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玛戈吓得目瞪口呆,好象被他打了一拳,心房如同铁锤一样敲打轰鸣,上气不接下 气。 他的妻子! 他说的是真话?他真是自己冒名顶替的那个姑娘的丈夫?倘若如此,眼下的处境就 难以忍受了。 她无法将真情告诉他,说自己不是波拉·罗素,而是个他不认识的人。她对波拉的 许诺不允许她这样做。即使她讲了真话,这人也不一定就相信。 如果他真是波拉的丈夫,那她为什么逃跑而避开他呢?他长得迷人,有吸引力,这 是无法否认的。尽管玛戈心里害怕,但还是觉得他长得不错。 一种新的为难处境使得她说话都吞吞吐吐了。她孤注一掷:“我不是你妻子!” 一丝笑纹闪过他的嘴角。 “我料到你会这么讲的,但你改变不了事实,不论它多么不合你的口味。这一点, 我们待会儿再谈。现在更重要的是告诉我,卡尔·格伦荷夫在哪儿?” 这一次她回答时,就有把握了。波拉开给她的一串朋友名单上没有卡尔这个名字, 那么否认自己认识卡尔,就不算是没有遵守诺言。 “一无所知,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撒谎!” 他双手冷不防直插过来,死劲钳住她的肩膀,攥得她发痛:“你不仅对他很熟悉, 而且肯定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放明白点,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决不放开你。” 玛戈辩解说:“我告诉你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你把我捏得好疼 呵!” 他立刻松了手,但脸上的怒气并未缓和。 “看来你是要逼着我采取行动,干出我过去不愿干的事了。”他冷峻地说,“今晚 我要把你带走。如果你不是这么顽固不化的话,我本来是可以给你一点时间去考虑一下 我这个打算的。反正我再不会冒险让你溜掉。” “我决不跟你走,哪儿也不去!”她公开表示反抗,“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我也同样拿定主意了……” “茶准备好了,夫人。” 女仆进到会客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玛戈这才舒了一口娶。 她不再害怕了。她感到这人身上有一种冷酷之情,不可抑制的意志力,很难让他改 变主意。但是她自己一旦做出决定,也会坚持到底的,起码在这一点上是拿定了主意: 无论怎么劝说,决不随此人离开这所公寓。 喝茶时,他谈到一些日常琐事,闭口不提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她觉得他倒是一个 令人愉快的伙伴。 她喜欢他的一切:喜欢他那深沉的嗓音;喜欢那张轮廓分明严峻的脸,当抹去严峻 表情而莞尔一笑时,会变得具有惊人的吸引力。她还喜欢那一双踏实稳重的灰眼睛,当 他注视她的时候,目光中再无怒气,只有关切。她也用同样的目光回报。她感到惊讶, 波拉既然赢得这么个理想男子汉的爱情,怎么又轻率地抛弃他呢! 她没说几句话,因为有一种令人舒适而又昏昏欲睡的感觉偷偷向她袭来。她想这一 定是因为乘车长途跋涉,兴奋过度,现在感到疲倦了,所以睁不开眼睛。喝完第二杯茶 后,她觉得有点控制不住了,闭上眼,又死劲睁开,霎时间心中溢满了恐惧。 这感觉不对头,不是疲倦所致,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好象吃了麻醉药想睡觉一 样。 茶里下了药! 这猜测伴着疑惧跳入脑海。会不会是这个人用药把她撂倒了呢? 她喝的两杯茶,都是由他主动加的糖。她突然明白,除了糖以外,他还放了别的东 西,使她失去知觉,而且很快就会使她无法反抗。 她企图站起来,大声呐喊,可是全身的劲都已经散失了。 她最后只记得那男人的脸,雾蒙蒙地对着她,然后便闭上眼,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给塞在一块狭小的空间里,不是固定不动的空间,而是 移动的,因为她不时被摇来摇去,晃得她头痛,耳边还响着有规律的震动声,象是汽车 引擎发出的声音。 她意识到这是一辆小汽车,她已给塞进了车,汽车正穿过夜幕高速行驶。 坐在她身边的就是那个发誓要带走她的那个男人。他两手紧握方向盘,车灯映出他 那张冷峻的脸盘。 她心惊胆颤,撑起身子,扯开嗓子喊叫:“你带我上哪儿去?” 