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麦尔和雅安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两个弯,拐进查特斯街和皇家街的小巷弄,走过三 个街口,来到圣路易饭店门前。这条短街是著名的剑击街,沿路都是剑术馆。他们一路 走过来,刀剑交锋的响声不绝于耳。这个下午天气如此好,剑术馆都敞开大门,里面习 剑的人手挥剑斜,非常的热闹。 雅安一听到这些声音,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它们让她想起若维,想起他的绝技, 想起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剑术,她今天才会站在这儿。真是奇怪,那么多刀光剑影,那么 多汗水淋漓,难道就为了伤害彼此吗? 然而自从比枪成为时尚之后,剑击的吸引力变少了。手腕的用劲,动作的优雅,不 再是至高无上的目标。城里的年轻人除了在剑术馆交锋之外,现在更喜欢在河堤下的靶 场较劲。问题是,决斗的热潮仍然有增无减,即使法令禁止,还是一样的风行。而警察 通常会假装没有看到,特别是手里塞了红包之后。不过有些人给那些血腥杀气烦得过头 了,还是会挺身出来逼警察单位执法。 短短一阵沉默过后,雅安对麦尔说道:“你当然不会想杀若维,这个念头太荒谬 了。” “有些人会说我有理由。”麦尔又摸摸唇上的胡子。 “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并没有暗示任何事,我只是在求你帮忙。” 他摇一摇头,温柔的棕眼中仍满是困扰。“我乐意尽我所能帮助你,雅安。可是我 离家太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的口气有点不情不愿,雅安并不意外。男人随时愿意设计自己的谋略,却不喜欢 被拖进女人的计划里头。也许她应该去找嘉培。不!这一来罗姨势必也会知情,她不想 让继母替她担心。 一群鸽子从人家的屋檐上振翅飞起,落在雅安和麦尔面前,红腿绿羽,非常的可爱 俏皮。这些小鸟是几年前从法国移民来的鸽子的后裔,克罗依人最喜欢鸽子的优雅,不 过这个时候它们的同类在别处大约是别人的腹中食,因为是准备晚餐的时分了。家家炊 烟缕缕飘向空中,满是面包、肉味、甜点的香气缭绕。 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拉着一辆敞篷车经过,车上的乘客是个穿深绿色衣服的女郎, 金发闪闪发亮,五官姣好,身段很美,衣衫在领口和腰身紧束,手上拿着一把花边小洋 伞。事实上,她的外表看来再端庄不过,可是她仍旧不是名门淑媛。怎么看出来的呢? 雅安也说不上来。也许那个女人靠在座位上的姿势太过矫情,也许是她脸上挂着的那个 无意义的微笑,好象她太急于取悦他人。更也许是她的车夫穿着太乡气。无论是什么理 由,反正雅安看得出来,而且她让雅安想起米赛儿。 雅安注视马车远去,慢慢说道:“没关系,我想我知道谁能回答这些问题。你愿意 陪我去找他们吗?” 他答应得太快了些。他们走回剑击街,抄快捷方式在雅安要走的方向去。脚底的石 板路有点崎岖不平,所以雅安得小心她的脚步。麦尔伸去扶她,她也就搭着他的胳臂, 不是因为需要,而是她不愿拒绝他的殷勤,免得他真以为她怀疑他。 在他们头上,人家的阳台植满鲜花。刀剑撞击和人声叱喝穿墙越壁而来,有时像是 音乐,有时又令人提心吊胆。阳光不再照进这条窄街,渐渐有了寒意,薄暮逐渐转深。 从街道的另一端走进一个人,后面跟着一群小孩。他大约中等身材,体格削瘦,红 唇上蓄着一弯黑髭他的眼光出奇地亮,颧骨通红,很明显地是病了,然而动作却仍有天 生的剑术家那种轻灵的狠劲。一个跟在后面的孩子帮他拿拐杖,就像捧着什么圣剑似的, 其它人则推推挤挤,争着要靠近他。一个小不点儿抓住他的外套下摆,给喝住了。 “那是谁?”麦尔低声问道。 “沙路易,至少他说自己是那个名字。几个星期前他才到纽奥良来,现在已经号称 是本城最伟大的剑术家之一。不过据说他的肺旧伤未愈,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他的剑法 像闪电一般,圣路易公墓还有一个角落专门收容他的牺牲者。不久他也要替自己买块墓 地了。” 沙路易走向一间剑术馆,在门口阶梯前停住,收回他的拐杖,随手撒了几个银币给 那些小护卫,立刻一阵你争我夺,孩子们在他后面吵个不休。创击高手走上阶梯,消失 在门内,里面紧跟着传出热络的招呼声。 雅安和麦尔正打那家剑击馆经过。一个声音飘了出来。要是他不说话,雅安也不会 注意到默雷就在里面。她跟着转过头去,看见他就站在围绕沙路易的人群中。