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静的饭店大厅,千惠压低声音地笑着。 “真是……受不了。姐,怎么办?” “怎么办呢……”熏为难地笑了。 达郎和纯平去了洗手间,一直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开会讨论今后如何作战吧。 “名字叫星野达郎,总以为会来个帅哥。谁知只是个老先生。”千惠笑着说。 “这种人有很多是好人。”熏规戒的说。不过,她的脸颊也浮起笑容。 “是啊,是啊,好人,然后就此结束对不对!” “太对不起星野先生吧!” “那,你要和他结婚?” “……太对不起我吧!” 的确,千惠颔首承认。熏也这么认为。 第一次相亲。因为听从住在乡下的母亲的希望,遂在半开玩笑下接受。经过特别的 选择,来了个就像图画所描绘的,像极了笑话的对象……。 “我不是说过了吗?会来相亲的男人没有一个象样的。千惠,你也别期待相亲什么 的。” “好、好!”千惠一面回答,一面在心中的一隅浮现起三年前熏的模样。 ※ ※ ※ 那是美丽的新娘模样。熏穿着纯白的结婚礼服,捧花抱在胸前,站在教堂的大门前 微笑。最初说道“真壁怎么这么慢!”的是横滨的叔父,姐姐还笑着答说“八成是睡过 头了。”。真壁实际上有没有睡过头,至今都没人知道。只有急着赶来教堂这件事是确 定的。赶得太急了。 被教堂的人叫去听电话的是真壁的父亲。 姐姐当时和音乐大学时代的好友桃子,快乐地交谈着。真是既高兴又幸福。万里无 云的蓝天下,每个人都在笑。 然而,从教堂办公室奔回的真壁父亲的话,却粉碎了一切。姐姐丢下捧花赶去急救 医院,就穿着新娘礼服为真壁送终。礼服上的白色蕾丝,沾满了真壁胸口流出来的血, 与泪混成一片。我悄悄地把捧花放在真壁的枕边。原本要叫“姐夫”的人,带着仿佛睡 着的表情,前往遥远的世界旅行。留下撞得稀烂的车子和姐姐…… ※ ※ ※ 不要想了,千惠勉强装出笑脸。 “啊,笑得肚子都饿了。”千惠故意不看熏的眼睛,开玩笑地说着。 “那等一下我们去吃螃蟹吧?” “好啊。……嘿,说到这,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像螃蟹吗?像毛蟹之类的。” “螃蟹?讨厌!千惠,不要这样。”熏以手掩口,满脸通红地忍着笑。“别这样, 我一笑就会停不下来的。” 千惠以两手作出剪刀状。“螃蟹螃蟹螃蟹……”的向熏迫近。 “拜托别这样啦!”熏的话声已接近气喘声。 这时候,达郎和纯平终于回来了。 真如千惠所言,达郎很像螃蟹。不论粗硬的容貌、O型腿等在此都像。 熏从和服上拧着自己的膝盖,拼命地忍住笑。发自胸口和喉咙交界一带的笑意,在 不经意之间叠上三年前的泪。 ※ ※ ※ 本想要忘记的。所以才来相亲。 不可以再念念不忘了。不论是曾和他共度的日子,或是本该和他共度的日子。 ※ ※ ※ 新点的四杯咖啡送到。本来的安排是先在大厅的咖啡店稍事谈天,接着吃饭,如果 进展得不错还可以去喝杯酒……。熏始终不太开口,不过笑意忍住了,而达郎对此事当 然完全不知情。 “很紧张是吗?” “是。姐姐是第一次相亲。”千惠跟着说。“星野先生倒是很镇定。” “嗯。我连这次已经一百……” “第二次吧?”纯平急忙接嘴,一面在桌下踩达郎的鞋子。 “啊,对、对,第二次。” “星野先生……”熏开口。 “是、是!”达郎。 老哥,振作点!纯平一脸苦相,千惠则费力的忍着笑。 “星野先生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吗?” “是、是的。我是建筑管理部的……” “部长。”纯平扯了个很快会被拆穿的谎。 “啊,部长是吗?” “啊,不,嗯……熏小姐呢?”达郎急忙转移话题。 “我拉cello。” “噢,是吗?我不喜欢,我比较会下将棋,希望哪一天能交手看看。” “笨蛋,那不是西洋棋啦!”纯平戳着达郎的侧腹。 “那是管弦乐团的大提琴。”熏说。 “啊、就是像大的夏威夷四弦琴的东西啊!” 千惠笑得连肩膀都在震动。 “星野先生……喜欢哪方面的音乐?” 纯平偷偷截了一下达郎的侧腹,以唇语古.典.音.乐教他老哥。 “……莫、莫扎特……” “耶,不错啊!”熏的眼睛亮了起来。果然没错,达郎心中一面感激纯平,一面挤 出中学时代音乐课的记忆。 “此外,对了!我还喜欢巴哈。” “我也是。” “还有韩德尔和格雷德尔。” “……” 笨蛋,纯平仰天长叹,千惠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声笑出来。熏在桌下猛拧膝盖,毫不 了解缘由而神采飞扬的达郎忙说“哎呀、真不好意思。”,心想只要能拉近距离就好, 于是摆出最佳的应酬笑容。 这样下去不行。纯平撞撞达郎的手肘,打出“吃饭”的暗号。要是连一起喝啤酒都 没机会的话,什么事也办不成。 “嗯,如果不反对的话,可否赏光吃顿饭?”达郎立刻问熏。 “哥,你不是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吗!?”纯平说道。 话说知道,其实也不过是刚才在进饭店前预先看了一下罢了。 “什么样的餐听?”熏问。 达郎停了一会儿,得意地说出“那裛的螃蟹最好吃!” 熏的忍耐到此已是极限。只见她就像发作般的满脸通红,弯下背,额头渗出汗的一 直笑着。 “……姐姐喜欢螃蟹,人高兴啦!”千惠赶忙补上一句话。 “噢,是吗?那太好了。走吧,一起去吃一顿!” 达郎打从心底高与地笑了。 ※ ※ ※ 不过,低头从壳中挖肉出来吃的螃蟹大餐,是最不适合相亲的餐点。因为要谈话就 不能吃,要吃就谈不出什么话。 纯平机灵的半途离席,千惠也紧跟着他走,因为她担心自己会再笑得太过份而早早 告退。 剩下的二人连共通的话题都没了。无计可施之下时间分秒过去,只见盘子内堆满了 螃蟹的空壳,毫无进展的二人出了店。 ※ ※ ※ 在前往车站的途中,熏断断续续地说着。 “嗯……关于回话要怎么安排比较好?” “以前都是透过陪同的人日后联络,这次没有陪的人。” 达郎没劲的回答。 “那么,我直接打电话给你好了。或者是现在……” “啊,不,那……” 达郎急忙摇头。达郎已经估算到会是什么样的回答。因此,他不想要现在就难过。 然而,熏也不知道是不是了解达郎的心情,轻声的笑了出来。 “我认为这样很麻烦,还不如干脆处理掉算了……” 这下子,达郎已了然于心。熏是委婉的拒绝了。 当然,达郎是可以了解的。“麻烦”、“处理”之类的话,自耳中滑落到心中,不 断地刺着他。是啊,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达郎自己说服了自己。然而,要带着谎言分开,却是他活了四十二年正直得几近傻 瓜的人生所不允许的。 达郎绕到熏的面前,以很认真的表情说道。 “事实上,有事必须向你道歉。” “道歉?” “我根本不是部长,只是个万年股长,也不知道当不当得上课长……。相亲呢,老 实说连今天已是第一百次。前面九十九次都被拒绝了。” “……” “我生来就是这副德性,做什么都不行。”达郎自嘲的轻笑着。 “也不知道是怎么阴错阳差的能和你这样的人碰面,实在很感谢。因为我自己也很 清楚,你和我根本是不相配的……” 达郎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几次几乎想落泪。为了忍住悲哀,他还是 无力的笑了笑。 默默看着他的熏,往达郎身边走近一步。 “等一下,一个大男人的,说些什么没出息的话!股长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做什么 偷鸡摸狗的事。只不过是要领差了些,不是吗?” “……这……已……”达郎被熏的魄力震住,语无伦次的答着。 “所以有什么好可耻的!人生又不是非得出人头地!还有,相亲被拒绝了百次,又 怎么样!?” “……嗯,现在还是九十九次……” “类似的事嘛!