他冷冰冰地答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到那时你再大吵大闹吧,这会儿我什么都不 想听。我劝你还是安安静静坐着……” 他的话突然中断,玛戈只听见他嘟嘟嚷嚷发了一声感叹。如此同时,她感到车刹嘎 地一声被踏住了,汽车停了下来。 开始她还觉得太突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接着,她听见说话的声音,伸头一看,只 见公路上站着一排人,组成一道封锁线,挡在车前,堵住了通道。她纳闷,这会不会是 警察设下的埋伏。但这帮人没有穿制服,却裹着短大衣,遮住了半个脸部,其中之一个 走过来,打开车门:“出来吧,马克思·沃伦顿!”他简短地下令,“这一次可逮住你 了!” 玛戈吓了一跳,憋住没喊出声来,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他走近车 门时,放下了衣领,露出一张瘦削黝黑的脸,两眼闪着奇特的光——就是在旅馆里吃午 饭时主动与她搭话的那个陌生人的脸! 那个劫走她的男人显然也认出这是谁,令她惊讶的是,他没有表示任何抗议,就乖 乖地下车,还做个手势让她先下。 “我们到底还是相遇了,卡尔·格伦荷夫!”他缓缓而语,“我还以为这辈子再没 夫福气见到你呢!” “你本来就不用担心见不到我嘛!”对方的话音中充满拉讥讽,“我们迟早要相见, 这是不可避免的。今天有幸见过这位夫人,结果使我们的相会大大提前了。”他对玛戈 鞠一躬。 马克思·沃伦顿嘴唇四周的肌肉收缩了一下,但张嘴说话时声调平静冷漠:“请问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想阻止你贯彻你的意图,恐怕是无济于事了。” “当然无济于事。”卡尔·格伦荷夫转声对通货中的一个人耳语,下达命令,然后 突然扭身面对玛戈和她的同伴,彬彬有礼地说:“我不想诉诸武力,但你们得保证,一 旦我放开你们,你们不得企图逃跑或者从他处求援。” 马克思·沃伦顿耸耸肩膀:“那当然。吃了败仗,我心里明白。” “你呢?”他问玛戈。 “我……我不会逃的。”她颤抖着保证。 事态变化如此迅猛,玛戈都惊愕得不知道害怕了,只觉得迷惑不解。如果不久前的 情况有点神秘莫测的话,那么此刻更是加倍的神秘了。 原来在旅店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她根本不认识、而马克思·沃伦顿要寻找、还坚持 说她知道其去向的卡尔·格伦荷夫。他一定是跟踪到她的公寓,看见她同马克思一道乘 车离开,并盯在他们后面。 为了什么呢?她一路上都在捉摸这个问题。她乘的小车后紧跟着另一辆车,大约行 驶了一个小时,在一条公路上停下了。月亮刚刚升起,借助月光,她可以看见公路绕着 悬崖边端盘旋,悬崖下边是大海。 远处还面,停着一艘游艇,现出黑蒙蒙的轮廓。船上没亮灯。顺着一条羊肠小道, 她被匆匆带到海边。沙滩上有两艘划艇,他们命令她登上其中的一艘。 抗议是没用的了。十五分钟后,她沿着一条绳梯爬上游艇甲板,然后被带进一间宽 敞豪华的船舱。看守把她留在舱里,关上舱门,从外面把门锁上。 她站在舱内,绝望地瞅着反锁住的舱门。她成了囚犯。要当多长时间?为什么要抓 她?她猜不出来,感到畏惧,开始颤抖。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坐到舷窗下边的一 张沙发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门锁里响起钥匙扭动声,她赶忙站起来。卡尔·格伦荷夫进到舱内,关上门,从里 面把门锁上。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接近不了你呢。”他从容不迫地说。 她听着,心房突然开始剧烈地跳荡。使她激动的原因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的语言, 听起来那么耳熟,但她说不准这是哪一种语言。 她在修道院的时候,学过法语和德语,但他用的语言既不是法语,也不是德语。奇 怪得很,她完全能听懂。那一串串声音是那样耳熟,唤醒了早已淡漠的往日的回忆。她 敢咳嗽在孩提时代听过也讲过这种语言…… 他的话又意味着什么么? 这人误解了她的沉默,嘴唇四周的笑容扩展开来:“你谨慎小心得过了头,连我们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原用你自己的民族语言。” 