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这一章里,可以看到一番更加动人的光景,远过于斯咸克姆和卜利福身上的 血以及二十个别的人同样的血所能引起的。 和威斯屯先生一同散步那伙人,现在来到跟前了,那正是这场战斗刚刚完结的 那一刻。这伙人里有那位忠诚老实的牧师,我们以前已经在威斯屯先生席上见过; 有苏菲娅的姑姑威斯屯老小姐;最后有那位令人可爱的苏菲娅自己。 在那一会儿的工夫里,这场血战的战场上是这样的光景:在一边儿,长卧地上 的,是那个败军之将卜利福,脸色完全灰白,几乎连气儿都喘不上来的样子。靠近 他身边站着的,是战斗得胜的琼斯,几乎全身是血,这种血当然有一部份是他自己 的,另一部分刚刚才不久,还属于那位法师斯威克姆先生所有。在第三个地方站着 的就是刚说的这位斯威克姆,像泡罗斯王一样,垂头丧气而悻悻恚忿地向他的征服 者屈服。在这幅图画里最后的一个角色就是伟大的威斯屯先生,正荣耀光辉地对他 征服了的敌人显示了极为宽容之态。 卜利福声息俱无,生机几失,躺在那儿,所以起初是每一个关心者的重要对象, 尤其是威斯屯老小姐;她从自己的口袋儿里掏出一瓶鹿角精来,正要亲自把它放在 卜利福的鼻孔上,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一下,全部人众的注意力又从可怜的 卜利福身上转移开了;他的灵魂,如果魂而有知,也许正要乘机,不顾任何礼节, 蹑迹潜踪,走向另一个世界。 因为现在,另一个更令人惆怅,更使人可爱的对象,一动不动,躺在他们面前。 这并非别人,而恰恰是追人魄、迷人魂的苏菲娅自己。她,也许是由于看到鲜血淋 漓,也许是由于为老父担心,或者也许是由于另外其他的原因,在任何人能赶到她 跟前进行救护的时候,就昏迷晕厥,倒在地上。 威斯屯老小姐首先看到这种情况,并且尖声一叫。跟着马上就有两三个人大呼 :“威斯屯小姐死了”。鹿角精、凉水,每一种医疗药物,人们都几乎同时同刻抢 着去找。 读者也许还记得,我们描写这片丛林的时候,曾说到一条淙淙的小溪,这条小 溪所以来在此处,并不像鄙俗的浪漫事里这类潺潺溪流一样,只是为了发淙淙之声 而已。不是,决不是。命运给了这条小溪更值得引为光荣的任务,使它高尚起来, 远远过于流过阿卡狄亚平原任何溪流所应得到的。 琼斯正给卜利福摩擦太阳穴,因为他开始害怕起来,认为自己把卜利福打得过 于没轻没重了,正在这时,威斯屯小姐和死了的喊声一直钻到他的耳朵里。他一跃 而起,把卜利福撂在那儿,管他死活,跑到苏菲娅跟前。这时候,别的人正手忙脚 乱,慌里慌张,互相交撞,来往乱跑,在干燥的路上寻找凉水。他却一把把苏菲娅 双手抱起,抱着她跑过一块田地,来到前面说过的那条小溪边;在那儿自己先涉身 水中,站在小溪里面,尽力往苏菲娅脸上、头上和颈上,洒了大量的水珠儿。 当时一片混乱,这片混乱,既然阻止了她别的朋友帮她的忙,也同样阻止了他 们妨碍琼斯的救护工作,这是苏菲娅侥倖的地方。原来琼斯已经抱着苏菲娅走过一 半的路了,大家才知道他要干什么,等到他已经使苏菲娅完全缓醒过来,他们才来 到水边。正好在她父亲、她姑姑和牧师走到跟前的时候,她把两手一伸,把两眼一 睁,喊了一声,“哦,我的天!”琼斯在这时候以前,一直把这个可爱的负担抱在 怀里,现在看见人们来到眼前,便把手松开;但是松开之前,把她温柔地抚摩了一 下;如果她的知觉完全恢复了,这一抚摩决不会逃出她的注意。