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包括面具舞会全部荒唐、淫逸、怪诞、离奇之特色异味。 我们这两位花营柳阵中能征惯战的名将,现在来到一座神殿圣堂,在那儿,歌 舞裙屐的伟大统领亥得格,以掌管风流韵事大祭司的身份,主持一切;并且,也像 别的异教祭司一样,神道设教,硬使他的供奉信徒,相信有真神主宰,而其实则子 虚乌有。 奈廷给勒先生同他的伙伴在殿上转了一两圈儿,不久就把他甩开了,而同一位 女性走去,走的时候说,“你既然已经身入其中了,先生,那你就得亲自打莺惊燕, 以便猎取追捕。”琼斯开始抱有厚望,认为他那位苏菲娅也在场中;这种希望使他 精神万倍,远过于灯光辉煌、乐声悠扬和人物陆离所能赋予的,虽然这种场面,也 尽够使愁肠百结,舒放展开的了。他现在只要看到有的女人,和他那位天使在身段、 仪态或者风度方面,稍有相似,就跟人家搭话。对这种女人,他都尽力想出一些俏 皮乖巧的话,以便引出回答,从回答里,他认为,他就可以辨出他决不会听错了的 那个语声。在这些女人里面,有的用尖厉的声音问,你认识我吗?她们之中的绝大 多数都只说一声,我不认识你,先生,再就别无反响了。有些人说他是个冒失莽撞 的家伙,有些人就干脆什么也不回答;有些人说,我确实听不出你是谁来,所以对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还有许多就给了他想听到的那种和蔼回答,但是用的却不是他 渴想听到的那种语声。 他正跟最后说的这种人(穿的是一个牧羊女的服装)说着话儿的时候,一位穿 着带半面具肥外氅的女士来到他跟前,往他肩上拍了一下,同时跟他咬耳朵低声说, “你要是再跟那个歪拉货说话儿,我可要告诉威斯屯小姐啦。”琼斯刚一听到这个 名字,马上就甩开了先前和他说话的人,缠在穿着带半面具外氅的女士身旁,央求、 哀告她,把她说的那位女士指给他,如果她那时在那个殿上。 戴面具的那个女士,未开口之先,朝着坐落在最深处的一个房间上手急忙走去 ;跟着,没回答他什么话,只自己坐下,嘴里说,她累了。琼斯也挨着她坐下,仍 旧央求哀告不已:后来这位女士到底冷冷落落地回答说,“我认为,琼斯先生是一 个特别眼明心细的情郎,决不会叫乔装伪饰蒙住了眼睛,辨不出他的意中人来吧。” “那么,夫人,她是在这儿的了,”琼斯用未免热烈的口气问道。那位女士一听这 话,喊道,“悄悄的,先生,你这样会有人注意的。我诚心实意地跟你说吧,威斯 屯小姐并不在这儿。”琼斯现在握住了戴面具那位女士的手,用最诚恳的态度央告 起她来,请她告诉他,在哪儿可以找到苏菲娅;他得不到回答,就轻轻责问起她来。 他首先说她不该昨天爽约,令他失望;最后又说,“一点儿不错,我这善良的仙女 之后,我分明知道您就是仙后驾临,尽管您把嗓音都变了,假装不是您。一点儿不 错,弗兹派崔克太太,您拿我的痛苦给自己开心,真有点儿残酷了。”戴面具的女 士说,“虽然你很精明灵巧地认出我来,但是我仍旧还是得用原来的假嗓儿说话, 怕的是别人会认出我来。那你认为,先生,我对于我堂妹不会更关心,竟至于帮着 她和你二人之间,进行一种非使她归于毁灭,也同样非使你自己归于毁灭的勾当不 可吗?除此而外,我还可以对你说,我堂妹不会疯狂到自我毁灭的地步,即便你非 当她的仇人,把她引上毁灭之途不可。”“哎呀,夫人哪!”琼斯说,“你说我是 苏菲娅的仇人,那就明白表示出来,您一点儿也不懂得我的心情了。”“不过,把 任何人毁灭了,”那另一位说,“那你总得承认,是仇人的行为吧;如果你分明知 道,并且坚定不移,这样的行动要给你自己带来毁灭,而你可非这样行动不可,那 岂不是除了犯罪以外,又发疯、又犯傻吗? 我说,先生,我堂妹除了她父亲所愿意给她的以外,她自己就没有多少财产可 以供得起她那种身份的人——而她父亲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自己的情势,你也 是知道的。”琼斯起咒赌誓地说,“他在苏菲娅身上,并没打任何那样的主意。” 他说,“他宁愿顶惨酷地遭到横死,也决不肯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牺牲了苏菲娅的 利益。”