他跟同伴 不知说了句什么,往后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拿着一把圆头剑站着,自在得好象他 生下来就在玩那把剑似的。 默雷习剑多久了?是由来已久的兴趣呢?还是为了跟若维决斗才临阵磨枪的?看见 他在那儿,跟一群持剑的人混在一起,而且都是些老剑手,实在觉得很刺眼。他到底想 怎样? 凯馨如果知道他在习刀剑,一定也会非常不痛快的。不过,雅安不希望他以为她是 在跟踪他。她移开视线,快步赶上麦尔,向前走去。 他们一路往圣菲利浦街的方向去。当他们接近杂货店楼上女演员的居处时,麦尔开 始变得浮躁不安。他从雅安身上望到面前的铁门,显然在疑心就要介入女人之间的冲突。 雅安看他一脸不豫的神气,几乎忍俊不住。 “雅安,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他看她停在铁门前等他开门,无奈地说道。 “我别无选择。你自己也说我应该找那些认识他的人谈,那么还有谁比她?” “我知道,”他急促地说道。“可是你不该认识这个女人,更不该来看她。” “我还以为你在法国待这些年,早就破除这种偏见了呢!”她挑战地看着他。 “我向你保证,那里好人家女儿的闺训一样的严谨。在巴黎,女人只有两种,淑女 和非淑女。她们在社交地位上绝对不会混淆。” “这不是社交拜访。不过,如果你不想陪我过去,可以请便。” “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那种温怒的口气让他显得非常年轻。她微一侧头。“你在担心自己的名誉吗?” “当然不是!”他嗤之以鼻。 “那么,”她柔声道。“让我担心我自己的。” 她伸手握住门把。麦尔轻叹一声,阻止她的手势,径自推开铁门,站在一分,让她 先进去。她感觉得到他十分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一语不发,跟在她后面,走进庭院。 院子里花团锦簇,然而落叶堆在角落里,仍没扫去。另一端有道拱门,隐着几级阶梯, 引向一曲回廊。雅安提起裙子,小心涉过腐叶,领先走过去。 一个女佣人出来应门。是个黑白混血儿,有那种女孩特有的自持,衣帽都相当考究。 她接过麦尔的帽子和手杖,以及雅安的名片,先把他们领进起居室,然后才去通报女主 人。 雅安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这间起居室到处都是腥红色的丝绒,从窗帘到椅垫到地 毯,挤得满满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除了红丝绒,余下的就是厚重的哥德式家具。 桌上铺着绣花桌巾,橱柜里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水晶瓶、银盘、奖杯,应有尽有。房间 倒是相当整洁,只是有种不愉快的气氛,一眼就看得出是旅客的寄寓。一味用过去寒酸 的胜利来强调个人的印记,看着不是光彩,反而是伤感。 雅安端坐在椅子上,麦尔紧张得无法仿效她的榜样,索性站在她身旁。他们等着。 好不容易,房里另一边的门终于有了动静。出来的不是女演员,是女佣人。女孩手上拿 着一方折叠的纸,没有说话,只紧张地笑了一下,便穿过房去。她的脚步声清晰地传下 楼梯,终于消失。雅安和麦尔面面相觑,却都没有作声。时间缓慢地淌过去,那扇门总 算又开了。 米赛儿慢慢地步入房里,身上一袭紫色织锦长袍,黑发随意披在肩上,好象才从床 上起来的模样。长袍下的身段玲珑有致;臂膀倒是浑圆的。她的脸没有舞台妆之后柔和 得多,相对地也显得较有个性。丰满性感的嘴唇抿成一个保守的笑容,大眼睛水盈盈地 瞪着他们。 “让你久候了,韩小姐。”她说。“因为我正整装要到戏院去。要不要来一杯雪莉 酒?恐怕我无法招待别的了,我没想到会有访客。” 她的话很客气,却如绵里针咄咄逼人而来。雅安本来就想开门见山,把话说明白, 听到她那么说,却又不愿乖乖就范,显得怕她似的。 她愉快地说:“米小姐,我们没有见过面,不过这个冬天我已经看过你许多精彩的 演出了,你的演技的确非常精湛。” “谢谢。”那声回答里有一丝讶异,以及相当的警戒。 “我想你大概还不认识罗麦尔先生吧!他是我的朋友,最近才从巴黎回来。”她指 着麦尔道。 这个年轻的法国人没有让她失望,他趋前几步,执起女演员的手,弯了一个完美的 腰,鞠躬致意。“很荣幸见到你,米小姐。” 雅安不给她回答的时间。“你不必费心替我们张罗饮料了,米小姐,蒙你接见我们 这样的不速之客,已经感激不尽。我们本来是在散步,今天下午天气真好,不是吗?我 突然心血来潮,想来拜访你。” “我懂了。”女演员说道,虽然那分明是一点也不懂的口气。她坐进一张椅子里摊 平裙子。 雅安迟疑了一会儿,看向另一个女人。