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眼前的这一幕叫马克思·沃伦顿目瞪口呆。思绪种种,闪过脑际,肝肠寸断,痛不 欲生。原来这就是一直瞒着不让他知道的那个秘密——她爱上了自己祖国的敌人!他被 这一对男女愚弄欺骗了。 他想起她多次用半真半假的诺言来骗他,为她自己和她爱的男人拖时间,心一下子 凉了,怒气攻心。 玛戈朝他奔去,哀求地伸出双手,对他喊着:“呵,救救我!救救我!” 他嘿嘿一笑,一把推开玛戈。 “这就是你爱的那个人!他曾经企图毁灭卢万尼勒公国,而且由于他的背叛,你的 父亲,公爵大人,死于非命。” “不是的,”她激动地叫道,“我发誓,他不是我的爱人。请让我解释,我把一切 都告诉你……” 他用鄙薄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真叫她终身难忘。 “我再不上你的当了!”他尖刻地说。 “待会儿我再收拾你。”他说着便转过身,对着木然站在床边的卡尔·格伦荷夫: “对你,我决不手软。我马上派人,将你以叛国罪立即逮捕。” 他朝门口走去,马克思挡住他。 “你明白吗,如果逮捕我,将以为着什么?”他平静的声调中流露出险恶凶狠。 “意味着卢万尼勒公国除掉了它最危险的敌人。”对方厉声驳斥他。 他盯着英国人的脸,两颗明亮的黑眼珠子闪着得意洋洋的光,泰然而语:“如果逮 捕我,伊丽莎白肯定会同我一起受罚。” “什么意思?” 格伦荷夫耸耸肩膀:“也许我是叛徒,可是这姑娘同样是叛徒,我们相爱的初期, 是她给我提供的情报,使造反起义成为可能,结果导致她亲生父亲的死。” 马克思·沃伦顿一个急转身,盯着玛戈。她痛苦得一声哀叹,永远也忘不了他脸上 的表情,因为他用那种一直缠绕在她梦魇中的恐惧表情盯着她看。 卡尔·格伦荷夫目不转睛的观察他们。这令人发蒙的沉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 他当然要充分利用。他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对着他们两人。 “马克思·沃伦顿,想抓住我,你还缺一点聪明,”他嘲笑道,“你敢动一动,我 就开枪。” 他边说边往后挪步,直到退至门外,然后用一只手关山房门。马克思·沃伦顿跳起 来要追,玛戈上前挡住,喊道:“他会杀死你的。你不能走,要听我解释!我要你信赖 我,那个人说的都是假话,我从来没有爱过他。我第一次践踏,是在我回伦敦的路上, 在一间乡寸旅店吃午饭的时候,就是你自称是我丈夫的那一天。” 他根本就不听她的解释,却粗暴地揪住她的双肩,冷酷的双眼与她那双哀哀以求的 漂亮的眼睛对视了一秒钟,然后便将她一把推开,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她急得要追上去,强迫他把话听完,但马上意识到已无济于事,便扑到床上。 天快亮了,她睁着大眼躺在床上,注视着第一线曙光。她觉得如果不干点什么事, 她就会发疯的。 她开始憎恨那个自称是波拉·罗素的姑娘,难怪她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用自己充满险 情的生活来换取修道院的平静安全。她真是个懦夫,竟然让别人稀里糊涂,一无所知地 跃进一种灾祸四伏的生活。 天亮了,玛戈冲动之余,拿定了主意。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她要回英国去,回 修道院去,去把一切都告诉波拉,求她回来收拾残局,拨乱反正。 玛戈站在修道院那扇擦得锃亮的橡木大门外,瞅着果园里那株苹果树。满树粉红, 美不胜收,正迎着暗淡的日头摇摇晃晃。她听见园里的小鸟正啾啾地唱着春之歌。她几 乎不敢相信这一段人生中的长途旅行结束了…… 她在门外稍稍等了一会,待心跳平静下来才敢拉门铃。她竖起耳朵,听见轻柔的脚 步声和滑动板条的声音。门缓缓张开,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着灰色衣衫的修女。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我要见玛戈·洛利默,”玛戈急切地回答,“有重要事得马上见她。” 她还记得这是一个比较年轻的修女。修女恬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因来访 者与被访者长得太像了。 “请进。”她领路,穿过石板铺就的厅房,进到右边的一间小屋。“请坐一会儿, 我去叫她来。” 玛戈情绪激动,无法静坐,心中七上八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正当她六神无主,惴惴不安之际,门开了,波拉·罗素进到屋里。她着一身素服黑 衫,配上洁白衣领和袖口,艳丽而又端庄。 她淡漠地凝视来访者,片刻后才认出玛戈,惊讶地跑过去。 “是你!”她气喘吁吁,“你怎么回来了?” “不得已呀!”玛戈支吾道,“出事太多,我吓得没办法,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你本应事先告诉我将会面临的种种危险,提醒我做好思想准备。” 