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可以分成复原快型和复原慢型。复原快型的人会把善意的话完全信以为真;复原 慢型的人则会探寻话里潜藏的恶意或企图。达即是典型的前者。而且他还会把善意自行 加个二成的信以为真,是个标准的乐天派。 他对熏打来的电话万分高兴。“音乐会前太紧张了,常常会乱发脾气。”达郎深深 认同熏的话,对于自己能近得成为熏发脾气的对象十分感激。 “看你恢复活力真好。” 放下听筒后,他的世界又全变成致瑰色了。 “她只是为上次失礼道歉吧?” 对纯平刺人的话,他充耳不闻。 “事实上,她以前……”达郎打断纯平想说的话,睑笑得皱成一团地说:“看你恢 活力真好哟!” 带着相同的笑脸,如今达郎坐在装潢高雅的钢琴酒吧吧台边等着熏。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比约定时间晚五分钟到达的熏,穿着凉爽的连身洋装。一直呆望着熏的达郎,把昨 晚事先想好的台词搬出。“哪裛,我第一次感到等人是这么快乐的事。” “那么,我应该爽约才对。” 虽然连熏都觉得这是句词人献的台词,但达郎还是完全无法领会。 “啊,哈哈,那我会一整天都感到很幸福。” “……” 酒保在熏面前放了杯马丁尼,钢琴正奏着甜美的旋律。 “我对上次的事再次向你道歉。你一定认为我是个讨厌的女人吧?” “没、没这回事。只不过……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耶?” “那句令妹教我的求婚话。” “……你没听令弟说吗?” “啊?我弟说什么?” “……” 熏颓丧的垂下肩膀,达郎急忙摇头。 “算了,那句台词不知道意思地无所谓啦!” 才有所谓呢!熏内心嘟喃着。 “现在和你这样待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 “嗯,这么说来,既然相过亲了,还像这样再碰面,是不是说……可以以结婚为前 提来考虑……” “这……” “呵呵,这种事就顺其自然吧!反正不急嘛!” 正打算反驳的熏,被达郎欣喜的话给打断了。 “我在电话中也说过,夏季奖金发下来了,今晚荷包满满的。而且我房子的贷款大 部分都准备好了,从这点来看我是很可靠的,因为生活计划得很严谨。虽然谈不上富裕, 但吃饭绝对没有问题。” 用力强调“绝对”这两个字的达郎哈哈地笑了。眼睛因为笑而住下垂,更加深了皱 纹。 真受不了……。熏兴味索然地一口饮下马丁尼。 曲子换了。萧邦的“离别曲”。 巧到不能再巧,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发生呢…… 生活计划。什么计划图,全都是说变就变的。这是连结婚礼服都没看到就死了的真 壁教会她的。幸与不幸就像一个铜板的二面。 熏抬起头,直盯着达郎看。 “很失礼,我想问一下你拿了多少奖金?” “我们公司很小气。” 达郎虽然苦笑,却很欢迎这种具体的谈话。 “不过,因为我的年资蛮久的,实领了八十二万二十九百四十五圆。” “……” “很少是吗?” “不会,请你全部把它们花掉。” “啊?” “全部拿去赌赛马。” “你在开、开玩笑?我从来没赌过赛马……” “我这个人,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赌博,不过对于那种不会偶而冲动去做某事的人, 交往起来也没什么乐趣啊!” “交往”的话和房屋贷款在达郎的脑袋中激烈地交战着。 达郎最不喜欢赌博。 老实向来是自己惟一的长处。考试猜中考题的经验是一次也没有过,神社的签条, 也只有在数年前抽到一次“中吉”,其余全是“小吉”、“未吉”、“凶”等,这样的 人突然要去赌马…… 看到正在思考的达郎,熏对自己说,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让他苦恼就可以了。他终究会因为做不到而死心的。 星野先生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我在这种情况下成了喜欢赌博的女人……以打发他了。 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擉木桥。简简单单地说再见…… ※ ※ ※ 下一个周末。 