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三卷在此章结束 那位优游文雅的沙夫刺勃锐勋爵,在不确记什么地方,曾有些反对过把实话说 得过多:从他这句话里,我们很可以推出结论来说,在某些情况下,说谎不但可以 原谅,并且值得称赞。这样说来,在所有的人中间,没有比偿风情月债、惹春恨秋 悲的年轻女士对这种值得称赞的举枉舍直,更名正言顺地有要求行使之权的了;她 们可以举出古人的格言,师傅的教训、而且更高于一切的法制的裁可,不但如此, 甚至我还可以说,习惯的需要,来为自己辩护。因为所有这些,本来不是拘束限制 她们,不要服从规矩老实的自然冲动(因为那种禁令是愚昧荒诞的),而是不要承 认他们有那种冲动。 因此,我们毫无愧色就可以承认,我们这位女主角现在就一意追随前面所说那 位勋爵大人哲学家的训导教诲。她既然深信不疑,认为白乐丝屯夫人对琼斯这个人 一无所知,所以她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位夫人囿于这个一无所知之中,虽然未免要 犯一点点撒个小谎的罪过,也在所不计。 琼斯走了不大一会儿,白乐丝屯夫人就喊着说,“我说实话,这真是个英俊清 秀的青年士子。我真纳闷儿,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因为我以前跟他连一面都没见过。” “我也是一样,从来没跟他见过一面,夫人,”苏菲娅喊道。“我一定得说,他这 样拾金不昧,真得算美德君子。”“不错;而且他还得说是美貌男子哪,”那位夫 人说;“你说是不是?”“我并没特别留神瞧他;”苏菲娅答道,“不过我觉得他 未免有点儿拙手笨脚、缺文欠雅,绝非优游温克之流。”“你说得绝对不错,”白 乐丝屯夫人喊道:“你从他的举止仪容上,可以看出来,和他常在一块儿的,决不 会是什么高人雅士。不但如此,他虽然拾金不昧,还拒绝接受奖励,我可怀疑,他 究竟是不是一位绅士。我时常注意到,在雍容华贵的人身上,有一种气派,是别的 人永远学不来的——我想要吩咐底下人,他来的时候给他个挡驾。”“千万可别价, 夫人,”苏菲娅回答说,“从他作的这件事情上看,没有人能对他生猜怀疑;—— 再说,我不知道您注意过没有,他的谈吐里,有一种文雅之气,他的表达里,有一 种优美之韵,蕴藉之情,因此,因此——”“我得承认,”白乐丝屯夫人说,“这 个青年倒是善于词令——所以,我得请你原谅我,一点儿不错,苏菲娅,我得请你 原谅我。”“我原谅夫人您!”苏菲娅说。 “不错,确实得原谅我,”那位夫人一面发笑,一面回答说;“因为我刚一进 屋里的时候,有一种说来令人胆战心惊的疑心——我起咒赌誓,求你原谅我;但是 我可真起了一种疑心,认为那不是别人,正是琼斯先生。”。 “夫人您当真这样疑心过吗?”苏菲娅喊道,同时红晕满脸,勉强一笑。 “不错,我可以起咒赌誓地说,当真疑心过,”白乐丝屯夫人回答说。“我也 说不上来,我脑子里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儿;因为,要是别冤枉了这小子,他的穿 戴衣着,倒还不算有失风雅,有乖时尚;这种情况,我认为,亲爱的苏菲,在你的 朋友身上,并不常见吧。”“在我答应了夫人您那番话以后,”苏菲娅喊道,“白 乐丝屯夫人哪,您还说这种话来开心,未免得算是苛谑吧。”“一点儿也不是,孩 子,”那位夫人说;——“在你答应我以前,要是我说这种话,那可以算是苛谑; 但是你已经答应我了,说你不得到你父亲的允许就永远不结婚,这个话里,你也知 道,就含有你把琼斯放弃了的意思,既是这样,那么,对一个乡间的年轻女人很应 宽恕的痴情,并且你告诉过我你已经完全克服了的痴情,作一种小小的戏谑,我认 为你决不会太受不了吧。要是我只对他的穿戴衣着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就受不了 啦,那我该作何感想哪,我亲爱的苏菲?那样的话,我就得害起怕来,惟恐你已经 陷得很深,拔不出腿来了吧;我还几乎要生疑心,不知道你跟我打交道,是不是开 诚相见,没用心机哪?”“夫人哪,”苏菲娅喊道,“一点儿不错,夫人您要是认 为我还能因为他而牵愁惹恨,那您可就错怪我了。”“为他牵愁惹恨!”那位夫人 回答说:“你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没说别的,只提了提他的穿戴衣着就是了 ;——因为我不愿意拿别的方面作比较,以免有损你的趣味鉴赏——我没想到,我 亲爱的苏菲,你那位琼斯先生就像这个小子这种样子——”“我记得,”苏菲娅说, “夫人您不是委屈称许,说他俊秀来着吗?”“我请问我说谁俊秀来着?”那位夫 人连忙问道。 “琼斯先生啊,”苏菲娅答道,——于是跟着一想不对,又连忙说道,“琼斯 先生!不对,不对;对不起。请您原谅;我的意思是说刚刚在这儿那位绅士。” “哎呀,苏菲!苏菲啊!”那位夫人喊道:“这个琼斯先生,我恐怕,仍旧在你的 脑子盘旋不去吧。”“这样说来,那我起誓,夫人,”苏菲娅说,“琼斯先生对我 完全无所谓,也就和刚刚离开我们那位绅士对我完全无所谓一样。”“我也起誓,” 白乐丝屯夫人说,“我相信你这个话。那么对我刚才这个小小的戏谑,请你见谅吧 ;不过我答应你,我永远也不再提他的名字。”于是现在这两位女士分手告别,这 一分手,让苏菲娅,比让白乐丝屯夫人,更大喜过望;因为白乐丝屯夫人,要是没 有更重要的事得脱身离去,本来还极愿把她的情敌多戏弄一会儿,以使她大为窘迫。 至于苏菲娅,她在这种头一次玩的骗局中,心情并不十分坦然;她回到自己的屋子, 琢磨起来的时候,心神极端不宁,良心非常有愧。即便她的处境特别难堪,情势非 常需要,也一点不能使她的心情能和她的行动互相协调;因为她天生的性格,对于 善恶之辨太分明了,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有感受,所以一想到自己犯了说谎行骗 的罪过,就无法忍受,尽管是环境所迫,使她不得不尔。这种念头,在跟着来的那 整个一夜,使她的眼连一次都没合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