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括有关前章所说的意见更充足的理由 现在得让读者知道一下,那两位博学之士,新近在这部史书的舞台上,已经大 显身手了,而他们从刚一驾临奥维资先生的府上那一天起,就一个对他笃信宗教, 深为爱慕,一个对他力行道德,极尽爱戴,因此他们都转起他的念头来,想要和他 结为至近的姻亲之好。 为了这种目的,他们都把眼光投向那位体面的寡妇身上;关于这位女士,我们 虽然有些时候没有提起她来了,但是我们相信,读者却不会把她忘记。卜利福夫人 的确是他们两个寤寐以求的对象。 一位女士,从来也没在姿色方面享过盛名,并且现在在年华方面,还有每况愈 下之势,然而在奥维资的座上客之中我们谆谆谈到以示不忘的四位,却有三位都对 这样一位女士倾心爱慕,这总不能不说情况有些特殊。但是,据实而论,心腹之交、 亲密之友,对朋友家里的某些女性,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倾心向往,这就是说,他 们对他的祖母、母亲、姊妹、女儿、姑姑、姨姨、侄女、表侄女、堂姊妹或者表姊 妹倾心,如果这些人是丰于财的;他们对他的太太、姊妹、女儿、侄女、堂姊妹、 表姊妹、外室或者女仆倾心,如果这些人是丰于色的。 不过,我们不想要读者认为,有像斯威克姆和斯侩厄所卫护的性格那种人,会 不先把情况彻底考查一下,并且把这是不是“良心本质问题”(像莎士比亚说的那 样)考虑一番,就会干这种事儿,因为这种事儿是严格讲道德的人颇有微词的。原 来斯威克姆所以敢放胆从事此道,只是因为他想,《圣经》上不论哪儿,都没说不 许贪你邻居的姊妹;同时他又知道“Expressumfacitcessare tacitum ”(这句话 译成英文,意思是:一个立法者,把他全部的意思明确摆了出来,我们就不能使他 按照我们自己所愿意的意思作解释)。他知道解释一切法律,都得按照这条规则。 《圣经》虽然说到一些关于妇女的事例,但是说到禁止的时候,却只说不要贪我们 邻居的东西,而并没说不要贪我们邻居的妹妹;他依据这个就下了结论,认为贪邻 居的姊妹是合法的。至于斯侩厄,他既是专好酒肉征逐的活宝贝儿,或者说在寡妇 跟前很吃香的家伙,那他很容易就能把自己心之所注和物之所宜,互相协调。 现在,既然这两位绅士,全都是孜孜不懈地抓一切机会,以求讨好于这位寡妇, 他们就看出来,有一样确凿可据的讨好办法:那就是,他们得永远对她的儿子表示 喜欢,而对那另一个小伙子表示厌恶;同时,他们既然想到,奥维资先生对后一个 小伙子所表示的温蔼和疼爱,一定大大不称寡妇的心,所以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来 贬黜他,侮辱他,这一定会使她大为高兴;因为她既然恨这孩子,那她就必然爱所 有那些给这孩子亏吃的人。在这一方面,斯威克姆却占了斯侩厄的上风,因为斯侩 厄只能把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所有的名誉痛毁一番,而斯成克姆却能把他的皮剥去几 层;而他也实在认为,他每抽这小伙子一下,就等于他对他的意中人致敬一次,因 此他能恰当不移地引用这句说到鞭苔的老话:CastigO te non quod odio habeam , sedquod Amer.我之笞汝并非为恨,而实为爱。说实在的,这句活常在他的嘴头儿 上,或者,用一句老话说(这句话用在这儿,再没有那么恰当的了)常在他的手头 儿上。 主要由于这种原因,所以这两位绅士,在对待那两个小伙子那方面,意见一致, 像我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说实在的,在各种论点上,这是他们惟一意见相同的事 例;因为他们除了在原则上老闹矛盾而外,他们还在很早以前,都早就对于对方的 计谋意图,深自怀疑了;所以他们两个互相的仇恨,真可算是根深蒂固。 