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包括吵架斗殴的光景,并无特别有异寻常之外。 昂纳阿姨几乎还没离开她小姐,她脑子里就起了一种念头(至于是否魔鬼支使 她,叫她这样呢,我不想像奎维斗书里那个老太婆那样,用任何诬告他的方式,把 他带累,再说,他很有可能,在这件事里并没沾手),我说,她脑子里起了一种念 头,那就是,她想,要是她把苏菲娅出卖了,把她所有的密谋都对威斯屯先生汇报 了,那她十有八九就可发一笔财。有许多考虑,都敦促她,叫她去作这种揭露。这 种揭露,对于乡绅,是一件特大、特受欢迎的功劳,因此乡绅可能给她一项厚赐, 一桩重赏,这番光景诱惑了她,叫她起了贪婪之心;再说,她所承担的这桩艰巨事 件中的风险;这桩事件能否成功的疑虑,再加上深更半夜、冰寒霜凝、拦路的强盗、 强奸的匪徒,一齐都来到心头,使她万分惊恐。所有这些险情,都一齐向她尽力怂 恿,施展诱惑,把她弄得几乎要决定马上就到乡绅面前,把全部阴谋密计,都公开 出来。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公正的法官,不能只听了一面之词,对于对方毫不审问, 就下判决。而在对方,首先,去伦敦这件事,就好像给了苏菲娅坚强有力的支持。 昂纳如饥似渴地想到伦敦观光,她想象中那个首都使人入迷中魔之胜,仅仅次于一 个神游至乐之境的圣人所想象的天堂。第二,她既然知道苏菲娅和她主人在慷慨大 方一方面有天渊之别,所以她忠心报主所可到手的报酬,要远远超过她昧心卖主之 所得。于是她又仔细详尽地把问题能引起恐惧的各种情况,都一一考虑了,在仔细 过了筛子以后,结果只见,那里面也并没有多少可怕之处。现在,这两个天平盘儿, 几乎双方平等,她又把她对她小姐的主仆之情搁在她放忠诚那个天平盘儿上,于是 那个盘儿就有些侧重下沉了;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蓦地起了另一种念头, 要是把这种念头全部分量都加到那另一个天平盘儿上,那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原来她忽然想到,等到苏菲娅有了能力重赏她的时候,中间得过很长的年限。 因为苏菲娅虽然在她父亲死的时候,按法应该继承她母亲那一份财产,并且到她成 年的时候,她应该享有她一个舅舅留给她的三千镑;但是所有这些财产,都为期甚 远,在这个期间,可以发生许多意外,都能使这位年轻的小姐不能实施她打算给她 的重赏厚赐,而在另一方面,她可以指望从威斯屯先生那儿得到的奖励,却就在眼 前。但是她脑子里正这样反复盘算这个问题的时候,保护苏菲娅的天使,或者也可 以说,看守昂纳阿姨正直良心的天使,或者也可以说,只是出于偶然的机缘,在她 正在掂算的思路上,横插入一件意外,一下把她的忠心给保住了,并且甚至于使打 算好了的事顺利地往前推进。 威斯屯老小姐的女仆,在好几方面,都自称比昂纳阿姨大大高出头地。 第一件,她的出身就比昂纳高,因为她的外曾祖和一位爱尔兰贵族,在血统关 系方面,并非太疏远。第二件,她的工钱也比昂纳的高。最后一件,她在伦敦待过, 因而见过更大的世面。因此,她在行动上,对昂纳阿姨永远保持一种不苟言笑、落 落寡合的态度,对她永远显示一种与众不同、高人一等的看待,这本是所有每一级 的女性在和比她低一级的女性交往的时候,所保持,所要求的。现在,因为昂纳并 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同意这种看法儿,往往冒犯那一位所要求的尊严,所以威斯屯 老小姐的女仆可就绝不喜欢和昂纳合群共处。实在说起来,她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她 自己小姐的府里,因为在那儿,她可以对所有别的仆人,为所欲为,颐指气使。因 此,那天早晨,威斯屯老小姐正要上车登程,却忽又回心转意,收车息驾,她大为 失望,并且从那时以后,一直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像粗鲁人常说的那样。 就在这种心情下(那决非顶亲热和蔼)她来到昂纳正在心里翻云覆雨、起伏折 腾(这是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的)的那个屋子里。昂纳刚一见她,马上就用下面这 样客气讨好的口吻对她说,“哦!老姐们儿,我看我们又可以叨光,能跟你在一块 儿多待些日子了;我本来还提溜着心来着,惟恐我们老爷跟你的小姐而个人的争吵, 会把咱们早就掰开了哪。”