她自己采取的高姿态似乎错了,她来这儿的 目的并不是想要树立敌人,而是寻求帮助。她们大可以坐在那儿谈上好几个小时言不及 义的话,却点不到正题。诚实才是上策。 “不!”雅安放弃高姿态,苦笑着摇一摇头。“你怎么会懂呢?事实上,我有一个 问题,而我想你能帮我的忙。因为事情有关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杜若维。” “若维?”女演员仍然保持警觉,好象怕中圈套似的。 “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有人想要杀他。” 米赛儿瞪大眼睛,一只手放在脖子上。“谁要杀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可能知道一点端倪。” “我?”女演员凝视雅安,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她倾身向前,两手抓住扶手,突然 问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为什么要问?” 问得好,雅安一直避而不谈这一点,现在躲不开了。她抓住第一个浮起来的念头。 “事情是在我的农场上发生的。身为主人,我自然有责任过问他的安危。” “他为什么到你的农场去呢?” “为了公事,去看那儿的牲畜。”雅安答道,暗暗感激罗莎的编造。还真是管用。 米赛儿挑了挑眉。“你不晓得,他去你的农场时,错过了一场决斗吧?” “男人不谈这些事,”雅安避重就轻地回答。“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敌人可 能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他呢?” 女演员沉默了一分钟。“我和杜先生也才认识不久。” “你还是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吗?” “若维话不多,他是个以行动代替说话的人。” 一抹回想的笑容飘上那张姣好的脸,雅安看着不觉把指甲格进掌心中。然而她没有 插嘴,静静等着她再说下去。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来来去去、行踪不定,跟一些奇怪的朋友在一起。如果说他 有敌人,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想想他过的生活,决斗输了的人或其亲朋好友会找他报 仇,赌桌上输了的人也不见得会放过他,甚至那些在政治上反对他支持疯子华威廉的人 也叮能跟他过不去。因为可能性太多了,我也不知道真的是哪些人。” 雅安点点头,尽量保持客观的口气说:“依你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米赛儿靠回椅子上。“慷慨、积极、强壮、有创意。” 雅安觉得自己像是吃了诱饵一般。真有效,那个女人轻柔的语气轻易就在她脑里织 出一幅幅火辣辣的影像,散播她全身一阵灼热的疼痛。在她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一定 是那个女佣人回来了。她不理会,突地开口:“你会说他是一个有荣誉感的人吗?” “就他的方式,是的。” “他惯于谋杀吗?” “谋杀!”女演员立即挺直腰杆。 “如何?” 轻微的脚步声走到门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若维说。 找他来的女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他身旁,一溜烟地穿过房间,隐进另一扇门后 面。雅安站起身来,察觉到麦尔也正一步跨到她面前,挡着她。 若维从雅安看到吉恩的弟弟身上,那双黑眼珠深沉冷硬得像隔日的咖啡。即使在他 们共处过那一段时光后,她还是认为他是一个谋杀者!这个念头像是一把刀,笔直刺过 他的心头。他又听见那个棱铰刺人的口气,又看见她骄傲地抬起来的下巴,他真想当场 紧紧地抱住她,摇得她骨头散掉,强迫她察觉他的感情,强迫她非认真不可。他也知道 这个念头太无聊,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要这样狂想。 雅安无话可说,喉头像被人掐紧了,也挤不出话来。怎么会脱口问出那句话呢?她 也不确定。她只是想要吓着米赛儿,要一个措手不及的答案,也许是她想证实自己的判 断,相信若维容或会为了自卫而杀人,却绝不会蓄意去谋杀一条人命。 “怎么了?”若维问道,眼睛恶狠狠地看住雅安。“你没有兴趣听答案吗?