八十二万三千九百四十五圆变成了一束马票。 而且,不到二分钟之内,都成了废纸。 ※ ※ ※ “赌马蛮难的……” 把正在音乐室练琴的熏叫出来的达郎,难为情地笑着,并把没中的马票递了出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月一日,所以我就选了一七,结果还是没中。” “……” 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达郎好象也不期待熏的回话,低着头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我知道那是拒绝的借口,从一开始就知道。” “……啊,不……” “事实上,我曾在结婚典礼当天,因新娘发脾气而在最后一刻失败。那个时候我早 已料到自己‘就是会这么倒霉’而认了。尽管它真的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我自孩提时代 就有这种认命的习惯……。相亲当天,被熏小姐发了一顿脾气。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 在想,要有把逃走的新娘再追求回来的勇气。” 逵郎说到此处打住,仍然低着头微笑。 不要这样笑,熏摇摇头。 不要看我。你应该恨我、怨我,就这么回去…… “说来愚蠢,但当我从电视上看到赛马时,体会到好久不曾有过的紧张,感觉自己 还活着,真的是好久好久不曾这样了。” 达郎抬起头。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熏避开达郎的视线,再一次缓缓地摇头。 “……以后我也绝对不会想和你结婚的。” “没关系。” “即使这样,我也没关系。” 达郎的眼睛是认真的。 ※ ※ ※ 从第二天晚上起,达郎都会抽空到‘etude’。尽管自觉很没有男子气概,但对方 既然说了“不想结婚”,当然就不能打电话约对方出来。不过,不请自来就另当别论。 所以,他只有这样装成偶然地一直等下去。然而,熏那边却因为忙碌而没有时间去喝酒。 受桃子的请托,白天她在钢琴教室当老师。 “我学的不是钢琴,是大提琴!” 熏最初曾推辞,但桃子却不罢休。 “熏,以前必修的钢琴不也弹得很好吗?而且招生宣传单上已经印了你的名字。” “你……” “专业的指导是很重要的。一周才二次,好啦?” 桃子的死皮赖睑从学生时代起都没改变。 “好啦,会多给你钟点费的啦!”她猛向熏拜托。 “那倒不必!” “噢,对了!你那个相亲对象怎么了?奖金全部泡汤了,真惨!” “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做。” “嘿,如何?偶然还碰面吗?” “才不!既无理由也没必要碰面。” “真冷淡。电话也不打?” “当然。这样最好,他是那种立刻会兴致高昂起来的男人。” 毫不知情的达郎,虽然荷包越来越轻!但还是一个劲儿地往‘etude’跑。 ※ ※ ※ 不过,世界上总没有老是被遗弃的人。一向准时上班的达郎,被叫到部长室,从早 阪部长处得知有可能升课长的暗示。 “同时还有大阪分公司来的内藤也在考虑之内,目前尚无正式的决定。” “是。” 比自己小四岁的早阪部长,托着腮吸烟,在他前面的达郎采立正不动的姿势。 “你的年资很久了,虽然对业绩没有什么贡献,但也没有犯什么错误。” “是,而且我不迟到不请假。” “……再想一想,你到底也是个大学毕业生。” “是啊,到底是个大学毕业生。” 连讽刺都听不懂的笨家伙,早阪部长冷冷地笑了。当然,那种笑,达郎也是不懂的。 午休时,在员工餐厅,达郎满嘴食物的向涩谷坦白说出升课长的事。 “太好了!不对呀,有谣传说课长会是内藤耶!” “内藤?那个屁股还长胎记的菜鸟。年资不够,年资!” “不过,想想看早阪部长原本只是个股长,一瞬间逆转成功。也难怪啦,人家是常 务董事的外甥嘛。” “部长人不错。他对我认真的服务态度,有很好的评价。” “可是也有很多人对他的评语不好。……嘿,股长。” 涩谷正唏哩呼噜地吃着中式凉面时,一眼瞥到旁边。 随着他的视线,只见凉子正往这边走来。 “午安。” 对于凉子的招呼,达郎以内定课长相称的尊贵点了点头。涩谷歪头打量地说道: “这二个人怎么会……” “股长,”凉子问:“今晚有时间吗?” “耶?” “我有点事想和您商量……” “商量?” 