“我不明白,我的‘少姐们儿’,你这样‘咱们’、‘ 咱们’的,都是指什么人说的。我跟你实说吧,所有这一家子里的底下人,还没有 一个我认为是能和我肩膀儿取齐的。我是盼着,在一个星期里,每天老和比她们高 的人在一块儿的。我这个话可不是冲着你说的,昂纳阿姨;因为你是一个有文化的 年轻女人,你要是能多见一点儿世面,那我跟你在圣詹姆斯公园一块儿走走,再不 嫌寒碜的慌。”“唉哟,嗯,”昂纳喊道,“照我说,这是老姐们儿你拿腔作势, 摆臭架子哪。还绎不错。 的哪,又昂诺阿姨啦,又!一点儿也不错,我的老姐们儿,你该称呼我的姓才 是。因为固然不错,我的小姐老管我叫昂纳,可我也和别人一样,也是又有名有姓 的啊!跟你一块儿走寒碜的慌!还怪不错的哪!又寒碜啦,又!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都算老几?”“你既然对我那份客气这样回嘴,那我可就得让你懂得懂得了,昂纳 阿姨,你跟我并不一样,我比你高的多。在乡下,固然不错,一个人没法儿,不能 不和不管什么样的烂污货都打交道,但是在城里,那我可除了大宅门儿里的女佣人, 别的一概不答理。一点儿也不错,昂纳阿姨,我只承望,你和我两个中间,正是有 些不一样。”“我也这样承望,”昂纳回答说,“头一件,你我两个的年纪就不一 样,再说——我觉得,你我在长相上也不一样。”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在威斯 屯老小姐的女仆面前,挺胸凸肚,高视阔步,一片鄙夷的神气,真正令人恼火。她 把鼻子一扬,把脑袋一甩,用自己的木撑圆裙,往她对手的圆裙上使劲一蹭。那另 一位女士就把她最能表示恶意坏心的鄙夷之态都使出来了,嘴里说,“畜生!我连 对你发火儿,还怕气坏了我,不值得哪;我要是开口骂你这样一个胆大张狂、不知 羞臊的下三烂娼妇,我还怕污了我的嘴哪。不过,你这个泼妇,我可要你听着,你 这种缺少调教、放肆张狂,正显得你出身卑贱,教育低下;这两种情况都很合适, 能使你够格儿,当一名伺候乡下女人的女下人。”“你骂我的小姐,可就骂得不是 地方了,”昂纳喊道,“我不吃你这一套,我的小姐比你的小姐强得不知多少倍, 因为她比你那位不止几十倍的年轻,更不止一万倍地漂亮。”顶到这儿,恶运,或 者毋宁说佳运,支使威斯屯老小姐,来到她的女仆跟前,看到她正满面泪痕;因为 这个女仆,一见她主人来到跟前,眼泪汹涌地流起来。她主人问她为什么这样,她 马上告诉她主人,说她所以流泪,都是叫那儿那个畜类一般的东西——她的意思是 说昂纳——对她侮辱谩骂惹起来的。“其实,小姐,”她继续说,“我本来可以把 她对我说的话,一概给她个满不听;可她居然胆大包天,触犯起小姐您来——说您 丑陋——不错,小姐,她当着我的面儿,直截了当地叫您是丑陋不堪的老母狗。她 说您丑陋不堪,这可是我受不了的。”“你何必把她这种胆大狂妄的话说了又说哪?” 威斯屯老小姐说。于是她转向昂纳阿姨,问她道,“你有什么人给你撑腰,敢提着 我的名字大肆不敬?”“不敬,小姐!”昂纳回答道:“我就连一次都没提过您的 名字,我只是说,有的人,比不上我的小姐漂亮,我一点儿也不撒谎,那是您心里 也跟我一样明白的。”“泼妇,”那位女士答道,“我要叫你这样一个胆大包天、 不知羞耻的娼妇明白明白,你决不应该,拿我当题目,说长道短。我哥哥要是这会 儿不就下你的工,那我从此以后决不再登这一家的门。我这就找他去,叫他这阵儿 就下你的工。”“下我的工!”昂纳喊道;“你吓唬谁!此处不留娘,自有留娘处。 谢天谢地,好仆人不愁没有好地方去;要是你把所有认为你不漂亮的仆人都下了工, 那你很快就要没有仆人使唤了,这是我得先透露个信儿给你的。”威斯屯老小姐也 刀对刀、枪对枪地回击,或者说是用雷对雷、闪对闪来回击;但是她既然气得出语 几乎都不能连贯了,那我们就很难说我们听得出来她说的确实是什么话;因此我们 就不在这儿把她说的话插进来了,因为她那番话,就是最好,也不能给她傅彩贴金。 她于是转身找她哥哥去了。她满脸愤怒之气,看起来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复仇女神。 这两个贴身女仆,又只剩了两个人在一块儿了,于是开始第二轮争吵,一会儿 由唇枪舌剑进而手撕拳打起来。在这场斗殴里,胜利归于地位低的那个女仆,但是 却并不是没先损失了一些鲜血、头发、细麻织品和细棉织品就取得了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