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运之神对于琼斯,比我们前此所见,似较垂青。 使人入睡的药物,既没有一种比疲乏更有益心神的,也许没有几种比疲乏更有 明显神效的。这种药物,琼斯可以说服了一大剂,因此它对他发生了强烈有力的作 用。他已经睡了九个钟头了,本来也许还可以睡得时间更长,如果他不是叫他房间 门外震天价的叫声吵醒;只听那儿,雨点一般狠狠打人的捶击声,伴随着流水一般 “杀人了”的喊叫声,闹成一片。琼斯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开门一看,只见傀儡戏 的领班在那儿毫不怜惜、绝不容情,捶他那个小丑儿的后背和前胸。 琼斯马上替挨打的那个人,挺身插手,横加拦阻,把那个欺负人的英雄好汉紧 逼在墙根上,叫他施展不得;因为那个傀儡戏演出人远非琼斯的敌手,也就像那个 可怜穿着彩色班衣的小丑儿远非傀儡戏演出人的敌手一样。 不过这个小丑儿虽然身材瘦小,体力孱弱,但是他却有一些肝火之气。 因此他刚一从他的敌手里得到解脱,立刻就用他唯一能和他争胜斗强的武器来 攻击他。他先用这种武器,像放了一发连珠炮那样,用普通的诟詈,骂了他一顿, 跟着进而揭起他个人独有的根子来——“你这个强盗胚子囚徒命的混账王八蛋,” 他说,“我不但是你的衣食父母(因为你所有的这些钱,都得感激是我替你赚来的), 我还从绞人架上把你救了下来,时间不远,就昨儿个,在这儿那条背旮旯儿篱路上, 你不是想要抢那位女士的华丽骑装来着吗?你敢不承认,说你没打算把那位女士一 个人弄到树林子里去,好把她剥光了——把世界上所有的一位最漂亮的女人剥光了? 你这阵儿,可打了我一顿,还差一点儿没要了我的命;我并没害这个姑娘,我们是 两相情愿。可只是因为她喜欢我,不喜欢你,你就把我揍了!”琼斯一听这话,马 上就把傀儡戏的领班撒开了,同时对他用最严厉的命令口气,要他以宽容为重,决 不许他再欺侮那个小丑儿;跟着把那个可怜的苦命人带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一会儿 就打听出苏菲娅的消息来了。因为那个可怜的家伙,在头一天里,帮着他的老板击 鼓招揽观众的时候,曾看见那位女士从路上走过。琼斯很容易就从那个小伙子的嘴 里套问出来,他确实在什么地点看见过她,跟着就把派崔济叫来,不顾一切,马上 就急忙要动身。 等到万事均备,能够起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八点钟了;因为派崔济老磨磨蹭 蹭,账单又不是一下就能斟酌妥当、结算清楚的,而且这两方面都料理好了、办理 完了,琼斯还得把傀儡戏的领班和小丑儿二人之间一切别扭,都给他们说开了,让 他们和好如初,才离开了这个客店。 在一切都幸而齐备了的情况下,他起身上了路,叫那个老实可靠的小丑儿把他 带到苏菲娅走过的那个地点儿,于是他很大方地给了带路人一笔大赏之后,万分焦 急地往前走去,一心只顾琢磨这番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得到苏菲娅的消息而大乐。 派崔济刚一听到这种情况,就诚心诚意地念喜歌儿,对琼欺保证,说他这回毫无疑 问,一定有圆满的结局。“因为,”他说,“如果不是老天爷有意给他们两个撮合, 使他们终于相会,那决不会有两件这样的意外发生,来指引他跟踪他的意中人。” 琼斯对他的同伴那种迷信的想法儿听得进去,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往前走了还不过二英里,一场暴雨就把他们浇了个淋漓尽致;那时碰巧有 一座酒店正在望中,派崔济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琼斯劝服,二人进了酒店, 暂躲势头,以待雨过天睛。饥饿是一个敌人(如果确实可以这样说的话),它的敌 忾气质,更像英国人,而不像法国人。因为,你虽然可以多次忍饥耐饿,但是到了 一定的时候,它永远会卷土重来;派崔济正是这样受制于饥饿,所以他刚一来到厨 房,马上就问起昨天晚上问的同样问题。 这一问的结果是:一块美味的冷里脊肉摆到桌子上;对于这块肉,不但派崔济, 连琼斯自己,都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作他们的早餐。不过琼斯知又有些坐立不 安起来,因为这家酒店里没有人能告诉他关于苏菲娅的新消息。 