或者只 是被人在这里撞见,不好意思?你怕我会卑鄙得到处宣扬我在哪里看到你,或者利用它 要胁你?你想我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的?” 在她能够回答之前,麦尔开口道:“我们最好走吧,雅安。” “哼,你总算想到她不应该在这里了?”若维转向那个年轻人,咄咄逼人地说。 “你不觉得发现得太晚吗?” “你不必把气出在麦尔头上,”雅安说。“他本来就不愿意陪我来。不过如果他不 陪我,我也会自己来。” “想象得到。” “若维,”赛儿唤了一声,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何必火气那么大呢?我们不过 是开开心心地闲聊了一会儿而已。” 女演员着急地看了雅安一眼,意思是米赛儿需要她的帮忙,一起来阻止一场可能发 生的冲突。否则照这个情势下去,恐怕闹到最后,两个男人真的会兵戎相向。雅安立刻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快挽住麦尔的手臂。 “我想你是对的,麦尔。”她说。“我们还是走吧!米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那是我的荣幸,也许有机会我们能再见面。” 雅安嫣然微笑,手上略一用劲,麦尔只好跟着她往门口走去。“但愿如此。”她答 道。 若维让他们走了。留住他们干什么呢?他再也不想听见雅安对他的意见,更不愿和 麦尔交手。天!他真是累了,头疼得紧,太短的时间内做太多事的代价,背部还隐隐作 疼。他勉强振作起来,来到临院子的窗口去。 “你真是见义勇为,来得这么快,”赛儿说。“特别是你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 “你的女仆好象觉得事态严重。”他顺手拉开窗帘看出去,雅安和麦尔正走进院子 里。 “真的是为了这个缘故?还是因为我送过去的是她的名片,所以你才赶过来?” 若维转过头。“你真的想知道吗?” “不!”赛儿的声音出奇地沙哑,抬头凝视他、“不!我不想。”她一转身拉起裙 子,快步走过房间,砰的一声带上通往卧室的房门。 夕阳西斜,向晚的西方,在残冬紫蓝的天色上,满铺红霞。余晖映在建筑物侧旁的 水泥壁上,映在街头的橱窗上,更映在街心穿梭来往的马车厢壁上。雅安注视这一片金 光灿烂,寒着一张胜,舒展不开来。 不管杜若维是不是一个谋杀者,他可是不折不扣的恶棍。他跟她做爱,兴之所至就 把她关在他母亲家。等她好不容易逃脱,再去找他的情妇时,他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解 救他的爱人,好象她是什么大煞星,会把他的宝贝女演员生吞下去似的。他以为她会怎 样?破口大骂,拿着马鞭打人?她才不会这么贬低自己的身分,真恨不得当面就告诉他! 该死的臭男人,跟他们该死的臭脾气!而别人为了救他们,还得这么忍气吞声!天杀的 杜若维! 其实,她并不真的以为若维会对麦尔采取什么行动。她看见若维乍看到麦尔时的眼 神,他分明记起了吉恩。无论如何,他也无权那么说她,她爱见谁,爱做什么,爱找谁 护送,与他何干? 麦尔把手放在她紧紧扣住的另一只手臂上。“慢一点,雅安。你会累着,而且别人 都在看你呢!” 她愕然地转头去看他,然后才省悟到,原来她正低头疾走。她顿了一下,重新调整 步伐。“对不起!”她嗫嚅道。 “我了解你心情不好,可是我觉得刚刚发生的事不太寻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 告诉我?万一我因此被杀,你想我是不是有权知道真相?” “我想是的。”她闷闷不乐地说。但她没再说下去,注意力被前面的事情吸引住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并不是高级地段。沿街充斥着酒馆和赌场。她看见的是一条晃过去的人 影,那人原先站在一间酒楼门前,倚着廊柱闲眺,突然抽身退进去。他是个粗壮的汉子, 穿得皱巴巴的,跟门前其它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一点也不醒目。如果他不动,她很 可能不会留心到他。可是那一动,她从眼角瞥见帽子底下露出的锈红色发尾,立刻就认 出他了。 “那个人,”她端了口气道,猛然停下来,差点踩到麦尔的脚。“那个人就是想杀 若维的歹徒!” “什么?”他叫道。“在哪里?” “那里!”她大嚷。 雅安二话不说,拎起裙子就跑向那个人消失的地方。她推开门口聚集的人群,不理 他们的窃窃私语,也不管麦尔是否有跟上来。她笔直走进低矮阴暗的房间,刺鼻的酒酸、 汗臭、廉价的脂粉味立即扑面而来。