但是既然她对这样 一种狎昵举动,并没表示不悦,因此我们认为,她那时还没完全从昏迷中缓醒过来。 这番悲剧性光景,现在一变而为突然出现的欢乐性光景了。在这番光景里,我 们这个男主角当然是主要的人物。因为他当时十有八九,因为救了苏菲娅的命,感 到魂飞天外的快乐;苏菲娅就因为自己得救也感到快乐,但是他的快乐却远远超过 于苏菲娅的快乐,这也就像大家向琼斯祝贺,比向苏菲娅祝贺,远远超过一样。祝 贺他的人中最剧烈的是威斯屯先生自己。他先拥抱了他女儿一两下以后,就没完没 了地抱琼斯,还没完没了地吻他。他叫琼斯是苏菲娅的救命恩人,当众宣称,除了 他女儿,也许还有田产,再就无论什么,他都可以送给琼斯,但是他想了一下以后 又说,他得把他的猎狐狗群、雪花骊和丝络琦小姐(因为他就这样叫他宠爱的一匹 骒马)除外。 现在,一切为苏菲娅而担忧的情况都已经去得无影无踪了,琼斯于是成了那位 乡绅关心的对象。“来,我的小伙子,”威斯屯说,“把尼(你)的刮子(褂子) 剥了,把尼(你)的连(脸)洗一洗;因为,我实对尼(你)索(说)吧,尼(你) 这副尊容真跟鬼似的,能把人下(吓)死。来,来,来,快洗一洗,咱们好一块儿 回价(家);回价(家)我再给尼(你)造(找)另外一件刮(褂)子穿。”琼斯 立即恭谨如命而行,把褂子脱下,走到水边,把脸和胸脯一齐都洗了一遍;因为他 的胸脯也同样赤裸,同样血污。但是溪水虽然能把血污洗掉,却不能把斯威克姆在 他脸上和胸脯上打的青紫伤痕洗掉。这些伤痕让苏菲娅看见了,于是她不自觉地喟 然长叹了一声,满脸带着无可形容的温柔看着琼斯。 琼斯对于这种情况,完全看在眼里,而这种情况对他的影响,比他所受的痛打 创伤,更无限地强烈。但是,那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影响,因为这种影响那样使人 感到温柔,那样令人觉得舒服,假使琼斯以前所受的拳打脚赐都是剑砍枪刺,那这 种影响也会有一晌的工夫,使他不觉得疼痛。 这一帮人现在打道往回走,一会儿就走到斯威克姆把卜利福搀扶起来的地方了。 我们在这儿忍不住要表明一下我们的虔诚愿望。我们只愿一切交锋,都只用自然供 给我们的武器一决胜负,因为自然知道什么武器用起来最合适。金戈铁矛之类,除 了用作刺掘土地的腹心而外,不作它用。这样一来,各国君王所爱好的消遣——战 争——就可以变得无害无灾,两军交战也可以由几个显贵妇人的意愿而发起,而进 行;她们和国王一起,都可以亲临阵前,同睹战况。这样一来,战场之上,这一会 儿,可以布满人类尸体,而在下一会儿,所有的死人,或者他们最大的一部分,却 可以挺身而起,像倍斯先生的军队一样,或者踩着鼓点儿,或者合着琴声,整队离 去,像事先所协议的那样。 我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避免把这个问题说得滑稽可笑。怕的是正经八百的人 们和纵横捭J 的政客也许要对之大肆呵叱,大加鄙夷;因为我知道,这种人,如果 你只跟他们开开玩笑,就要大发脾气的。不过,说真个的,一场战斗,难道就非得 用一大堆一大堆折腿断臂或者丧生送命的躯体来决胜负不可吗?难道就不能同样用 多数头破血出、鼻青脸肿的人来决胜负吗?争城夺地,难道就不可以采用同样的方 式吗?