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乡绅如何找到女儿 虽然读者在许多故事书里,会遇到比威斯屯先生这回出现更难解得多的情况, 始终找不到满意的解答而只能生吞活剥勉强下咽;但是,既然只要我们力所能及, 就极为喜愿尽量满足读者,所以我们现在进而指出分晓,说一说那位乡绅用什么办 法找到了他女儿的下落。 既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得说,我们在前一卷第三章里,曾轻描淡写地指点出来 (因为我们的惯例是:不论多会儿,不透露比当时所需更多的情节),弗兹派崔克 太太一心只想和她叔叔以及姑姑言归于好,认为她要是把苏菲娅挽救出来,使她免 于重蹈自己招来全家愤怒的覆辙,那她就是立功赎罪,还十有八九是和她们重新和 好的机会。因此,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她拿定主意,要把她堂妹的下落告诉她姑母, 所以就写了后面这封信。我们为了不止一种原因,把这封信全部录下,以飨读者。 “姑母大人尊前, “我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亲爱的姑母,也许可以看到了信而感觉可心惬意: 我这是说,这只对她一个侄女而言;至于对她另一个侄女,我没有多少理由可以希 望她抱有同感。 “不必更事絮絮进抱歉之言,我径直言之,在正要把我这不幸之身投在您脚下 时,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和堂妹苏菲路途邂逅;她的经历您自然知道得比我 更清楚,固然,唉! 我之所知也够所谓无量之多了,足以使我深信不疑,如对她不立加阻止,她就 会同样坠入我那种大不幸的恶烟缘之中;那番姻缘皆由于我愚昧无知,冥顽不灵, 拒绝听从您那最为明智、极为审慎的忠告,才不幸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 “简言之,我亲见其人,且昨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和他相聚一室。我敢明言,其 人甚属令人爱慕之翩翩少年。他如何由于偶然与我相识,说来未免烦絮,不敢以之 有渎清听;但我今晨特行迁居,以避其人,深恐他由我得知堂妹下落;因他现尚不 知她的去向,而我认为在叔父来此,勿使堂妹再逸去以前,不使他知,最为得计。 因此时不可失,我只需向您禀报,堂妹现寓白乐丝屯夫人宅内;我曾见过夫人,且 看出夫人之意,欲藏堂妹于其家中,不使其家人得知。 您晓得,姑母,夫人行事甚奇,但我除只向您禀报事实外,倘尚欲向您那样智 深谋远、经多见广之人薄言往诉,深恐不知自量,无过此者。 “我只希望,姑母,我此次对我家之荣辱如此关心,可使我重使那位对我家之 光耀及利益永远热心拥护之人青眼相看,同时我可以借此重获您之善待优遇,此种 待遇是组成我以前之幸福的绝大部分,也是我将来之幸福必不可少的全部成分。 以兹致 姑母大人 以至高无上的敬意, 我是 您最知孝道、极会报德的侄女, 最顺从、极恭谨的侍女, 哈丽特·弗兹派崔克。” 威斯屯老小姐现在正住在她哥哥家里,因为自从苏菲娅逃走以后,她一直就在 那儿寄寓,以便对可怜的乡绅,在苦难中给以安慰。关于这种安慰,他每天按时掂 斤播两地给他一些,这我们在前面已经示过典范。 她现在背着壁炉,站在炉前,手里捏着一撮鼻烟,正对乡绅敬她每日必有的那 份为量不大的安慰,乡绅自己就正过他午后的烟瘾;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那封信, 她把信刚看完,马上就递给了她哥哥,“您瞧,哥哥,这是您那只迷途的绵羊有了 消息啦。命运使您对她失而复得。您要是听我的主意,受我的指教,大有可能叫您 把她保全下来,万无一失。”乡绅刚看完了信,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把烟袋扔到 炉子里,乐得大叫了一声“呼啦”。于是他把仆人传来,叫把他的靴子拿来,吩咐 把雪伐骊和另外几匹马备好,把牧师色浦勒马上招呼来,这些事儿办完了,他转到 他妹妹那一面儿,双手把她搂住,使劲抱了她一下,嘴里说,“哼哼!你好像不高 兴的样子,人家见了,也许认为,我找到了这孩子,你反倒不乐意哪。”“哥哥,” 她回答说,“最深谋远虑的政治家看事能见到底蕴,不净瞧浮在表面上的现象,所 以往往发现事情不同的方面。固然一点儿不错,在荷兰,现在的情势,看起来不像 以前路易十四兵临阿姆斯特丹城下那样山穷水尽;但是办现在这件事,可需要精微 细致的心思;如果我疑心这是您所缺乏的,我可得请您原谅。跟像白乐丝屯夫人这 样的名门贵妇打交道,总得讲一套规矩礼数,而这套规矩礼数,我的哥哥,恐怕总 得比您更深明人情世故的人才能懂得。”