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两天以前,当苏珊娜在剥兔皮、罗兰在做晚饭的时候,埃蒂在营地南面的树林 里看见一根树枝从树墩上很滑稽地戳出来,一瞬间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他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讲的似曾相识。他直勾勾地盯着这根看上去像是变形门把的 树枝,嘴巴刹那间变得很干。 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他眼里看的是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脑子里想的却 是以前他和亨利住处的前院——想着他屁股下面热乎乎的水泥地,巷口垃圾堆散发 出的臭气。他想起当时他左手握着一段木头,右手拿着一把从抽屉里拿来的削皮刀。 这根从树墩上戳出来的树枝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想起他曾经一度疯狂喜欢雕刻, 只不过持续时间很短。也许这段记忆被埋藏得太深,以至于一开始他没有丝毫印象。 雕刻最让他着迷的地方在于可以看见,即使在动手之前。有时候,你可以看出 一辆轿车或卡车,有时候是一只狗或者一只猫。还有一次,他记得,他看出了神像 的脸——他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的东岛的一尊巨石神像。木刻最大的乐趣 就是你发现居然可以不损坏木头也能把它变成另外一样东西。也许你用不上所有木 头,但只要你足够小心,可以用上大部分。 埃蒂发现这个树墩一侧的突起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想他也许能借用一下罗 兰的刀,看个究竟——罗兰的刀可是他用过的最锋利、最坚硬的工具。 木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耐心地等待某人——像他一样的人!——来开发,来释 放。 噢,看这个娘娘腔!今天刻些什么,娘娘腔?洋娃娃的小房子?让你小鸡鸡撒 尿的小尿盆儿?一把小弹弓,好让你假装成大孩子去射兔子?哦……真是可爱呀! 他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好像又做了错事;他强烈地感到,一切秘密都必须不计 代价地保住。他突然又想起来——又一次想起来——亨利·迪恩,那个后来吸毒成 瘾的家伙,早已经死了。这层体认一直会让他时不时地惊讶,只是每一次勾起的感 情不尽相同,有时是悲伤,有时是内疚,有时是愤怒。而今天,在巨熊一路冲进绿 色森林的两天以前,击中他的是最没想到的一种感情。伴随着飞扬的喜悦,他感到 了解脱。 他终于自由了。 埃蒂向罗兰借了刀子。他用这把刀仔细地割下树墩的突起,把它带了回去,然 后坐在一棵树下开始动手一刀一刀刻下去。他不是在看着这块木头,他是在看进去。 苏珊娜很快把兔子收拾好。兔肉放进锅里煮,展开的兔皮用罗兰的一束生牛皮 绑在两根树枝上。等吃完晚饭,埃蒂会把它刮干净。苏珊娜手和胳膊一起用力,轻 松地把兔皮推到了埃蒂坐着的地方,他背靠着一棵古松,坐在树下。营火旁,罗兰 撕碎了一些模样奇怪——但是肯定非常美味——的野山菌,放进锅里。苏珊娜问道 :“你在干什么,埃蒂?” 埃蒂压下想把木头藏在身后的那股可笑的冲动,说道:“没什么。我想我大概 可以,你瞧,刻点儿什么。”他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我刻得不是很好。”他听 起来好像是在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她困惑地瞥了他一眼。一瞬间,像是话到嘴边,可是她只是耸耸肩走开,什么 也没说。她肯定不会明白埃蒂居然会对花时间雕刻感到羞耻——她父亲可是整天都 在干这事儿——但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要谈的话,她猜埃蒂肯定会自己过来。 埃蒂知道这种内疚的感觉非常愚蠢,而且毫无道理,但他也知道只有罗兰和苏 珊娜不在附近、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可以更放松。看来要改掉老习惯可不容易。比起 与你整个童年抗争,戒掉毒瘾就如同儿戏。 当他们去打猎、练射击,或是罗兰用他特殊的方式去教学,总之不在附近的时 候,埃蒂就能够专心地雕刻,发挥令人惊讶的技巧,享受其中的乐趣。轮廓在他指 尖浮现;他一开始就看得很准。这个很简单,而且罗兰的刀让过程更加顺手。埃蒂 觉得这次他可能几乎不用浪费多少木料,也就是说,这次不会只是一把小弹弓,而 能做出一件实用的兵器了。当然,比起罗兰的左轮枪,这算不了什么,但这是他自 己的劳动成果。他自己的。想到这一点,他就特别开心。 当第一只乌鸦冲上天空惊恐地叫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他已经在想像— —在希望——能不久以后用弓箭射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