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此章中,奔捷民先生更多之才华以渐呈显,兼叙及此非常之人究竟为难。 早晨的时候,琼斯对医生之弃己而去,撒手不管,渐渐觉得有些着慌,因为他 害怕,如果不换药,创伤会引起麻烦,甚至危险;因此他打听酒保,在那方近左右, 还有没有别的医生可以请得。酒保告诉他,有一个,住得不远,但是他知道,这个 医生,如果你先请过别的医生,就不肯再来沾手。 “不过,先生,”他说,“要是您肯让我给您出个主意,那在英国全国里,治 您的伤,没有比昨儿晚上和您在一起那个剃须匠再好的了。我们都把他看作是这一 带地方上最善于医治创伤的能手。因为他到这一带来,虽然还不过三个月,就治好 了好几个重伤的人了。”于是琼斯马上就打发酒保去请小奔捷民,奔捷民听到请他 要教他干的是什么事儿,跟着就作了应有的准备,来到琼斯跟前。但是他这回来的 时候,却正颜厉容,不苟言笑,和他肋下夹着脸盆那时候,完全判若两人,因此你 简直地很难说他和从前那个是一个人。 “那么,剃须的师傅,”琼斯说,“我瞧你并非就会一手儿活计;你昨儿晚上 怎么没肯告诉我,说你还会这一种玩意儿哪?”“当一个医生,”奔捷民庄重严肃 地说,“是一种职业,不是一种玩意儿。我昨儿晚上为什么没对您说,我也会这种 方技,只是因为我那时认为,已经有另外一位绅士经手给您医疗着了,而我从来不 喜欢跟同行的抢生意。Ars omnibus communis。不过,现在,先生,如果您方便的 话,我要先检查检查您的头部,我得先把头骨的底细都看明白了,再告诉我对您的 伤势怎么个看法儿。”琼斯本来对这位新来的方技之士不大信服,不过,他还是教 他把绷带揭开了,把伤处观察了;奔捷民刚观察完了,就使劲地又长呻短吟,又摇 头晃脑。琼斯一见他这样,就带着烦躁不耐的样子对他说,“快别装疯卖傻啦,就 直话告诉我,我的伤势到底怎样好啦。”“我还是得拿医生的身分,还是得拿朋友 的身分告诉你哪?”奔捷民说。“拿朋友的身分,而且严肃不苟,”琼斯说。“这 样的话,那我对你说实话吧,”奔捷民喊道,“在换了几次药以后,还不能把你的 伤治好,那可真得技术非常高明才成。如果您肯让我给您把我的膏药贴上,那我管保 成功无疑。”琼斯准如所请,于是膏药跟着贴在伤处。 “我说,先生,”奔捷民喊道,“对不起,现在我要恢复我的故我啦;但是一 个人在动这种手术的时候,脸上总不能不带庄重严肃的神气,不然的话,那就没有 人肯以身相试,听他摆布了。一副庄重严肃的面目,对于一种庄重严肃的人品,有 多么重要的影响,是您想象不出来的。一个剃须匠可以逗您乐,但是一个医生可应 该毋宁叫您哭。”“剃须师先生,或者说医疗师先生,再不就是剃须师兼医疗师先 生—— ” 琼斯说。“ 哦, 亲爱的先生啊, ” 奔捷民打断他的话头说, “Infandum,Regina,jubes renovare dolorem。您令我回忆起来,本属相联的两 个兄弟行帮,怎样残酷地分裂了,使双方都受到损害,像一切分裂势所必然,因为, 按照那句古老的格言所说,Vis unita fortior ;这句话,实在说起来;在这两个 行帮里,不管这一个或者那一个深解其意的,都不乏其人。现在我以一人之身,承 当两种行当,那对我应该是多么严重的打击呀!”“好啦,我不管你先生喜欢我怎 么称呼你,”琼斯接着说,“反正你一点儿不错是我所遇到的人之中,顶离奇古怪、 顶凑趣逗乐儿的妙人儿,你的经历里一定有非常惊人的奇闻异事;你一定得承认, 我有权利听一听。”“您这个话我完全承认,”奔捷民回答说,“并且很愿意马上 都跟您说一说;但是有一样,可得您有足够的闲工夫,因为我可以跟您说,我这番 经历,总得很长的时间才说得完。”琼斯对他说,他没有比现在这会儿更闲散的了。 “那么,好啦,”奔捷民说,“我就遵命了;不过我得先把门关牢了,免得别人打 搅咱们。”他把门关好了,于是以庄重严肃的态度走到琼斯面前,跟他说道,“我 说这番经历,先生,得用这句话开头儿,那就是,您自己就是我向来所有的仇人里 最大的仇人。”琼斯听他这样一宣明,冷不防打了一个激灵。“我是你的仇人,先 生。”他带着十二分诧异的样子,同时还带着一些严厉的颜色,问道。“别价,别 发火儿,”奔捷民说,“因为我敢对您说,我就决没有发火儿的意思。您使我受冤 抱屈,完全出于无心,完全清白无辜;因为那时候,您还在襁褓之中。不过,我相 信,只要我一下说出我姓甚名谁来,这个谜就完全解开了。您,先生,从来没听说 过,有个叫派崔济的这么个人吗?