他说,“他知道,不论从哪一方面说,他都万分配不上苏菲娅,所以很早 以前,就下定决心,放弃一切这种癫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不过,发生了一些很 奇怪的意外,使他极想再见她一面,然后,他一定决不食言,永远和她告别。不错, 夫人,”他最后说,“我的爱情还不至于卑鄙到那种程度,竟能使我净顾自己满意 而牺牲了他所追求的那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我为了得到苏菲娅,可以把任何一切都 牺牲了,可就是不能牺牲苏菲娅自己。”读者虽然对于这位戴面具的女士,在妇德 方面,也许早已不作令人高山望之的想法儿了;而且虽然她有可能,此后显得并非 女性中的第一流人物;但是却毫无疑问,琼斯这种高尚卓越的思想感情,给了她深 刻的印象,并且使她对我们这位男主角早已种下的爱情种子,茁壮生长。 这位女士现在沉默了一晌之后,接着说道:“她对于琼斯想要高攀苏菲娅的看 法是:与其说那是不道德、不量力,倒不如说那是不识时、不明势。 年轻人,”她说,“志气不论多么高远,都不为过。我就是喜欢看到年轻的人 心高志远,我还是愿意你能使你的志气尽力激励发扬。你也许可以和那般财势比你 高出百倍的人成功结合;不但这样,我深信不疑,有的女人——不过,琼斯先生, 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怪,竟能这样向一个我非常生疏的人,向一个对我的行为并 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喜欢的人,出这样的主意?”她说到这儿,琼斯开始说起抱 歉的话来,希望他对她说的关于她堂妹那些话里,并没有得罪冒犯她的地方。—— 对于这番活,那个戴西具的女人回答说,“难道你在脂粉队里的经验,就这样浅薄, 竟想不到,最能得罪冒犯女人的,就是盛谈你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热爱,以饱她的耳 福吗!如果群仙之后认为,你对于偷寒送暖、护花惜玉,没有一套工夫,那她大概 不能在面具舞会上约你相会的。”琼斯从来也没有比现在这时候更无心于窃玉偷香 了,但是偷寒送暖、护花惜玉,却是他最讲求的荣誉;他认为,他义不容辞,对情 场上的挑战应该应战,就像对战场上的挑战应该应战一样。不但如此,他只要爱苏 菲娅,那他就一定必要,非跟这个女人搞好关系不可,因为他认为毫无疑问,只有 她能把他带到那另一位的面前。 因此他对这个女人刚才说的那番话,刚刚要作情温意暖的回答,那时候,另外 一个戴面具的女人,扮作者妪的模样,来到他们跟前。原来有一种女人,所以到面 具舞会上去,就为的是好在那儿公开喧嚷一些刺耳惊心的隐情秘事,尽其所能,搞 一些大杀风景的名堂,像平常说的那样,以出气泄愤。这个扮老妪的女人就是那种 女人中间之一。因此,这位善良的女人,早已看到琼斯和他的朋友(这位朋友她很 熟悉)两个,在屋子的角落上,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嘀咕了半天了;现在认为, 除了把他们的局给搅了,再就没有别的事儿,能更让她趁愿解恨的了。因此她直冲 他们而来,没费多大工夫,就把他们从他们躲藏的角落那儿轰开了;但是这样她还 不称心如意,他们跑到哪儿躲她,她也追到哪儿跟他们:后来还是奈廷给勒先生, 看到他的朋友这样惨遭搅拢之苦,来解救他,叫那个老妪扭转方向,盯另一个人的 梢去了。 琼斯和他那位戴面具的女友在屋里走来走去,以逃避那个跟他们捣乱的女人, 那时候他看到他这位女友,跟好几个戴面具的人搭话,那种随随便便的熟悉劲儿, 就跟她们没戴面具一样。他看到这样,不免表示诧异;嘴里说,“一点儿不错,夫 人,您看人真能入骨三分。这些人那样巧扮严饰,您可都能认得出来。”对于他这 个话,那位女士答道,“在上流社会仕女的心目中,除了面具舞会,再就找不出更 索然无味、幼稚可笑的玩意儿来了。