她尽力煞住联翩浮想,闪烁其辞:“人总是越小心谨慎越好。” “也许如此。”他耸耸肩,“如果人满为患知道卢万尼勒公国的女君主伊丽莎白在 国家落入叛乱者手中时,竟然化名为波拉·罗素而潜逃,那该是个多么大的丑闻呵!” 玛戈惊惶万分,突然迸出一声惊叫,他揭示的事实比她想象中的更令人骇异。 原来这就是她莫名其妙地卷入的神秘不测之事!她冒名顶替的那个姑娘,原来是个 女公爵,在危难时抛弃了祖国。难怪她愿意交换位置,那怕仅仅一年,以便躲开充满风 暴和阴谋的生活,享受一下修道院的安宁。 “怎么啦?”他觉察到她的异常激动,警觉地喝问。 她拼命想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是你吓我一跳。我不愿意想那时候的事……” 他换了一种语气说:“你也用不着去想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被忘记了。我们 要考虑的是将来。我来这儿是要同你商议一下,达成一个协议。这样,你我的前途就都 会灿烂辉煌。” “什么意思?” 他朝她靠近一步,悄悄地说:“伊丽莎白,你忘掉过去的痛苦是对的,但过去的事 中就没有一点甜蜜的成份留下来吗?” 她又开始心跳不安,想避开他,但又忍住了。凭本能的反应,她懂得切不可与此人 为敌。于是,她强装笑容,躲躲闪闪,吞吞吐吐:“我……我并不认为过去的一切都死 去了。” “那好,你听着,”他的话音中充满了激情,“你是知道的,叛乱成功后,他们让 我当上了总统。要干好这差事,很不容易。可是,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干,就不用担心 别人反对了。你要是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就帮你重新获得王位。这样一来,造反派和保 皇派,都会服服帖帖。” 她感觉到脸色发白。他的建议是不能接受的,但透露了一点她以前猜不到的内情— —他对波拉与马克思·沃伦顿的婚事一无所知。 玛戈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冒名顶替的假波拉,而且还得让他误认为自 己是他的朋友。当务之急是争取时间,以便设法逃走,不仅自己逃,还要帮那个她喜欢 的男人逃。 她尽量稳住自己,说:“我同意了。不过现在请让我一个呆在……” 他抓住她的手亲吻。 “凡是你的愿望,不管多么微不足道,我都遵命照办。”说完他就离开了船舱。 游艇在一个小海湾抛锚。玛戈放心了,因为自从她许诺卡尔·格伦荷夫后,他就屡 次纠缠要与她做爱,很难继续抵挡。 她一次也没有见到马克思·沃伦顿。是遵卡尔之命,呆在自己舱内不出来,还是他 自己不愿露面,不得而知。有时,她怀疑马克思是否被带离了游艇。 小艇已备好,要送他们上岸。玛戈急切地环顾四周,寻找马克思·沃伦顿。她的心 突然悠忽了一下,她看见他被围在一群人的中间。前方岸上,有一只巨鸟,一对钢翅, 在阳光下闪烁。所有人都定睛凝视。 她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卡尔·格伦荷夫投去询问的目光。 卡尔回答她无声的询问:“我们要乘飞机继续旅行。” 她永远忘不了那令人兴奋的飞行,忘不了从身下飞驰而过的大地,忘不了那一幢幢 房屋、一座座农场、一条条河流,扑面飞驰而来,然后象变魔术似的刹那间又消逝。 没多久,除了一片黑呼呼的阴影,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被告之,那是森林。接着 而来的是广阔的平原,莽莽群山。看上去,山上既无树木,也无人迹。 卡尔·格伦荷夫突然指着远处的一幢白色建筑物说:“那是我的城堡。我们就去那 儿。” 飞机急速下降,在靠近城堡的地方着陆。城堡耸立在荒原之中。没过一会,他们穿 过了城堡大门,朝那气派雄伟的入口处走去。刚到门口,门就自动敞开了。 大厅内摆设着闪闪发光的盔甲。卡尔·格伦荷夫对马克思·沃伦顿说:“出于不得 已,我要剥夺你的自由。”他话音圆滑而略含嘲讽,“不过,你会觉得塔楼的房间非常 舒适。” 他将钥匙交给一个部下,用一种特别熟悉的语言吩咐几句,不过玛戈没有听清楚。 马克思·沃伦顿根本就不理睬他们,随那人傲然而去,但刚要拐入一条通往厅外的走道 时,却扭头盼顾站在他敌人身边的姑娘。那令人难忘的一瞥,刺伤了她的心。 卡尔·格伦荷夫对玛戈说:“我不能派女仆供你使唤。