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就这样,枪侠开始对他们娓娓说起他漫长经历中最近发生的故事。埃蒂断断续 续听过一些,但他现在仍然聚精会神。苏珊娜也同样,只是所有这些都是她第一次 听到。他说起街角上那家永远在玩“看我的”牌戏的酒吧,名叫席伯的钢琴手,额 头长着道疤、名叫爱丽的女人……还有食草人诺特,黑衣人救了他,起死回生。他 还说起那个癫狂的信徒希尔薇娅·匹茨顿,以及那场世界末日般的大屠杀。当时他, 枪侠罗兰,杀死了城里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我的老天爷!”埃蒂颤抖着低声说。“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开枪了, 罗兰。” “安静点儿!”苏珊娜呵斥道。“听他说完!” 罗兰继续平静地叙述。他告诉他们,他走进沙漠后,经过了最后一个原住民、 一个长着一头及腰草莓色长发的年轻人的棚屋。罗兰的骡子最终死了。他甚至说起 那个原住民的宠物鸟,佐坦,叼去了骡子的眼睛。 他说起那些沙漠中漫长的白日及短促的黑夜,他如何顺着沃特生起的营火余烬 向前赶路,以及他如何最终又干又渴、步履蹒跚地到达了那个驿站。 “小站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猜从很久以前,甚至那头巨熊还年轻的时 候开始,这个小站就已经空了。我在那儿蹲了一宿,然后又继续赶路。这就是实际 发生的事儿……但下面我要告诉你们另一个故事。” “那个并非真实但应该发生的故事吗?”苏珊娜问。 罗兰点点头。“在这个杜撰的故事里——编造的故事——一个叫做罗兰的枪侠 在驿站遇到了一个名叫杰克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来自你们的世界,你们的纽约市, 时间大概处于埃蒂的一九八七年和奥黛塔·霍姆斯的一九六三年之间。” 埃蒂急切地探过身子,问道:“故事里是不是也有一扇门,罗兰?刻着‘男孩 ’字样的一扇门,或者类似的东西?” 罗兰摇摇头。“男孩儿的那扇门是死亡。当时他正在去上学的路上,一个男人 ——我相信就是沃特——把他推向马路中间,他当场被汽车撞死。他听见那个男人 说:‘别挡路,让我过去,我是牧师。’杰克看见了这个人的样子——只是一瞬间 ——之后,他就到了我的世界。” 枪侠顿了顿,视线转向火堆。 “现在我想把这个从未存在的男孩儿的故事暂时搁一搁。让我先说说实际发生 的事情。行吗?” 埃蒂和苏珊困惑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埃蒂做了一个“你先请,阿方索”的手势。 “就像我说过的,驿站已经废弃了,但是那儿还有一台抽水机继续工作着,就 在驿站的马厩后面。我是听见它的声音找到它的,但是即使它不声不响,我也找得 到,因为我闻到水的味道,你知道。在沙漠里待长了,当你快渴死的时候,你真的 就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喝饱了水,然后大睡一觉,醒了以后又继续喝水。当时我想 立刻上路——这种愿望就像热病一样浓烈。埃蒂,你从你的世界给我带来的药—— 阿司丁阿司丁是罗兰对阿斯匹林的错误读法。——很管用,但是仍然有一些热病什 么药都没法儿治,我这种热病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我的身体需要休息,但是即使 在那里多呆一个晚上,都需要动用我每一分意志力。到了早上,我觉得已经休息好 了,灌满了皮水袋之后就上路了。我从那地方只拿了水,其他什么也没动。这就是 实际发生的事情中最重要的部分。” 苏珊娜随后开口,嗓音理智悦耳,听起来像奥黛塔·霍姆斯。“好吧,这是实 际发生的事情。你灌满了皮水袋,然后就继续赶路。现在跟我们说说那些实际没有 发生的事情吧,罗兰。” 枪侠把那块颚骨放在了膝盖上,双手攥成拳不停地摩擦眼睛——真是个非常孩 子气的举动。然后他好像是为了鼓起勇气,重新抓起颚骨,接着说下去。 “我对那个并不存在的男孩儿实施了催眠术,”他说道,“只要一个贝壳就行 了。这个伎俩我很早就会,是从马藤——我父亲的宫廷巫师——那里学来的。这个 男孩儿是个很好的实验对象。他在恍惚之中告诉我他死时的情况,正如我刚刚告诉 你们的那样。当我觉得我已经知道得足够多、又不想他被太长时间的催眠伤害时, 我就命令他醒来,那时他应该没有任何关于他已经死了的记忆。” “没人愿意记得这样的事儿。”埃蒂小声嘀咕。 罗兰赞同地点点头。“实话实说,谁会愿意呢?那个男孩儿从恍惚状态直接转 为自然睡眠。跟着我也睡着了。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我告诉那个男孩儿,我本来 打算捉住黑衣人。