凉子默默地点头。一张脸仿佛若有所思的。 ※ ※ ※ “早阪部长?” 陷在傍晚塞车车阵中的出租车内,达郎悄声地反问。 “这件事是真的吗?” “嗯。”凉子双颊泛红低声嘟喃地说道。“不是现在可不可以去,就是陪陪我吧: 或是……” 换句话说,就是性骚扰了。稍不小心恐怕还会变成畸恋。 达郎抱着胳膊,发出低吟。 早有谣传说早阪部长仗着自己是常务董事的外甥,对中意的办公小姐做出各种威迫。 刚才涩谷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然而,连凉子都遭遇到…… “股长,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呢……” “你可不可以向早阪部长说点什么?” “我,我吗?” 那内定课长一事怎么办?二十年辛勤的工作,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一日一任它 错失,恐怕就是当定万年股长直到退休吧?达郎突然带起现实味,默不作声。 瞥见达郎如此,凉子叹了口气。 “……我还是辞职算了。” “等,等一下。不可以这么轻易地说要辞职。” “但是……” “这样吧,我们现在去的这家店是我最近才熟的,是一家蛮安静的店,我们去那儿 再慢慢谈,好吗?辞职是最后、最后的手段。” 出租车缓缓地前进。望着前方挤成一堆的车阵,达郎搔起头发。每当遇到麻烦的时 候,他就会做出这种动作,老习惯了。 ※ ※ ※ 正当达郎和凉子陷在车阵中时,‘etude’的吧台坐着先来的一对客人。熏和尚人。 他们是为熏就任钢琴讲师,来此小小的庆祝一番。 “哇,对象是孩子,好费力哟!” 虽然这么说着,但熏看起来似乎颇开心。她从皮包中取出一束贴纸笑说。 “我打算给那些功课做得很好的孩子。” “我没想到熏会这么喜欢孩子。”尚人。 “以前我曾经想生九个孩子,组一个棒球队呢。” “现在还是可以呀!我会帮忙!” “像你这种别扭的小孩,我才不要!” 尚人学起别扭的样子。 可爱的家伙,熏想着。从尚人刚进管弦乐团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二人从初见面 起就很投缘,彼此互谈着兴之所至的胡言乱语,逐渐有了如今这样的友情。尚人的求婚, 熏在某种程度上曾预料过。当然,她是不可能接受的。 桃子曾说,和尚人结婚最好。熏若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来看也是如此。但是,一日一 成为当事者,就无法这么简单下结论了,这正是人心复杂之处。 “嘿,对了!千惠的生日你会来吧?” “啊!下礼拜吧!” “嗯,桃子说她也会来。” “千惠也已经二十岁了啊。” “我快变成老太婆了。” “……我看还是可以生九个小孩的。” “……傻瓜,在说什么嘛!” 二人就在这样愉快的对谈当中,店门开了,一对客人走进来。 还在笑着的熏无意间望向门口。 下一瞬间,脸色大变。 来客是达郎和凉子。 ※ ※ ※ 糟了! 达郎和熏几乎同时这么想,但是已经无计可施了。 不知情的凉子紧靠着达郎,“很不错的店耶!” 熏和尚人。 达郎和凉子。 二组男女带着复杂的表情,呆立了好一会儿。 结果打破沉默的是尚人。 “初次见面……不对,我好象在音乐厅见过一次,我是泽村尚人。” 和蔼的表情,仿佛在炫耀胜利一样。 “我,我是星野达郎。”不敢正面看熏的达郎。 “好可爱的人哟!”熏充满了讽刺语气地说着。 “噢,嗯,她是我们公司的……” “真相配的一对,就像我们一样。”乘胜追击的尚人微笑着,凉子则天真地向他们 打招呼。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只是因为性骚扰……” “性骚扰?” “不,不是啦!她被缠上不正常的关系……” “不正常的关系?” 真是越描越黑。 “原来如此。” 熏呵呵的笑了,但笑意却未达眼中。 “你说原来如此是指什么……?” “星野先生终究只是个骯脏的中年人。” “……” “我们要走了,你们慢慢聊。” 追着起身离开的熏,尚人也笑着说:“再见了,慢慢聊啊!” “谢谢。”毫不知情的凉子微笑答礼。 达郎则拚命地搔着头,仰天长叹。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