墙边排着一列列啤酒桶子,斑驳的桌面四边摆着长 条凳。房间另一端是个吧台,旁边有扇破破烂烂的门,刚好关上。雅安环视室内,没有 一个人是她要找的,她开始往后门走去。 “雅安,等等!”麦尔喊道。 她不理。拉开那扇门,她侧身挤过狭窄的两道,裙子刮到粗糙的门板,扯破了一点, 可是她没时间注意到那么多。她现在在一个肮脏的小天井里,角落因为充作厕所,而发 出恶臭味。不过她可以听得到奔跑的脚步声,便拉高裙子,一路追过去。在天井另一端, 墙上有个出口通到另一条街上,雅安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麦尔还在喊她。她先转进街边,提声喊道:“往这边来!” 街上空空如也。这是一条后街,路面没有铺,残破的房子静静地站在路旁,偶尔有 个房间透出一丝灯光。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然后右手边响起一声受惊的猫叫,小家伙从 一条巷子窜出来,怒眼圆睁,颈毛直竖,尾巴伸得有平常两倍长。接着是一声咕吹的诅 咒,又是沉重的脚步声。雅安飞奔过去。 一条街,两条,转过左边街角。雅安的帽子被风吹到后面去,松松地绾在颈后。她 听得到后面的脚步声,麦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赶上来。 在她面前是刺耳的提琴和手风琴声,夹杂在朗朗大笑之中响起。夕阳已经完全沈落, 余晖尽逝,灯光亮多了。横过十字路口,她的目标正往前奔跑。雅安停下来喘口气,咬 着牙又追上去。 她猛然撞进光圈里,不觉放慢了步伐,环顾四周,心里陡然提高警觉。这儿似乎不 太对劲。她没留心自己经过哪些街道,而且它们也大都没有标上街名。无论如何,她不 喜欢这个地方。 她的注意力又被那个叫做红仔的歹徒身影引开了。他正挤过一扇门前的人群,回头 望她一眼,一溜烟就混进屋里去了。雅安浑身是胆,当下就要跟过去。 “天,你不可以!” 声音就在她背后,她的手腕被一只铁爪箍住,扭过身来,跟若维打了个照面。她警 诧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他的胸,想要挣开掌握。“放开我!” “你需要一个保护者!”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你是在干什么?” “他跑进那边那间屋子里去,飘梦楼的那个歹徒头子。放开我,不然我会跟丢了!” “就算你抓住他,你又拿他怎么办?”他扣住她的另一只手腕,狠命摇了她一下。 “他可以告诉我们谁是那个幕后的主使人!” “你打算用什么方法让他说出来呢?低声下气地求他?” “你以为我是那一种白痴?我打算找出他的藏身处,再去找警察把他揪出来。”她 的手腕给他抓得发麻,她气得差点放声尖叫。她几乎就要伸腿跟他,不然把他的眼珠子 剜出来也好。 “警察?”他辛辣地说。“他们若不是在大白天成群结队,才不敢上这里来。看看 弯周围。这里是拉丁街,你晓得吗?” 她停止挣扎,暗蓝色的眸子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才慢慢转过头。 在她身旁左右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酒馆,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水手、猎人或农夫。他们 都穿得肮脏污秽,披头散发,醉醺醺的。在那些人中间,她瞧见一个削瘦而面目狰狞的 人,腰上系着一条皮带,一看就知道,谁要是不识相胆敢贸然闯上去,不死也只落得半 条命。在人行道上的女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浓妆艳抹,穿着粗俗而露骨的衣服, 谁也看得出她们是干什么的。那个歹徒走进去的屋子楼上阳台也站着一个女人,正对着 楼下的人群搔首弄姿,不是撩高那条已经太短的裙子,露出黑色的袜带,就是靠着栏杆 弯下身,低胸的衣衫下两只乳头分明可见。她楼下的门走进去一定是家妓院。 雅安润一润唇,尽量镇定地说:“你可以进去把他拉出来。” “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只怕我后脚还没踏进去,你就平躺在地上,裙子被撤到头顶 上,后面大排长龙了。” 她怒目相视。“你不必说得那么快乐!麦尔可以留下来陪我。他在哪里?” “我要他去找我的马车过来。” “你的马车?如果我要回家,我会走路!”一天下来她其实已经筋疲力竭了,只是 她还没意识到,或者就算感觉到了,她也不愿承认。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是说,”她慢慢道。