固然不错,可能有人认为,这种办法,对法国的利害来说,损失很大,因为 这样一来,那一国在工兵方面优于别国的长处就无用武之地了。但是,我想到这一 国人的义侠勇武,那我就深信不疑,他们决不会拒绝把自己和他们的敌人放在平等 地位上,或者和敌人来一个拳对拳、脚对脚,当面鼓、对面锣,像通常说的那样。 但是这种改善战争的办法,大概只能是空中楼阁,决不能如愿以偿,因此我就 这样浅涉辄止,仍旧书归正传好啦。 威斯屯先生现在追问起交锋的根由来历。对于这番追问,不但卜利福,而且连 琼斯,都一声不响;但是斯威克姆却阴沉气忿地说,“我敢说,要寻根觅底。并不 要远去,你只要把这片灌木丛敲打一番,你就可以把她掀出来。”“把她揪出来?” 威斯屯先生回答说:“怎么!你们刚才打这一架,是因为一个女人哪?”“你问那 儿那位只穿着背心的先生好啦,”斯威克姆说:“他知道得最清楚。”“那么,那 就不用说啦,一准无疑,是为了一个女人。哎呀,汤姆,汤姆啊,你可真是个爱吃 腥闻臊的小狗儿。不过,不必管啦,来,诸位先生!大家都和好,跟我一块儿回到 我家,大家借酒消气,把疙瘩最后解开。”“我得请你把我免了吧,先生,”斯威 克姆说。“我只是尽力想要把那个淫荡的烂污货找出来,好依法办理,这是我职责 所在,应该作的事。但是我可在一个孩子手里,这样横遭侮辱,叫他拳打脚踢,这 在像我这样性格的人,决不能看作是小事一桩。其实,要把话都说出来,这主要地 都得怨奥维资先生和你自己,因为如果你们按法办理,这本是你们应该作的,那这 块地方上这一害早就消除了。”“我倒是想把这块地方上的狐狸全都消除了,”威 斯屯喊道。“我觉得,我们应该鼓励他们,把打仗每天损失的一支一支人马补充上。 但是这个丫头在哪儿?我说,汤姆,你可得告诉我。”说到这儿,他开始敲打起来, 他表现的样子,使用的语言,都跟他敲打树丛,驱赶兔子一样。他敲打到后来,大 声喊道,“嚇嚇!这个小兔儿远不了啦。你瞧,我敢跟你赌咒,她的窝不就在这儿 吗?我相信,我可以喊,从窝里跑掉了。”而且他也一点儿不错可以这样喊。因为 他现在发现的那个地方,就是斗殴刚一开始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女孩子从那儿偷偷 地溜走了的,用的是和兔子平常旅行的时候同样多的脚。 苏菲娅现在愿意她父亲回家;她说,她觉得又晕晕乎乎的,恐怕又要犯病。乡 绅一听这种要求,连忙答应不迭(因为他是最慈爱的爸爸)。他非常诚恳地尽力邀 请那一伙人,请他们都到他家,和他一同吃晚饭。但是卜利福和斯威克姆却坚决拒 绝。卜利福说,他所以谢绝打扰,有好多理由,但是那时却不便说,在哪儿叫别人 看见,都不雅观(这也许未尝言之无理)。 琼斯因为能和苏菲娅待在一起,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万难拒绝。因此他就跟着 乡绅威斯屯以及他带来的女士,一块儿拔步前行,牧师殿后。牧师一点儿不错,曾 自动地停了一下,劝他的同行斯威克姆;他说,他冲着他们同穿法衣之雅,也不能 让斯威克姆脱身离去;但是斯威克姆却没接受他这份情意,而把他推向威斯屯先生 那面,推的时候,还很不客气。 这样这场斗殴就结束了,这样我们这部史书第五卷也结束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