这个人光荣得很,被封为是您的爸爸,而且就是 因为有这番光荣,才倒霉到底儿,一切都毁灭了。”“我一点儿不错,听说过这个 派崔济,”琼斯说,“而且一直相信我是他的儿子。”“那么好啦,先生,”奔捷 民回答说,“我就是那个派崔济;但是我可在这儿解除您对我一切作儿子的职分, 因为我实对您说吧,您并不是我的儿子。”“怎么?”琼斯答道,“难道说,一个 人,就凭被人瞎猜疑了,就可能受到你所受的这样一切灾难,像我清楚地知道的那 样?”“太可能了,”奔捷民喊道,“因为事实不是就摆在眼前吗?不过,虽然有 的人,对于完全出于无心而给他们招来灾祸的人也照样仇恨(这本是人情之常), 而我的性格,可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像我已经对您说过的那样,自从我听到您对 黑乔治那样对待那一天起,我就爱上您了;我现在深深地相信,咱们这次这样意外 相逢,就说明您生来就是要来报答我因为您而受到的苦难的。除此而外,我见到您 头天那个夜里,作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叫一个凳子绊倒了而可一点儿也没受伤; 这就分明表示出,我交了好运了;昨儿晚上,我又作了一个梦,梦见我在您身后, 跟您一块儿骑在一匹像奶一样白的骒马身上。这真是一个吉梦,表示我交了红运了。 我决心跟着这股红运走,除非您狠心,不让我跟着它走。”“派崔济先生,”琼斯 回答说,“如果我有能力,把你因为我受的灾难补报补报,那我当然非常高兴。不 过,在现在的情况下,我恐怕还办不到,但是,我可以给你开个包票,只要是我力 所能及的,不论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你。”“决无问题,是您力所能及的,”奔捷 民回答说。“因为我不要求您任何别的什么,只要求您能允许我,在这次的远征中, 给您作个伴儿来伺候您。不错,我已经下了十二分的决心,一定非这么办不可;所 以您要是拒绝了我,那您就等于一下子不但叫我这个剃须匠,而且把我这个医疗匠, 都一齐吹灯拔蜡了。”琼斯带着微笑回答说,要是因为他的拒绝而使社会蒙受这么 大的损失,他要非常难过的。于是他举出许多合情合理的理由来,以图说服奔捷民 (此后我们就老以派崔济称呼他了),不要跟他前去。但是一切都归无效。派崔济 坚定不移,信定了他那个乳白骒马之梦。“除此而外,先生,”他说,“我敢跟您 说,我对于您要去干的这番事业,也和任何有热心的人,同样地乐于从事,所以不 管您让我还是不让我跟您一块儿去,我都是去定了的。”琼斯现在喜欢派崔济那个 劲儿,也和派崔济可能喜欢他的劲儿一样大,他所以劝派崔济留下来,并不是因为 他考虑自己的意愿,而只考虑到派崔济留下有好处;但是他一看他的朋友这样决心, 后来到底答应了他。不过他又想到自己的情况,所以又对派崔济说,“派崔济先生, 你也许认为我养活得起你,但是我可确实养活不起你。”跟着他把钱包儿拿出来, 数了一数,只有九个几尼;他于是对派崔济声称,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派崔济回答他说,“他盼望琼斯施以恩惠,只是将来的事情,因为他深信不疑, 琼斯一定不久就会有能力对他施惠。在眼下,先生,”他说,“我相信,在咱们两 个人里面,我反倒是那个更有钱的。但是凡是我所有的,都可以为您服务,都可以 听您支配。我坚决要求,您把这笔财产全部取为已有,我只求您,许我以您的仆人 那种身份跟随着您,Nil desperandum estTeucrO duce & auspice Teucro 。” 不过关于财产全由琼斯支配这个提议,琼斯却不论怎么也不能听从。 他们决定,第二天早晨就出发,但是关于行李怎么办,却发生了困难。 因为琼斯先生的提包太太了,没有马驮,就没法儿运。 “要是我可以冒昧地出一个主意的话,”派崔济说,“除了几件衬衣而外,这 个提包,连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该撂下。这样一来,带走的东西,我一个人就很容 易地能够携带,您别的衣服都可以留下,保您无虞,锁在我家里。”这种办法刚一 提出来,琼斯马上就同意了;于是那位剃须匠暂时离开,为这次打算好了的远征打 点一切备用之物。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