他们这种互相敌视,更因为各自的求爱轮流成功而更加增长;因为卜利福太太, 在他们想到以前好久,或者在他们有意让她知道以前好久,就对于他们两个的心意 所在,了如指掌了;这是由于他们进行这件事的时候,非常小心,怕的是会招她不 高兴,而告诉奥维资先生。不过他们没有为这个担心的必要,因为她对于这番爱情, 另有打算,她想独吞这番爱情的果实,别人一概不许染指。对于这样的爱情,自然 使她非常喜欢。所谓她打算独吞的果实,就是阿谀奉承和温存体贴。为了这种目的, 她对他们两个,依次轮流给以抚慰,并且在长久的时间里,一律给以平等待遇。实 在说起来,她有些倾向于赞赏牧师的原则;但是斯侩厄这人物,看着更顺眼,因为 他长得很不寒碜,而那位塾师的面目,却有些像《妓女之历程》里我们看到的那个 在布莱得维勒鞭责妇女的绅士。 卜利福太太还是因为让婚姻的甜头儿撑得发胀,还是让它的苦头咽得恶心,还 是出于另外别的原因,我不想肯定,反正第二次的求婚,她怎么也不肯接受。但是, 她后来到底跟斯侩厄处得非常亲密,因而一些好说坏话的人,就嘁嘁喳喳说起她怎 样怎样来,既然这些话和是之准则以及物之适宜都大相背谬,再加上我们为顾全这 位女士,所以我们都给它一个不信,以免我们的篇章为这种话所玷污,塾师那方面, 毫无疑问则挥鞭前进,而却始终离旅程的终点连一步都没靠近。 实在的情况是,他犯了一个大错,这个大错斯侩厄发现得比他更早。卜利福太 太对她丈夫的行为,并没特别感到喜欢,这或者是读者早就猜到了的;不但不喜欢, 我们要说实话,她还十二分地恨他!只有他那一死,才到底算是使她对他的爱情稍 稍恢复了一点儿。既是这样,那么,如果她对她给他生的后代,没有强烈的疼爱之 心,本来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事实上,她对这个后代,一点儿也没有疼爱顾惜 之心,所以他在襁褓中的时候,她很少见他的面儿,或者说,一点儿也不关心他。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对那个弃儿,只稍微表示了一下不愿,就完全依从了奥维 资先生,让奥维资先生像布雨行云一样,对那孩子施恩加惠;那位善人叫他是自己 的孩子,在一切事情上,都完全和卜利福少爷同等看待,卜利福太太的邻居和家里 的人,却认为她这种顺从,只是对她哥哥的脾气屈尊迁就,所有的人,包括斯威克 姆和斯侩厄在内,都认为她心里实在是恨那个弃儿;不但这样,她越对他施恩加惠, 他们就越认为她对他实在憎恨厌恶,他们就越相信她暗中设谋画策,要把他毁掉; 因为他们既然认为她恨他于自己有利,所以她很难说服他们,说她并不恨他。 斯威克姆更坚持他自己这种意见,因为她不止一次,趁着奥维资先生不在家的 时候(因为他最恨这种惩罚方式),暗中示意给斯威克姆,叫他鞭笞汤姆·琼斯, 而对小卜利福,却永远没作过任何这样的吩咐。这种情况,也叫斯侩厄受了骗。事 实上,虽然她毫无疑问恨她自己的儿子——关于这一点,不管事情本身好像多么出 乎常情地荒诞,我却敢保,她并不是惟一的例子——她心里对奥维资先生对那个弃 儿所施的一切恩惠,大不以为然,尽管她表面上百依百顺。她对她哥哥所施的恩惠, 往往在她哥哥的背后,对斯威克姆和斯侩厄,表示不满,并且还很严厉地谴责。不 但这样,有的时候,兄妹之间闹意见,或者像俗语说的,闹小争执,她还当着奥维 资先生的面儿,直接顶撞他。 但是,汤姆长大了以后,而且露出苗头来,说他有那种女人们大大喜欢的殷勤 温存,她在他是孩提时期所表现的那种不喜欢他的情况,就逐渐减少,后来她到底 显而易见地表现出来,她爱这个弃儿,远过于她儿子,所以就不可能再对她有所误 解了。她愿意常常见到他,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表现了那样大的喜悦和满意,所 以他还不到十八岁,他就成了斯侩厄和斯威克姆两个的情敌了。而且还有更坏的情 况:那一带地方上的人,都开始议论起她对汤姆的情意来,其喧嚷的声音之高,就 和他们以前议论她对斯侩厄的情意那时候一样。由于这种缘故,那位哲学家对我们 这个可怜的主角,就生出最牢不可解的仇恨来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