他们在这种舞会上,一般彼此相识,就像他们 在公共聚会场上或私人大客厅里一样:凡是有身份的女人,除了跟她们认识的人搭 话以外,别的人她们概不答理。简单地说吧,你在这儿看到的人,绝大多数可以恰 如其份地说,到这儿来比到任何别的地方去,都更是为消磨时光;他们从这儿走的 时候,一般总觉得比听一篇顶长的讲道辞还要疲乏。我说实话,我自己就早已开始 感到那种情况了;我要是还算得有揣测推算的本领,那我认为,你也并不比我更喜 欢这个调调儿。我就得严正不苟地说,我为你起见,回到家里就是作了大慈大悲的 好事儿。”“我知道,另外只有一种大慈大悲,能跟这个相比,”琼斯喊道,“那 就是,您得许我奉陪,一同伴您回府。”“一点儿不错,”那位女士说,“你把我 看作是一个怪人了,居然认为,跟你这样萍水相逢,就肯在这样深更半夜,许你进 我的家门。我认为,你把我对我堂妹表示出来的情好,归之于别的动机了。你老老 实实地交待吧;你是不是认为,这一次想方设法弄出来的厮会相见,简直就等于是 不折不扣的幽期密约? 你,琼斯先生,是不是经常这样使人一见就倾心?”“我并不经常,太太,” 琼斯说,“对这样一见倾心的人委曲迁就;不过您既然已经把这颗心出其不意地俘 掳而去,那这个身子的其余部分就有权随它而前;因此,要是我决心要不论您走到 哪儿都随侍左右,那您只好原谅我了。”他这样说了,就采取了应有的行动,以证 实他说的话。那位女士一见这样,就轻轻说了他几句,然后又说,他们这样亲昵, 恐怕有人注意,跟着告诉他,她要跟一位朋友共进晚餐,所以她希望,他不要跟着 她到那儿。“因为如果你跟着我,”她说,“那就该让人认为我是个不近人情的怪 物了。固然我那位朋友确实并不好挑鼻子挑眼儿,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跟着我; 我正经地对你说吧,你要是跟着我,我真不知道得怎么说才好。”那位女士说了这 话,跟着马上离开了面具舞场;琼斯虽然受了严厉的命令,不许跟随,竟大胆冒昧, 仍然奉侍。他现在又同样遇到上次说过的窘境了,那就是说,他囊中不名一钱,而 现在却不能像上次那样,可以暂借一下,以济燃眉。因此他放胆无畏地,在那位女 士坐的轿子后面,徒步相随,身后就是一片大喊狂叫的欢呼之声,那是从所有当时 在场的轿夫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们很明哲地决不失机,一遇到比他们身份高的人 徒步而行,就表示大不赞成。不过,很侥幸,在歌剧剧院门口伺候着的那般人物, 都太忙于当前,无暇擅离职守,同时夜色已深,在大街上也没碰到多少他们同行的 哥儿们,所以琼斯没再招任何麻烦搅扰,往前走去;其实就凭他那身儿打扮,如果 在别的时候,就得招来一大帮子闲杂人等,跟在脚后。 那位女士来到离汉诺菲广场不远的一条大街上,一家的大门马上开开,轿子进 入门内;那位绅士一点儿也不客气,也随之而入。 琼斯和他的同伴现在来到一个陈设很华丽、气温很暖和的房间;于是那位女士, 仍旧用面具舞会上的语声表示诧异说,她的朋友怎么不见了哪?她一定是把约会忘 得一点也没有了吧;她对这种情况大大发了一阵怒气之后,忽然又对琼斯担起心来。 开口问他大家会怎么个想法儿,知道他们,在深更半夜,二人单独跑到一个人家? 但是琼斯对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并没作答,而只尽力要求那位女士把面具揭下;他 的要求到底得到允许的时候,只见在他面前出现的,不是弗兹派崔克太太,而却是 白乐丝屯夫人自己。 把他们二人这次特别的交接全都记下,自然要烦絮腻人,因为这次的交接里, 并没出现不同寻常的情况,而且从两点钟一直延续到早晨六点钟。我们只把这番交 接中于这部史书有关的一点交待一下就够了。那就是,这位夫人答应琼斯,说要尽 力想法儿找到苏菲娅,在几天以内,使他能和她会见一次,可得有一个条件,他那 时却得跟她告别。这个条件完全商议妥当,又定好了当天晚上在同一地方第二次见 面以后,他们分了手;夫人回了自己的家,琼斯也回到了自己的寓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