你为什么不想是那些女人没眼光?我和你不相配?这种事是谁决定 的?说不定很相配呢!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不合适的女人!” “……” 达郎的眼睛逐渐射出希望之光。“换句话说,事情是有可能的。” “是啊!谁说一定会怎么样的!” 熏斩钉截铁的说。由于一口气连说下来,气喘不已。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一激动, 就停不下来。说好听是热血正义型,说难听就是脾气急躁。 达郎等熏喘过气来,笑脸相向的说声“谢谢你。” “耶?” “我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我的精神又来了,真的!” “啊,不,我不是……” “我会期待你的电话!下周一晚上十点钟!” “等,等一下……” “就此再见了!哇,今晚似乎会有个好梦。我那一天会不加班早点回家等你的电 话!” 达郎说完,活力十足地拔腿就跑。途中好几次回头,笑着向熏挥手。熏则和最初会 面时一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好久好久。 怎么会……变成这样……? ※ ※ ※ 当晚,两组兄弟姐妹可以清楚的分出幸福与不幸。 “怎么办?”熏问。 “哇,万万没想到!”达郎。 “糟了啦,姐!”千惠。 “太棒了,老哥!”纯平。 “我本来打算拒绝的。” “她竟然说出,我们很相配!” “姐,你真是太多嘴了!” “是吗?她说得真有深度。嘿,老哥,你真幸运!” “真是的,第一次相亲竟然会冒出个这种人。” “真是的,第一百次相亲竟然能碰到这种人。” “……真不敢相信,姐!” “老哥,我完全不敢相信耶!” “看起来全世界的不幸全集中了!” “全世界的幸福如今全聚在我身边。” “……不过,还是拒绝吧?” “下周快点到吧。老哥,在决定的瞬间,要不要录像留念?” “直接会面不好办,所以还是用电话拒绝。你认为呢?千惠。” “不管如何,真希望不是电话而是直接面对面谈。你不认为吗?纯平。” “对,打电话只说出要说的,然后迅速挂断。” “不,老哥,有时电话求婚反倒令对方难以回绝,还是电话好、电话。” ※ ※ ※ 一周瞬间流逝。 熏每晚都梦到从前。三年前,真壁还活着时候的梦。真壁是个钢琴家,最爱萧邦的 “离别曲”。熏曾说过它是“不吉利的曲子”,但真壁只是笑着说“与我们无关”。骗 人,如今熏连责备他的机会都没有了。顶多是在真壁的墓前,合着泪嘟喃而已。 自己也很清楚,过去的事不忘是不行的。而年华已老大不小,这点她也是知道的。 “那个人如何?就是那个在乐团内拉小提琴的。” 音乐大学时代的好友,如今继承自家乐器店的桃子常常这么问。语调则是半带玩笑 半带真心。 “噢,尚人啊!泽村尚人。不行啦,小我两岁,像弟弟的感觉。” “但是,他是真心喜欢你啊!” “怎么可能!?” “这种事旁观者比较清楚。熏也不怎么讨厌他不是吗?所以常常邀他到家裛玩啊。” “千惠喜欢他。那个孩子很会撒娇。” 尚人。当然不用桃子说,熏也很清楚他的心意。明明极受年轻女孩的喜欢,可是自 去年入管弦乐团后,他就一直专心一意的追熏。 他是个好人,他对熏说“一直被死去的人束缚是不好的。”确实是这样。他还说 “我会给你幸福。”熏听了也很高兴。然而,熏却怎么也挥不去真壁的种种。直到如今 她都还认为真壁只是在睡长长的懒觉,而不是死了。所以,她才想试试相亲,以为可以 多少忘掉真壁。当然,尚人的求婚是可以稍稍认真的考虑吧?原本她只打算当它是个跳 板而已。 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梦醒后,熏不断的叹气。她以放低音量的卡式录放音 机,反复的听着萧邦的“离别曲”。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