他知道我说的是谁;沃特也来到了公路小站。杰克非常害怕,试 图躲开他。我确定沃特也知道他在这里,但是他假装不知道,这符合他的目的。他 留下了这个男孩儿,设下一个陷阱。 “我问男孩儿那儿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他看上去脸色很好。我觉得那儿肯定 有,沙漠的气候特别适合保存食物。他说他有一些干肉,而且那儿还有一个地窖, 只是因为他太害怕还没进去看过。”枪侠看着他俩,表情严肃。“他的恐惧是对的。 我找到了食物……也找到了一个会说话的魔鬼。” 埃蒂瞪大眼睛,看向那块颚骨。“会说话的魔鬼?你是说那玩意儿?” “对,”他说,“也不对。听我说下去你应该会明白的。” 他告诉了他们,他听见魔鬼的呻吟从地窖那一边的地底下传来,看见沙子从地 窖两面的墙缝中涌出。他走近去看见有一个洞,正在那时,杰克大叫起来,让他赶 快上去。 他命令魔鬼说话……魔鬼张嘴却发出了爱丽的声音,就是那个额头上长着疤、 在特岙开了一家酒吧的女人。慢慢走过抽屉原文为Drawers,《枪侠》一书中译为“ 废墟”。,枪侠。当你和那个男孩同行时,黑衣人将你的灵魂装在他的口袋里。 “抽屉?”苏珊娜显然吓了一跳。 “是的。”罗兰盯着她答道。“这个对你来说有些含义吧,不是吗?” “是的……也不尽然。” 她的口气非常犹豫。罗兰意识到,她只是不愿意谈起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但 他也想到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再引起任何混乱,不想说一些实际她并不清楚的话 搅乱整件事。他很欣赏这一点。他也很欣赏她。 “说你确定的部分好了,”他说。“其他的就不用说的。” “好吧。抽屉是黛塔·沃克知道的一个地方,是她臆想出的地方。这是一个俚 语,她从大人们在前廊喝酒聊天的闲谈中听来的一个词。它指的是一块损坏,或者 无用的地方。抽屉里面——抽屉这种想法里面——有一些黛塔惦记的东西。不要问 我是什么东西;我以前可能知道,但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黛塔偷了我蓝阿姨的瓷盘子——那可是亲戚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她拿着瓷 盘子到了抽屉——她的抽屉——把盘子摔得粉碎。那个地方是一个堆满垃圾的碎石 坑、一个垃圾场。后来,她时不时和路边客栈的男孩子勾三搭四。” 苏珊娜低下头,嘴唇紧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接着说下去。 “白人小伙子。她跟着他们去停车场,挑逗诱惑他们,然后一走了之。那些停 车场……也是她的抽屉。那是个很危险的游戏,但是她年轻、敏捷,也足够卑鄙, 所以她玩得得心应手、乐在其中。她到了纽约以后开始在商店里偷东西,这个你们 俩都知道。她总是去那些大商场——梅西百货、金倍尔百货、布鲁明戴尔百货—— 偷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当她想要开始进行这些疯狂的举动时,她脑子里会想:今 天我会去抽屉那里。我会从白人那里偷点儿东西,弄点儿藏品,然后摔个粉碎。” 她停了下来,双唇颤动,眼光投向火堆。当她再次抬起眼看向四周时,罗兰和 埃蒂在她眼睛里看见泪花闪动。 “我是在哭,但是你们别被这些眼泪骗了。我记得我做过这些事儿,我也记得 我很享受。我猜我哭是因为我知道假如条件允许我会重新再这么干一次。” 罗兰看起来好像恢复了一些神智,身上透着古怪的宁静。“我家乡有一句古话, 苏珊娜:‘聪明的小偷才发达。’” “我可不觉得偷一大堆人造珠宝有什么聪明的。”她尖锐地回答。 “你被抓住过吗?” “没有——”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瞧,这正是你聪明之处”的手势。 “那么对黛塔·沃克来说,橱柜不是好地方,对不对?”埃蒂问道。“因为感 觉上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又好又坏。那地方很有魔力,在那儿她……她可以重新改造她自己。但我想 你们会说……那里也是迷失的地方。所有这些都已经脱离罗兰刚才关于男孩儿的话 题了,对吧?” “可能并不是,”罗兰回答。“在我的世界里,你知道,我们也有抽屉。这个 词对我们来说也是俚语,而且意思非常相近。” “那么你和你的朋友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埃蒂问道。 “在不同地点不同情况下的理解会有些偏差。它可以指垃圾堆,也可以指妓院, 或是男人赌博吸毒的地方。但是就我所知,最普遍的意思也是最简单的。” 他看着其他两个。 “抽屉指的就是荒芜的地方,”他说。“抽屉就是荒原。”