波拉脸色刷地变成灰色。她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对玛戈说:“不能在这儿谈,到 我房间来。” 她拉着客人匆匆穿过走廊,爬了一段漆黑的楼梯,进到她的房间,随手锁上房门。 玛戈扫了一眼室内简单朴素的陈设,将之与城堡宫内的豪华卧室、还有那装饰着华丽金 花锦缎的梳妆台作一比较。 波拉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最坏的消息。我知道不该瞒你,可 我当时只想到逃脱灾祸。” “是卡尔·格伦荷夫,”玛戈激动地开始讲述,“由于他作祟,国家再次陷入危险 之中。开始,事情还顺利,他以为我就是你,以为我爱他,并坚持要娶我为妻,还扬言 说如果我拒绝的话,他就要干出种种可怕的事。他不知道你已经嫁给了马克思·沃伦顿, 还责骂我背叛了他,把国家出卖给马克思·沃伦顿,还发誓说一旦他们逮捕了他,我就 得同他一道吃苦头。我答应过你,所以对他,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出真情。现在你得出马, 去承担责任了。” 波拉一屁股坐到床上,双手捂住脸,身子摇来晃去,呜咽起来:“呵,我疯了,疯 了!” 玛戈走上前,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 “还不晚,”她真诚地说,“人民热爱你,如果你回去的话,就可以保住王位,拯 救你的国家。” “我不能,不能!”波拉喊道,“你不明白!那些全是真的。第一次遇见卡尔·格 伦荷夫,我就被他迷住了,向他透露了大量国家机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闯下的祸……” 她停西来喘一口气,接着说:“嫁给马克思·沃伦顿的那天早上,我同卡尔谈过一 次,得悉他的打算,这才从迷恋中清醒过来。我知道自己出卖了祖国,又无法去爱被父 亲强迫嫁给的那个男人,于是当晚就出逃了,打算以后再给父亲写信,告之一切。可是, 为时太晚,反叛成功了,父亲被杀!这都是由于我的过错。” 玛戈可怜她,竟忘了自己因她而吃过的苦头。 “勇敢一点,回去吧。你能够给卢万尼勒带来和平,成为一国之主,成为马克思· 沃伦顿的妻子。” 波拉摆开玛戈的手臂,跳将起来,又叫喊起来:“不——不!我不能,我不愿意!” “不是因为害怕吧?”玛戈问。 “不,我不怕,”波拉缓缓而清晰地说,“不是因为——” “其他事先不考虑,首先是你的责任。”玛戈诚心诚意地说。 淡淡的一笑掠过波拉嘴唇:“那么爱呢?爱情怎么办?” 玛戈痛苦地闭上眼:“必须撇到一边,如果它挡住道,有碍于责任……”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波拉又在屋内走来走去,脸色苍白,表情严峻。玛戈知道她内 心十分矛盾,正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波拉激动地将搭在眉端的头发往后捋一捋,眼眸里闪出自我牺牲的神色。 “好吧,我回去。来,咱们别浪费时间了。” 做祝福祈祷的时间到了,玛戈又朝修道院的教堂走去。 她浮想联翩,思绪起伏,同时又竭力想磨去往事的回忆。她好象没有跪在修女特丽 莎身边,而是顺着走廊飞奔,手里抓着钥匙……她在一间洒满星光的塔楼房间里,嘴唇 上燃烧着马克思·沃伦顿火热的亲吻…… 可是现在,另一个姑娘已经上路去找他了。她打发波拉去做那人的妻子,而自己却 爱着他,也一度被他爱。 第二天,大家对她特别关心,连修道院院长也不例外。她纳闷这其中怕有什么特别 的含义。 下午,她刚要回房间,修女特丽莎来叫她:“请你到院长的客厅去。” 玛戈去客厅,心里觉得蹊跷。为什么大家举止这么奇怪?男道她做的事被人发现了? 令她惊奇的是院长不是一个人呆在客厅。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高个子男人。当 她惊讶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也转过身来看着她。玛戈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原来面 对着她的是雷斯伯格的王子鲁道夫,卢万尼勒邻国的统治者。他的照片她见过多次,决 错不了。 她只觉得脸色发白,四肢发抖。这正是她过去望而生畏的事!她的冒险奇遇被发现 了,他是来当着修道院院长的面揭发她的欺骗行为。 奇怪的是一身素服的院长却对她仁慈温柔地一笑。她听见院长清晰的声音:“王子 又来看你了。这样频繁地接待客人是违反院规的,但他的使命不同一般。” 王子走上前,彬彬有礼地在她手上印了一吻。姑娘的心悠忽了一下,嘴里不清不楚 地嘟嚷着。 她慢慢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王子在过去几天里已拜访波拉好几次了,这会儿还以 为是同波拉在一起呢。 修道院院长对王子说话时,一会儿对他微笑,一会儿又对玛戈笑。 “你们想去花园里散步吗?”她提议,眼中含笑,而且忽然显得那么温柔。“春天 了,花园里可美了。” 一分钟后,玛戈已羞答答随着王子沿花园小径散步,小径两旁葳蕤迤逦缀生着淡淡 琥珀色水仙,浅蓝色勿忘草,还有红艳艳或黄灿灿的香罗兰。她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 瞅着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的斑影,心里一直嘀咕,担心他随时会大叫一声,说她不是前几 次见到的那个姑娘。 在果园门口,他煞住步,平声气和地说:“修道院院长同意由我转告你的身世秘 密。” 玛戈两眼满溢兴奋,惊叫道:“呵,我早就想知道了!” 他冲着她激动的脸蛋莞尔一笑:“当你得悉自己与卢万尼勒公国的君主,伊丽莎白 女公爵是叔伯姐妹时,会感到惊讶吗?你长得太象她了,很容易把你错认为她。” 她呼哧呼哧地喘气。原来如此,难怪她和那个自称波拉·罗素的姑娘长得惊人的相 象!她们血管里流着同族的血呀! “我父亲呢?”她叫道,“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他是伊丽莎白父亲的弟弟,爱上了一个乡村姑娘,结婚后被撵出公国。他无法忍 受离开故土的痛苦,就乔装成农夫隐居下来。你就诞生在一间乡间茅舍里。” “我母亲呢?”她激动地插言,“她还活着吗?” 王子表情肃然,摇摇头:“她死了,在分娩时。一个叫罗莎的女人把你养大。” “我……我记得她……” 她双手捂住脸,掩饰情绪的波动。 “我父亲也死了?”她最后又问道。 “为了平息叛乱,拯救卢万尼勒,他献出了生命。”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临死前,给我父亲——他的一个朋友,去过一封信,托我父亲照顾他的女儿。 不巧得很,一个星期前,信才收到,而我父亲也死了。于是,我就决定亲自来看望你, 把你的老保姆罗莎也带来了。” 她马上想起上次去那间村舍时,屋子里空空无人。 “你是说罗莎也在这儿,在英国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问。 “她正呆在这村子里,非常想见你。” 玛戈沉默不语。 “你愿意回卢万尼勒吗?”他提醒她,话音中流出殷切。 “不,”她断然否决,“永远回不去。我父亲的意愿是让我留在这里。” 他长吁一口气,又鼓动她说:“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父亲慷慨捐躯的崇高精 神弥补了一切过失。你的堂姐伊丽莎白会热情地欢迎你的。你难道不愿意回到自己的祖 国吗?” 她想起自己钟爱的人,脸上泛出兴奋的光彩。可是,再见到他,见到另一个姑娘的 丈夫,她怎么能受得了呢?脸上的光消失了,脸色变得苍白,精神淡漠。 “不错,我很想去,但已经太迟了,我不得不留在此地。” 他不断地打量那张甜蜜而又悲伤的脸,她的眼眸象掩隐在雾纱之中闪烁的紫罗兰。 “千万别这样做,你也不应该藏在这个地方。”他感情冲动了。 使她惊愕而又费解的是,他突然将她搂在怀里。吻她。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他 就松开了她,独自沿小径大步急速离去。 玛戈与修女阿格尼丝坐在一起做针线活。窗外的花香鸟语飘进这间静谧的小屋,阳 光在悬挂四壁的圣像上和她们穿针引线的手指头上跳跃。 沉浸在这熟悉的静寂之中,过去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栩栩如生的梦,但内心的痛苦却 告诉她那不是梦,也不是荒诞的想象。 一位修女进来对玛戈说:“院长要见你。她在花园的房间等你。” 她放下手中的活,朝那间坐落在夏季玫瑰丛中的房子走去。 令人宽慰的是,那里只有院长一个人。她脸色沉静而略带忧郁,端坐在台边,桌台 上摆着紫罗兰。 “亲爱的孩子,我已作出决定,它关系到你的幸福。我要打发你离开我了。” 姑娘的心紧张地敲打着。 “打发我走?为什么?” “猜不出来吗?鲁道夫王子要娶你为妻,我同意了。尽管我想让你在这里当修女, 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另一种生活。如果你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你通过婚姻而得到了他因为 婚姻而失去的地位,他也会高兴的。王子明天回雷斯伯格,你同他一道走,你的老保姆 罗莎与你作伴。” 玛戈惶恐不安地攥紧面前的椅子,可是不敢吐露真情,不敢出卖替代自己位置的那 个姑娘。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都化做朦胧薄雾,雾幕中升起马克思·沃伦顿的身影。 她爱他,怎么能同另一个男人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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