他们的饭吃完了以后,虽然狂风暴雨仍旧肆虐不停,琼斯却又准备冲出门去, 重上征途;但是派崔济却死乞白赖地请求再来一大盂子酒;同时一个小伙子,刚进 厨房不久,站在炉边,那时正把眼死劲盯在他身上,他也死劲把眼盯在那个小伙子 身上;于是他突然转到琼斯那面,嘴里喊道:“我的大爷,把您的手伸给我吧,这 一回只一大盂子酒可真不足以尽兴。您瞧,这儿有苏菲娅小姐更多的消息来到镇上 啦。在炉旁站着的那个小伙子,就正是骑马在前给她带路的。我敢起誓,他脸上贴 的正是我的膏药。”“上帝加福给你,先生,”那个小伙子喊道,“我脸上贴的, 一点儿不错,就是你的膏药;我要是把你的好处忘了,那就是我没有良心了;因为 你的膏药差不多把我的病完全治好了。”琼斯听了这番话,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 告诉那个小伙子马上跟着他,一下从厨房里把他带到一个私人房间;因为凡事只要 一关系到苏菲娅,他都精心细意,无微不至,体贴关切,因此他决不肯成心故意在 大庭广众之中,提起她的名字来;虽然那一回,曲于情感洋溢,不可禁止,他曾在 那些军官中间,饮酒为苏菲娅祝寿,那是因为,他认为不可能有人认识她;同时, 即便那一回,读者应该记得,还是费了好多事,他才终于点了头,把她的姓说了出 来。 他本来过于精心体贴,然而他现在这样倒霉,却主要地都是因为他被认为缺乏 精心体贴所致;因此,这种情况得说是非常令人难忍的,同时,有的读者也许还会 认为,是荒谬绝伦、怪诞至极的;事实是:苏菲娅所以生琼斯的气,由于她认为 (这种认为,还是不无它的原因)琼斯对于她的姓名和品格,太随意乱说乱道,更 甚于任何其它胡行乱走之处,就像他在现时这种情况下,还为满其所欲,和另一个 女人发生了关系;说实在的,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他这种轻薄行为的有力例证 (那确实缺乏尊崇恭敬,而且在伟大和精细的心灵里,完全不合于任何程度的爱情 和温柔),昂纳决不能够劝她小姐听从了她,不见她的琼斯一面,就离开了厄普屯。 但是事实的确又这样发生了,而我则有闻必录,不得不据实直书;如果有任何 读者,认为这是有失自然而吃惊诧异,那我也只好由他。如果有这样的读者出现, 那我只有对他们说,我这儿所写,不是什么有前因后果自成体系的事物,而是一部 史书;我没有义务,非得把每一件事都写得合于大家对真理和自然公认的观念不可。 但是想要这样作,既然永非易事,那我避而不谈这个,是更审慎谨饬的办法。举例 而言,就像现在我们眼前这件事,如果我们对它不如议论,那读者也许一开始的时 候会觉得大为不快,但是如果把它加以熟思之后,那它就一定会使人人皆大欢喜; 因为明人哲士及善人义士可以认为,琼斯在厄普屯之所遇,正是上天由于他跟女人 纠缠而加给他的公正惩罚,他现在所遭,正是他这种胡闹的现世现报;坏人和愚人 则可以拿他这件事对他们自己的恶行坏事自己作安慰,自己骗自己,说一个人的品 格,只取决于偶然的意外,而非取决于道德的善恶。现在,我们想法儿所要概括出 来的结论,也许和前面那两种结论,都同样相反,因为它只要表示出来,这类琐碎 事例,只更有助于肯定那种伟大、适用、迥异平常的主义,这是我们在这一整部书 里所推行促进的目标,而我们不必连篇累牍地常常笔之于书,像平庸的牧师那样, 在他的讲道词每节的末尾,总要把讲解的主题重复一遍,以图充实他的篇幅。 苏菲娅对琼斯的看法发生了错误,不管多么不幸,但是她这种看法,却有足够 的理由,如果把这件事这样看待,我们就认为满意了;因为,我相信,每一位年轻 的女士,凡是在她那种处境之中,都要犯同样的错误。不但如此,如果她这一次跟 在她的情人后面,在琼斯刚走的那一刻也来到同一的酒店,那她也要听到,这儿的 店主东,也跟厄普屯那个大妞儿一样,对于她的姓名和容貌,都明了熟悉。因为, 一方面,琼斯在一个内室里,打着喳喳儿盘问那个小伙子,另一方面,派崔济,既 然他的脾气没有精心体贴这一说,就在厨房里,当众一问一答,逐条盘查给弗兹派 崔克太太作向导的那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店主东,遇到这种场合,总是把耳 朵耸起来的,于是他十二分熟悉到,苏菲娅怎样从马上摔了下来等等,怎样被人误 认为是詹妮·凯摩伦,怎样喝了潘趣酒以后发生了许多后果,总而言之,熟悉了所 有一切在那个店里发生的事儿。我们就从那个店里,把我们那两位女士打发,到六 马高车上,和她们最后告了别。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