“妹妹,”乡绅喊道,“我知道你对于我 的才能是不在眼里的;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可以指给你看,到底谁是明白人,谁是 糊涂虫。又更深明道理啦,又!还怪不错的哪!难道我在乡间,过了大半辈子了, 连拘票和国家的法律都一窍不通!我懂得,只要是我自己的,那不管什么,我多会 儿找到了,多会就可以拿过来。你只要把我自己的女儿指给我,那我要是不知道怎 么就能把她抓到手,你就叫我一辈子傻瓜。在伦敦,也跟在别的地方一样,都有治 安法官哪。”“我得正经八百地跟您说,”她喊道,“我听您这样一说,我真为这 件事担忧发抖;可是您要是按照我的主意办,却可以保您结果非常良好。哥哥,您 当真认为,一位名门贵妇的宅子,就凭拘票和野兽一般的治安法官,就能随便往里 闯吗?我告诉您一下这件事得怎么进行吧。您一到京城,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因 为,一点儿不错,您这阵儿就连一套像样的、穿得出去的衣服都没有);你换了衣 服以后,先得派人给白乐丝屯夫人请安问好,请示她您是否可以晋谒。她要是亲自 接见您的时候(她一定会亲自接见的),您就把事情的原委都对她说明了,说的时 候,要把我的名字适当地利用一下(因为您和她虽然也是亲戚,但是我相信,你们 只是一面之交),这样,我相信,她就会把我侄女献出来,不再窝藏她了;因为原 先我侄女一定把她欺骗了。这是惟一的办法。——又法官啦,又!您当真认为,在 文明国家里,法官、法律,能上及名门贵妇不成?”“管她名门不名门,贵妇不贵 妇,”乡绅喊道:“这可真得算是文明国家啦,法不上妇女!给一个骚婊子——一 个把从亲生的老子身边逃走了的闺女窝藏起来的骚婊子请安问好,那我成什么样的 人了?我对你说吧,我的妹妹,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愚昧无知——我懂得,你这是 想要教‘刑不上妇女’,但是这净是一派谎言;我在巡回法庭上也听到法官老爷们 说过,没有人能出乎法律之上,不过你这个法律,我想一定是汉诺菲法律吧。” “威斯屯先生,”她说,“我认为,您的愚昧真是与日俱增。——我得明明白白地 说,您这是越长越像地道的狗熊了。”“也不比你更像狗熊,威斯屯妹妹,”乡绅 说,“遭瘟!你嘴里尽管净谈规矩礼数,谈得很好,但是你可从来没有一回对我尽 过规矩礼数。我不是狗熊,不是,决不是,也不是野狗。不过我可知道有个人,叫 那个有‘母’字打头的东西。不过遭瘟!我要对你表示一下,我比好多人都更懂礼 数。”“威斯屯先生,”那位女士答道,“随便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啦,Jevous merprise de tout mon coeur因此我也不必跟您计较啦。——再说,我侄女,姓那 么个讨厌的爱尔兰姓,那个侄女,不是很公正地说过了吗,我对我家之光荣及利益 永远热心拥护,我对我侄女非常关心,因为她的荣辱就是这一家荣辱的一部分,因 此我为这件事,决定亲自到京城去走一趟:因为我的哥哥,您实实在在,一点儿不 错,不是可以派到文质彬彬的宫廷里去的材料。格陵兰,只有格陵兰,才是野蛮人 办交涉的地点。”“谢天谢地,”乡绅喊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全不懂。你这是 又来动了你那一套汉诺菲黑话了。但是我要露一手儿,叫你瞧瞧。你说我对于礼数 规矩,远远赶不上你,我不服气:你不是说,你并没因为我说的话见我的怪吗?那 我也不因为你说的话见你的怪。一点儿不错,我老认为,既是一家骨肉而互相吵架, 这是愚蠢的;要是他们有的时候,说话急躁冒失,那有什么关系?人都得有来有去 ;说到我自己,我从来不会记仇;你这回要到伦敦去一趟,我认为这是你的好心, 因为我这一辈子,只到那儿去过两次,每次还都只不过两礼拜,所以你可以看出来, 在那样短的时间里,不会有人指望我能对于那儿的街道、那儿的人,多么熟悉。我 从来没不承认过,说你在这些方面比我直(知)道的多。要是在这些方面跟你逞强, 那也就跟你在怎样摆弄一群猎狗或者怎样找到一只趴在窝里的兔子和我逞强一样。” “那我可以跟您实说,”她说,“我永远也不会的。”“好啦,我也跟你实说,” 他答道,“我永远也不会在另一些方面,跟你逞强。”说到这儿,于是他们交战双 方订立了联盟条约(这是从那位女士方面借用的一句话);现在牧师也来了,马也 都备好了,那位乡绅,先答应了他妹妹一定照她的主意办事,就起身上路;她就准 备第二天随他前往。 在路上,他把这些情况都对牧师说了,他们商议了一下,都同意可以把规定的 礼数免了:乡绅既然改变了主意,所以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行动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