“你也要走?你要让那个坏人逍遥法外?那么你又何必来 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跟着你来的,不然还能怎样?我们有些事必须好好讨论一下。” 她气愤过了头,竟只是冷冷地说:“我看不出有任何需要。” “你就会看出来的。”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身去招呼麦尔,他正从一辆驶近的马车车窗里探出头来。雅安 可以趁机跑掉,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她站在那里,听着他坚定的声音在心里一遍又一 遍回荡。他找她干什么?这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却还没有其它问题来的紧急。若维对 她的安全顾虑未免太夸张了。若真有危险,他为什么不追那个歹徒头子呢?为什么要让 他逃跑? 若维的车厢里头还是簇新的装备,飘着上等皮革的味道,夹着一丝烟草味。马车开 始蹄蹄踏踏地辗过粗糙的路面,速度轻捷迅速,好象他无意在城里最是恶名昭彰的险地 多逗留。过了一会儿,他们驶进一条铺好的大道,速度便平稳许多。 若维瞥向雅安,她坐得僵直,帽子已经卸下来放在膝头。那张细致的脸庞上五官端 凝如石,令他胸口一阵绞疼。他真想知道那颗美丽的脑袋裹在想什么,却又怕知道得太 清楚了。 她一定气得发疯,发丝缕缕掉下来,两颗红潮未褪,紧抵着衣衫的胸口一起一伏, 那一片柔和的曲线便棱棱地描了出来。她看起来很狼狈,却又美得出奇,要不是麦尔就 坐在对面,他真的会赌赌她的火气,就把她按倒在皮椅上,深深切切地吻她,直吻得她 透不过气来。 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他要想拥有她,大概只有一条路。除非他的运气已经用尽。 可是他却知道,运气那种东西是不按牌理出牌。对于那些唾弃它的人,它穷追不舍,却 弃那些渴求的人于不顾。 马车在雅安家门前停住。麦尔坐向前,伸手把握住门把,转头对雅安说:“我送你 进去。” “留在原位上,”若维权威十足地开口道。“我的车夫会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我 陪雅安进去,因为我有事要与韩夫人商量。” 雅安好奇地飞快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出语很不寻常。 “这就不对了,”麦尔抗议道。“我有责任护送雅安直至她安然无恙地回到家。我 必须照顾她。” “照顾?凭你?” 若维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讽刺,雅安看见麦尔脸色一变,她赶紧伸手轻轻碰触他的手 背。“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没有关系了,我没事。” “如果你确定。”他说,口气明显地不快。 “我很确定。” 若维不等他回答,径自推开门走下去,再把雅安扶出来。 一声令下,马车又跳跳地驶开去。他想要扶着雅安,不过她不像是会接受的样子。 她已经自己走上阶梯,若维从容地跟上去。 “你真的有事要找罗姨?”雅安锐利地问道。 “是的。” 什么事呢?她猜不出来,也没力气管那许多了。她疲倦了,非常非常疲倦,而在休 息之前,还有一些事得做。起居室里灯火通明,她真想把若维丢给仆人算了,自己回房 去休息,可是却又觉得有责任去看看她的继母要不要见他。 罗莎夫人正在看一本小说,老花眼镜不时滑到鼻尖,一柄翻页的纸刀搁在旁边。他 们进来时,她抬起头,然后放下叠在脚垫上的脚,坐直身子。 “我正在担心呢,”她刚开口,一眼望见雅安狼狈的模样,马上住口,脸色也沈了 下来。她把书本连同纸刀小心地搁到旁边,取下眼镜,慢慢站起来。“麦尔到哪里去 了?” 若维枪上几步。“是我说服他先走,让我陪雅安进来的。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冒昧, 韩夫人。” “哪里,杜先生,你太客气了。”罗莎回答道。 老妇人的态度相当冷淡,不过仍维持着最起码的礼貌,眼里闪着疑问。若维深吸一 口气,把自尊摘下来放在手里。“我想我要说的话可能会显得突兀了些,不过也许不能 算是真的突兀。无论如何,我相信你都会仔细考虑,同时也不会忘了最近的约定。在此, 我谨以至诚正式请求你,夫人,希望你能让令媛雅安跟我结婚。” 网站 浪漫天地 制作 扫描 & OCR: dreamer ||排校:Corde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