女拥人嘴长话多,有危险。 保罗会领你回房间休息,等着用餐。” 玛戈象木头人一样,呆然跟随这男仆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一泓阳光穿窗而入,一 串串光斑在银灰色缎木家具和瓦蓝帷幕上摇曳跳荡。她没有注意室内的摆设。那个自称 是她丈夫的人,他那一双严峻的灰色眼睛,令她牵肠过肚。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太阳即将落山,这荒寂的乡野沐浴在绯红与金黄的霞光之 中。极目远望,只见一片断井残垣,焦木枯枝,真是满目疮痍。在她右边,有一个圆型 的塔楼,马克思·沃伦顿就囚禁在那儿。 她瞥见塔楼,浑身怵然。她绝望地自言自语,都是因为她的过错,才使他身陷囹圄。 那天,她同波拉·罗素交换位置后,如果不在旅店停留吃午饭,卡尔·格伦荷夫无论如 何也不会发现她,跟踪她。她真想帮助马克思谋脱身……可是,钥匙在她惧怕的那个男 人手中。 她在窗边端立,突然灵机一动,脉搏突突跳荡。 她脱掉外衣和帽子,但洗盆边用冷水冲洗面部,然后到镜子跟前,打开手提包,取 出香粉和唇膏。梳妆打扮完毕后,她便坐下来静静等着下楼用餐。 餐桌边,她那一双弯目细眉,频频传秋波,两片猩红嘴唇,曲曲弯弯,撩逗春情, 巧妙地牵着卡尔·格伦荷夫转。她竭力鼓起勇气,不要为自己亲手点燃的情火而担忧。 咖啡送上来了,卡尔让放在敞开的窗户边,因为这天晚上天气暖和。 她坐在长沙发的软靠垫上。卡尔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却没有注意到她在肉体接 触时发出的轻微颤栗。 “我们得赶快结婚。”卡尔说。 她看见塔楼泛着白光,在那扇窗里,闪烁着一星苍白飘忽的灯光。 “可不能操之过急。你忘了,我们有许多敌人呢!” 他哈哈一笑,冷酷地说:“头号大敌已经成了我的阶下囚,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为什么这么害怕马克思·沃伦顿?”询问时,话音都不是那么从容镇静了。 “他是实现我愿望的一大障碍。过去我以为他在控制你。” 她佯装一笑,喃喃而语:“我也会玩点小把戏的。” 他从放着钥匙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眼眸里闪着洋洋得意的神情:“这盒子里每 一丸药可以使人昏迷一段时间。我要让马克思·沃伦顿定时服用丸药,一直到我大功告 成,他想干预也来不及了。” 她从他手上接过小盒,打开盒盖,假装对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把盒子放 多桌上,弹簧锁没有扣上,身子却朝他偎依过去,诱惑挑逗:“把他忘了吧,记住我就 行了!” 月光下,她的嘴象一团火。卡尔将她一把拉过来,死劲地亲吻。 “全世界都在我怀里了。”他嘶哑着嗓门低语。 她担心自己撩燃的情或,想挣脱开,不过,看见桌上的小盒,又有了勇气。它就在 跟前,要是能偷偷摸摸从中取出一丸…… 她往桌前挪动,用卡尔看不见的右手抓住小盒,取出一丸药,赶快藏好。 他欲火难熬,哀求道:“吻我!” 她一边朝他贴上去,一边将药丸投入他的咖啡里,然后用嘴唇上轻轻刷了一下。 “把咖啡喝了吧。”她哆嗦了。 卡尔犹豫片刻,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她盯着他,觉得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发抖。 他扭身想对她说话,可是没等吐出一个字,脸色突变,脑袋笪拉到胸口,躺倒在沙 发的软垫上,失去了知觉。 玛戈等了几分钟,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具失去知觉的形体。然后,她用手指头伸进他 的口袋,捏住那把意味着一个人的自由的钥匙。 一秒钟后,她进入大厅,顺着过道飞奔。她看见马克思·沃伦顿就是顺着这条道被 狱卒押进了塔楼。她把钥匙插进锁孔,刚好对上,迅速一扭。 她在门槛处煞住脚步。屋中央站着一个人,两眼凝视着打开的门。玛戈踏进门槛时, 他一声惊叫,伸出双臂。 玛戈冲过去,扑入他的怀抱,爱的暖流在她全身激荡。 然而,当他松开胳臂的时候,她又恢复了记忆——如此强烈吸引了她的这个男人, 是另一个姑娘的丈夫啊! 艾衣人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