很有价 值。但他生性嫉妒,从来不肯承认他采纳了别人的意见。每当他根据菲利普的建议 改变某个图样之后,他总是这么说: “好啦,最终还是按我自己想法把图样修改出来了。” 菲利普来到店里5个月的一天,那位既庄重又诙谐的著名演员艾丽丝·安东尼亚 小姐来了,要求见桑普森先生。她是个粗壮的女人,亚麻色的头发,宽宽的脸庞, 涂脂擦粉,嗓音有些刺耳,具有习惯于同在地方杂耍剧场楼座里厮混的小伙子们打 情卖俏的喜剧女演员的活泼爽朗的性格。她即将登台独唱一支新歌,希望桑普森先 生为她设计一套服装。 “我要引人注目的样式,”她说道,“旧的我不要,你也知道,我要与众不同 的服装。”桑普森先生既殷勤又亲热,保证让她如愿以偿,并给她看了一些舞台服 装的设计图样。 “我看这些图样都不会合您的意,但我可以把我想设计的样式告诉你。” “哎呀,不行,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式样。”她不耐烦地朝服装设计图扫了一 眼说,“我所要的是,穿上它叫人看了好比一拳打在下巴上,打得门牙嘎嘎直响。” “是的,我懂得您的意思,安东尼亚小姐。”进货员献殷勤地笑了,可是他的 眼神却茫然失色。 “我想,最终我还得跑到巴黎去做。” “哦,我想我们会让你满意的,安东尼亚小姐。巴黎做得出,我们这儿也能做 出来。” 当她一甩头走出服装部之后,桑普森先生有点不安,便找霍奇斯太太商量这事。 “她确是个怠慢不得的怪人,没错。”霍奇斯太太说。 “阿丽丝,你在哪里?”进货员不耐烦地说,心想他对她已占优势。 他对杂耍剧场服装的意见不外乎是各式各样的短裙,上面滚着波浪式的花边和 挂着闪闪发亮的金属小圆片。可是安东尼亚小姐已明确地对此表了态了。 “哎呀,我的天啊!”她尖叫道。即使她没道出金属小圆片如何使她恶心,她 以这样的语调喊叫,就足以表明她对一切平庸之物都深恶痛绝。桑普森先生搜索枯 肠,想出了几个主意,可是霍奇斯太太坦率地告诉他,这些馊主意都不行。倒是她 向菲利普建议: “菲尔,你会画画吗?为什么你不动手画画看?” 菲利普买了一盒廉价的水彩画颜料。到了晚上,贝尔,那个喧闹的16岁小孩吹 着口哨,忙着整理邮票,他才接连吹了3支曲子,菲利普就已画出了一两张草图。他 还记得在巴黎见过的一些舞台服装式样,并以其中一种为蓝本,稍作修改,再涂上 一种浓艳而又奇异的色彩,效果还真不错呢。第二天早晨,他把草图拿给霍奇斯太 太看。她看后有点惊呆了,但立即拿给进货员。“真不寻常,”他说道,“那是不 容否认的。” 这份图样让他怔住了。同时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出了照这份图样缝制出来 的服装一定赫赫大观。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他开始提出修改意见。但是比较有见 地的霍奇斯太太劝他就这样拿给安东尼亚小姐看看再说。 “只好孤注一掷了,说不定她会喜欢的。” “这远不是孤注一掷,”桑普森先生望着袒胸露肩的衣服图样说,“他会画画, 是吗?真没有想到,他一直守口如瓶。” 当通报安东尼亚小姐来到服装部的时候,进货员把图样放在她一走进办公室便 能看到的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她果然看中并扑向设计图样。 “这是什么?”她说,“我为什么不能穿这种服装?” “那是我们替你设计的,”桑普森先生漫不经心地说,“你喜欢吗?” “那还用说!”她说,“给我来半品脱矿泉水掺上几滴杜松子酒。” “啊,你瞧,你不必上巴黎去了。你只需说要什么,我们这里就有什么。” 衣服立即缝制。当菲利普见到这套服装做好了时,他满意得有点心跳。进货员 和霍奇斯太太都把功劳归于他们自己,菲利普并不在乎。当他同他们到蒂沃利看安 东尼亚小姐首次试穿这件衣服时,他心里得意洋洋的。在回答霍奇斯太太的问话中, 他终于把自己学画画的经历告诉了她——因为担心同店的人认为他摆架子,他总是 小心翼翼,从不提及过去干的职业——她又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桑普森先生,进货员 没对他提起这件事,但开始器重他了。不久,又让他替两名乡下顾客设计了几份图 样,这些图样都获得好评。从这以后,桑普森先生开始对顾客们提起他手下有一个 聪明的年轻人,你们知道吧,是巴黎艺术学校的学生,在协助他工作。菲利普很快 被安置在屏风后面,只穿衬衫,从早到晚地画画了。有时他忙得不可开交,只好下 午3点同“掉队者”一块吃饭。他喜欢这样,人数少,他们一个个都累极了,懒得说 话,饭菜也好点,因为都是进货员桌上剩下来的。菲利普从顾客招待员升到服装的 设计员,在服装部里引起很大反响。他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嫉妒的对象。哈里斯,那 个脑袋奇形怪状的店员,是菲利普到店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并非常喜欢菲利普,他 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妒意: “有些人就是很走运,”他说,“你不久就会成为一个进货员了。到那时我们 都得叫你先生了。” 他告诉菲利普,应该去要求较高的薪金,因为,尽管他现在从事复杂的工作, 可每周收入的也只不过是刚开始时的6先令。但是要求提薪是件棘手的事。经理对付 这些申请者很有一套讽刺挖苦的办法。 “认为你应该拿更高的工资,是吗?你认为你该得多少呢?” 这个申请者心惊肉跳,便说应该每周再增加两先令。 “哦,好的,只要你认为该得这么多,你就可以增加。”然后他顿了一下,有 时以冷酷无情的目光看着,又补充说:“同时,你也可以得到你的解雇通知书。” 到时候收回你的申请为时已晚,你只好离开这儿。经理的观点是,不满足的店 员就不会好好干。假如他们不配提工资,最好立即把他们解雇。其结果,除非他们 本来就准备离开,否则他们从不申请加工资的。菲利普犹豫着。同宿舍的人对他说, 那位进货员没有他什么也干不成,他对此将信将疑。他们都是挺不错的小伙子,可 是他们的幽默感是幼稚的。要是他在他们的怂恿之下要求增加工资而被解雇,这对 他们似乎是有趣可笑的事。菲利普不会忘记当初寻找工作时所蒙受的耻辱,他不希 望再受这个罪了。他知道,在别处很少有机会能得到一个像设计员这样的职位。能 画得跟他一样好的人比比皆是。可是他太需要钱了。原先的几件衣服都穿破了,厚 厚的地毯也磨破了他的袜子和靴子。有一天早晨在地下餐厅吃完早饭上楼,经过经 理办公室的走廊时,他差点儿采取要求加薪这一冒险步骤。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办公 室前排着一长串等着应招广告的男人,大约有100人。他们中间无论谁被雇上了,谁 就可以得到像菲利普一样的待遇和每星期6先令的工资。他看见他们有些人因为他已 被录用而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这使他不寒而栗。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